[武侠]妖刀记(全)-32


  


第七十折鞭长莫及、避坑落井

翌日清晨天未全亮,往阿兰山‘礼佛’的队伍便已整装待发,驿馆内马鸣弓
响火炬炽亮,一片抖擞景象。

适君喻从携来的三十名‘穿云直’马工手中,再挑出十人组成护卫队,加上
程万里、稽绍仁两名旗爷,人数虽少,勘察精锐中的精锐,便要再从风雷别业挑
出十二人来,也决计强不过这个阵容。

岳辰风按伊黄粱所言,不再运功自疗之后,果然其症大为缓解,一夜不曾呕
红,欣喜之余心亦一沉:“难道真如那伊黄粱所说,这伤若要根治,非得大破而
后大立?我多年来费尽心机、迭有奇遇,方有今日修为,若想从头来过,哪有这
么容易?”反复思量,彻夜未眠。

适君喻跟随他最久,最知他脾性,心想:“师傅甘冒奇险,走一趟莲觉寺,
可见伊大夫的话颇令他动摇。但眼下形式,岂能容的师傅自费功体、重新练过?”

须知五帝窟、五绝庄、将军大人的重用恩赏、虎王祠的威名基业,乃至于身
中赤乌角、唯命是从的杀奴,均来自岳师的超绝武力;一旦失去武功,这些可堪
利用的资源将不复存在,只剩无尽的仇恨和麻烦。

但岳辰风是不能动的。

适君喻深知师傅的多疑,保持沉默才是座下弟子的本分。

三乘论法大会在即,还有夺回妖刀赤眼的军令,于公于私,伊黄粱的第二个
建议都不应该被考虑。岳师聪明绝顶,心计臣服非同一般,断不会不明白其中的
厉害,问题是:岳辰风无敌于东海太久了,暂时搁置“无敌于天下”的野心,是
为了效命镇东将军,取得晋身之阶;不进则退,况乎专退?

骄傲,是绝强之人才有资格犯的错误。

他们自视甚高,不容许自身存有一丝丝的不甚完美——适君喻一方面希望师
尊不要做出错误的决定,然而心底深处又隐约觉得:无法容忍功体出现缺陷、终
生难有寸进,宁可费功重练的一代枭雄,才是他心中无敌于天下的“八荒刀铭”。

但这些挣扎绝不会显露于表面。

漆雕的使刀之手受伤不轻,亟需静养,然而受伤的疯狼依旧是狼,疯起来便
要砍人的毛病丝毫未变,唯一看得住他的只有李远之,索性将他二人留在驿馆,
保护将军。适君喻连夜派遣快马,自五绝庄调出二十名武装庄丁,命何患子于平
明前入城回合,以补护卫队人手不足。

慕容柔的贴身护卫任宣亦出现在队伍之中,身跨骏马傍着沈素云的车驾,亦
不亦随,须臾未离。想来将军心系爱妻,加意派遣亲信照拂,但慕容柔本身亦未
现身,仿佛是为了掩饰这趟“礼佛”的目的。

适君喻领穿云直卫担任前导,岳辰风亦乘一车,跟在将军夫人的车驾后,后
面是何患子与五绝庄的二十名庄丁押队。驿馆门开,大队正欲出发,却见一抹俏
生生的绯红衣影立在门畔,雪肌酥盈、胸沃腰窄,明明是动人已极的冶丽尤物,
敛衽施礼的模样偏又斯文端庄,这是苻赤锦。

适君喻勒住马缰,微微冷笑。

“‘夫人’来此,有何见教?”

“奉将军夫人召唤,同往阿兰山参佛。”红衣丽人低垂浓睫,答得不卑不亢。

“碲庄主,是我教耿夫人来的。”香车帘卷一角,沈素云脆声唤到。苻赤锦
冲他微微颔首,轻移莲步,迳上了将军夫人之车。后头岳辰风所乘的发器招车毫
无动静,车前的吊帘隐隐垂落,苻赤锦却觉周身冷刺,仿佛有一柄锐利无匹的巨
大刀器透帘而出,穿颅断体无有不中。

苻赤锦强忍悚栗上车,见沈素云面色苍白,勉强向她挤出一丝笑容,伸手去
握柔荑,才发现她柔嫩的掌心里无比湿凉。

“别担心,”她柔声安慰沈素云:

“都安排好了。”

沈素云摇了摇头。

“我不担心。”

苻赤锦强抑下芒刺在背的不适,抿着唇捏捏她的手。香车随即轻晃起来,马
鸣萧萧、轮扎嘎然,领头的适君喻一声令下,队伍立即出发。行至城门附近,忽
见前方火光烛天,人马杂还,数十名举火佩刀的衙门公人聚在一处,为首的确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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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司大人!”适君喻不禁蹙眉:

“你这是……这是何意?”

迟凤均一撸颌须,正色道:“碲庄主,我原可随意编造一个理由搪塞过去,
如往阿兰山执行公务、巡视栖凤馆工程等,要信不信随你。如此这般,不过徒令
你我难堪罢了,于事无补。

“我之说我不许之事:不得拘提,不得刑讯,不得惊动王舍、阿净两院之中
的贵客,不得破坏寺中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庄主守次三条,你我便只是恰好同
路而已,你等在莲觉寺中的作为,本官无意干涉,这五十名越浦衙役就只是本官
的护卫,绝不政党夫人礼驾。”

“这……”适君喻不曾见他如此坚持,略一沉吟,正想着要不要唤人请将军
来,任宣已策马上前,手扶佩刀,就着鞍上凑近低语一阵,说罢护卫迟凤均一颌
首,又掉头返回夫人车边。

适君喻换过一副神气,抱拳笑道:“便依大人之意。迟大人,请。”作势一
比,竟是请他先行。迟凤均本以为该有些相持,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没想到适
君喻如此干脆:正自惊疑不定,却见后头香车帘卷,苻赤锦探头唤到:

“迟大人!夫人说了:既要同行,不知是否有幸请大人移驾共乘?”

迟凤均不好推辞,拱手道:“下官遵命。”撩起蟒袍横栏,让身边的衙差扶
进了车厢,坐在双姝对面。

他猜想适才任宣上前,传达的正是夫人之命,拱手道:“多谢夫人体恤。下
官情非得已,但皇后娘娘将至,莲觉寺中实经不起折腾,此非为了下官荣辱,而
是为了朝廷与东海之间的和睦。事关东海万民福祉,下官代本道廿九郡百廿六县
生民,谢过夫人。”

沈素云摇了摇头,低道:“抚司大人误会了。”旋即闭口不言,至于他“误
会”了什么,却未曾明说。便在迟凤均满腹狐疑之间,大队又继续前进。那五十
名衙门差役不比穿云直卫,甚至远不如五绝庄圈养的私兵,一见大人上了车,连
假作抖擞状也懒得,三三两两、打着哈欠,跟在队伍的最后边。

迟凤均隔窗望见,不禁摇头。

东海道臬台司衙门的权力早被架空,他上任以来用心政务,努力奔走,拉联
地方势力,修补朝廷关系,算是少见的“有所为”的抚司了,但能在越浦城内紧
急调动的人马,最多也就是这散漫的五十人。越浦城尹梁子同是人称“中书大人”
的权臣任逐桑嫡系,用不着买迟凤均的账,所幸两人一榜登科,私交倒是不坏,
肯出借这五十名衙役还是看在同年之谊的份上;换了别人,谁肯惹慕容柔这等煞
星?

只可惜出的城门,迟大人终于明白自己白费心机。城外一阵尘沙飞扬,两百
名精甲铁骑整整齐齐列队,一起奔至,弓刀铁槊无一不备,当真是飒沓如流星、
寒光照铁衣,那帮越浦衙役看得目瞪口呆,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任宣“驾”的一声策马上前,对着大队一亮令牌,两百名精甲武士一齐下马,
抱拳叫道:“我等奉将军号令,前来保护夫人!”洪亮的声音随风远送,竟似一
名巨人怒吼,整齐划一,更无一丝杂乱。

原来慕容柔早已料到迟凤均必不肯罢休,教任宣派出快马传令,连夜从梀城
大营调来最精锐的铁甲骑队两百人,黎明前一刻堪堪赶至,竟连适君喻也不知。
适才任宣与他附耳交谈,说的就是这事。

眼见强援到来,适君喻精神大振,拱手朗道:“诸位辛苦!劳烦诸位弟兄在
后押队,以保护夫人安全。”谁知两百名武士站在原地不动,除了零星几声马嘶,
现场一片寂然。

任宣举起令牌,叫道:“夫人的安全,就有劳诸位了。上马出发!”众人轰
然相应,一齐翻身上马,自动散开,将沈素云的坐车团团围起,便如铁桶一般。
适君喻自诩练兵精到,见这两百人行动起来便如一身,不禁佩服:

“要说到治军严谨,将军果然是天下无双!”策马来的将军夫人车边,朗声
道:

“夫人,我们这便出发啦。夫人想先去哪一间名寺古刹?”

他本是做做样子,岂料车内沈素云慢条斯理道:“我想先去一间儿时常去的
小寺院,请庄主往旧浦那厢行去,遇到改转弯的地方,妾身会先与庄主说。”适
君喻听得一愣,骑虎难下,见后头师傅的坐车亦无动静,硬着头皮道:

“都依夫人吩咐。”调转马头,领着队伍往旧浦的方向出发,一路弯弯绕绕,
来到一条废弃多时的旧驰道。那铺石路造得结实,乃见得道路痕迹,两旁被摊贩
流民占据,夹道盖起了整片夯土陋屋,搭棚兜售物品,似是俗称的“鬼子镇”。

适君喻观察街道形式,心中一凛:“这儿可是埋伏突袭的好地方。”

街道长约半里,却非是笔直一条,而是略带弯弧;宽仅容二车并行,人马须
前后相接、鱼贯而过,车辆周围的防护薄弱,带上两百人与二十人皆无差别。

“夫人,”他不敢轻进,举手停止,又来到将军夫人车前。“此地偏狭,若
有刺客埋伏两侧,恐大兵无用,只得任人宰割。夫人究竟要去哪里,可否示下?
属下可为夫人另寻一条平坦大道,方便通行。”

沈素云淡然道:“这分明就是条官道,哪有什么不平坦的?庄主若不敢过,
且让妾身先过如何?”转头叫唤:“任宣!”单手扶刀的年轻侍卫微微躬身,举
起右手,便要下令铁甲骑队通过,对前头的穿云直卫竟是视若无睹。

在军中,后队无视前队、迳从队伍中穿过,分属大忌,担任前导的程万里、
稽绍仁二将见状,纷纷勒马回头,虽未开口,面色均极为难看。风雷别业麾下的
穿云直卫士们亦是精兵,怎吞得下这等奇耻大辱?十名卫士停在原地不动,大有
“有种你上前试试”的意味,竟无一人让出道来。

冲突似将触发,适君喻仅能在一瞬目间做出判断,伸手急唤:“慢!”在马
上低头,对车内的少年绝色躬身一揖,沉声道:“就依夫人。街道狭窄,易受侵
袭,夫人的安危,就有劳各位多多但侍了。”最后几句却是对任宣说的。镇东将
军府的七品带刀侍卫微微颔首,就当是应了他。

适君喻移目后车,见师傅那厢也没有什么表示,略觉心安,“驾”的一声策
马,率队继续前进。穿云直十二人分成两列,鱼贯策入鬼子镇,随后是簇拥着夫
人座车的两百名铁甲骑队,以及五十名越浦衙差,再来才是岳辰风所乘的车辆,
由何患子率领的五绝庄庄丁压后。

长街两侧的摊子里,只有三五名小贩倒头睡觉,对如此大队招摇过市毫不上
心。

适君喻策马缓行,眼看便要出的长街,心想:“莫非是我担心太过了?”本
想驻马回头,但后方的铁甲军跟的很紧,穿云卫队若稍一停步,不是前后相撞,
便是任宣又要领着大队迳行穿过。

忽听后方一声霹雳雷声,一物冲天而起,无数血红小珠飞旋溅出,“砰”的
一声马匹倒地,已然无头,中招的是岳辰风的车驾!越浦衙差距离最近,人人被
泼得满头满面,那马血触脸温热,犹如己身之血,衙门公人们吓的魂飞九霄,顿
时轰散,惊叫:

“有刺客!

适君喻闻声回头,却听远方任宣大叫:“快出此地!”这才惊省过来,甩动
缰绳一夹马肚,率队冲出了鬼子镇!其后两百名精甲铁骑拥着夫人的车驾跟着撤
出,队伍有条不紊,一出了狭窄的街道,长列立时变作方阵,将居中车辆围得铁
桶也似,固若雷池金汤。

空荡荡的长街上,只有岳宸风的车辆停在中央,拉车之马被一条呼啸长鞭割
去了头颅,庞大的身躯倒卧在地,颈断处不住汨汨溢血,令人怵目惊心。何患子
率领庄丁将车辆团团围起,适君喻亦领穿云直卫回头,提运真气大喝:

“何方鼠辈,竟敢行刺镇东将军夫人!”

屋顶上一人纵声大笑:“你说的什么瞎话!那车里坐的可是将军夫人?”对
面一

把苍老的声音道:“今日之事,只与岳宸风一人有关!惊扰夫人芳驾,草民
等罪该万死,请夫人见谅。”

适君喻闻言一凛,正要发话,忽见长街尽头,铁甲骑队竟拥着夫人的座车头
也不回,继续开拔。他策马追上,挽着马车的车辔道:“夫人!您这是……”任
宣驯的一声拔出睡刀,指着他的后颈,冷冷道:

“你再不放手,我就当你是犯上。”

适君喻又急又怒。不顾刀锋尖冷,猛然回头:

刺客当前,你罢什么官威!

任宣面无表情,冷道:「我的职责是保护夫人,你也一样。来人寻的是岳老
师。还是你要夫人去帮忙抵挡?」适君喻频时语塞,正待办驳,忽来一阵风吹间
班帘,见里只有沈素霣与迟凤钧二人对坐,符赤锦早已不知去向,登时省悟:

「这是五帝窟的圈套!」还不及开口,风一般调缚马头,急驰而去。背后任
宣叫道:

「你的职责乃是保护夫人,擅离职守,如何与将军交代?」「我自与将军说
去,不用你管!

任宣冷冷一笑,下令大队雄续前进,不多时便离开视界,消失在道路远方。

五绝庄的庄丁与穿云直卫将岳宸风的座车团围起,却未如预料中涌出大批帝
门异士,两边房顶上各只一人起身,手持长鞭的是「奎蛇」冷北海,而对面身穿
葛布宽袖、白发锐目的黝黑老人,正是金神岛的白帝神君、「银环金线」薛百胜。

「哼丨」岳宸风车里傅出一声令人悚栗的冷哼,东海第一名刀的口吻带着无
比冷蔑。

「薛百胜,你装死装腻了,专程前来送死麽?五岛之中,只剩你们这两个有
点出息的男人?」老神君与冷北海对望一眼,两人哈哈大笑。

「岳宸风——不是他们不肯来,而是正忙着哩!」老人笑道:

「咱们惊播了将军夫人的车驾,总要有个交待。帝门五岛精锐尽出,眼下正
由宗主率领,倾全力攻打五絶庄!持攻破你那肮脏的贼窝,起出你占夺他人庄子
的证据,再呈交慕容将军,想来将原宥我等惊驾的过失。」适君蝓与何思子闻言
一惊,相顾失色,五绝庄的据点若被攻破,则岳师近年来与何患子闻言一惊,相
顾失色,五绝庄的据点若被攻破,则岳师近年来与五帝窟的勾结,暗中武装兵土
之事将悉数暴露,以将军的脾性,此事绝难善了,适君喻权衡情势,飞快地做出
了判断:

患子,你先带人返回庄子,助上官一臂之力!

车内传出岳辰风低沉的语声:你也去,兹事重大,绝不容有失!

适君喻咬牙道:师尊,我带一半人去,其它留下,保护师尊!岳辰风哈哈大
笑,「你若非是我最疼爱的得意弟子,这一句便能教你丢了性命丨」语声一冷,
肃然道:「临机决断,莫要婆妈——保住庄子不失,才是你该拚死之处。」适君
喻再无懐疑,策马率队而去。何患子正随後出发,忽见一人巧笑嫣然,自街头的
破落厘角转出,手持胄钢蛾眉剌,红衣皙广花容冶丽,正是符赤锦适君喻急驰中
偶一回头。大叫:「老四!梆耽搁太久,尽快解决,速速赶上丨语声未落,黄沙
已卷出接天尽头处,五绝庄众人亦随他而去,留下何患子殿後。他今是统领卫队,
自非平日的牧童装扮,一身俐落的皂色箭衣,黑靴黑瞥、青布围腹,再配上皮革
护腕,俨然一名少年武将,服色与岳宸风相彷佛;连头发都梳理齐整,以青髻,
系上皮绳,显得英气勃勃。

符赤锦与他说不上认识,但毎回去五绝庄缌会照个面,见他的模样与平日不
同,抿嘴轻笑:

「何患子,可精神多啦。这头发,可是上官夫人爲你梳的?」何患子闲言一
禀,不敢回口,双掌一立拉开架式,沉声道:「符姑娘得罪了。」双腿交错着连
跨几步。忽地侧身着起,一脚欲向符赤锦的腰眼:符赤锦笑道:「来得好!」却
不闪避,素手迳拿他足胫,竞似要拚个两败俱伤。

「血牵机」是何等妖异的邪功,威名索着。果然何患子不敢与她手掌相触,
身形硬生生一顿,凌空倒翻了回去,模样虽有些狼狈,身手反应却是一等一的利
落。他不知苻赤锦只余不足三成功力,难以施展“血牵机”,本想趁她闪避腿功
之时,施展轻功一钻而过;他对自己的轻功身法极有自信,岂料苻赤锦摸透他的
心思,拼着生受一腿也不闪避,何患子投鼠忌器,难以施展,暗忖:

“只消迫得她稍稍后退即可……看来,只好施展‘那个’了!”目光微聚,
“破视凝绝”神功所致,前方岳辰风的座车处果无动静,料想隔着厚厚车板,车
中之人也难望见这边的景况,略微放下心来,双掌运化,忽然打出一股风雷奇劲!

何患子修炼的“破视凝绝”非以内力见长,按理绝不能有此掌力,若非苻赤
锦早有准备,只怕要被轰的措手不及,心想:“耿郎所料无差,他果然有这般能
耐!”不敢硬拼,点足飞退,故作惊讶状:

“这……这是紫度神掌!”

何患子比她还怕,陡被喊得魂飞魄散,居然收掌急退,心虚的摆出防御拳架,
忍不住回头。暗自惊惶:“大意!她与岳师关系亲密,自是认得神掌套路。我怎
么……怎么这般糊涂!”脑后锐风忽至,符赤锦得势不饶,挥着分水蛾眉刺抢攻
上来,几乎削下他一只耳朵。

何患子着地一滚,娘狈避过。见她擎出兵刃。这才想到要拔出腰刀接敌。心
中又有些安慰:“毋须与她指掌相接,便不怕‘血牵机’了。她迄今仍未使内力!
必有图谋。我须小心应对。”心系庄中诸人的安危,不愿耽搁时辰,唰唰几刀连
出,刀势沉雄飞亲兼而有之,竟是矶谨有度,非同凡响。

符赤锦已知他的底蕴,不敢小觑,施展轻功游斗,一沾即走,宛若刀上飘絮,
腹中暗笑:“你怕岳宸风认出你的‘紫度神掌’,就不怕他认出‘杀虎禅’刀法
么?真是个傻小子!”

长街中心,岳宸风的座车宛若孤岛,独自矗立在尘沙滚动的铺石路面。

两侧房顶,帝窟五岛中的两大高手正居高临下,虎视耽耽。准备一洗多年来
所累积的耻辱晦气。“岳宸风,给我滚出来!”薛百胜轻拗指节,睥睨的眼神堪
与一岛神君的身分匹配:“还是没有了‘紫度雷绝’这张保命符,你便成了长首
喂尾的龟儿子?”车中岳宸风朗笑道:“你们这些年来送了忒多美貌处女给找享
用。大气不敢坑一声,便说龟孙子也做了个透,我怕甚来?”薛百胜双目圆睁,
眸中精光暴绽:“你放屁!”劈啪一声需霆劲响,黑漆绍车的前座被打得稀烂,
坚固的车辕灿成无数碎纷,余势未绝,竟将整辆车抽得向后滑开,如被一匹无形
健马所拉,笔直地向街口退去!薜百肿眯眼道:“冷北海你——!”却见对面
的茅顶之上,面色青白的顶尖杀手身形不动,卫着自己露曲一笑:

“老神君,咱们之前可是说好的。与这厮一对一的交手,莫教他小较”五岛
的真本领。“手腕一抖,原本屦屦作响的鳞皮响尾鞭忽然失去形状,长空中一条
矫矢黑龙破云辨去,龙吟呼啖、锋说刺耳,”泼啦‘一声将车尾围悯击得粉碎!
弦劲的鞭劲将座车帝得连转几圈,失控撞进道旁一间屋里。直撞塌了半堵夯土墙
方才停止。冷北海手臂垂在身侧,动也不动!然而不管谁看了都能明白:这条长
街之内。无人能脱出鳞皮响尾鞭的攻击范围。只要冷北海愿意。可以轻易地以鞭
悄拈下奔跑之人的一只耳朵或鼻子,也可以将碗口粗的硬木车辕灿成宝纷:割首
断喉,那返是不费吹疢之力。

“鞭长莫及”这句话,在五岛之内第一杀手的眼中,仅仅是句无聊嘴硬,一
点意义也没有。

但车里始终是悄静静的,若非知是岳宸风,还以为柔客已被巨大的旋转冲击
撞量过去,甚至硬生生送了性命。何患子正与符赤锦缠斗着,陡地被身后的轰陆
巨响吓了一跳。百忙中回头一瞥。情急唤道:“师……师传!”

“忙什么?”符赤锦银铃般的笑语忽至,擅口香风几乎吹上颈窝耳畔。何思
子未及回头,刀板横胸一架,守得滴水不漏,于坚城壁垒之中彷佛有大军将出。
刀芒狞恶气象森雅,正是“虎禅杀绝”里的一式“守愚”。“你着紧自己罢!管
他人做甚?”符赤锦看似言笑妩媚,其实避得极险。若非她无意拚斗,出手都是
虚晃一招,梢沾即退绝不停留,这一式便要将她细圆的葫腰一分为二;抽退之问,
不忘挪褕他:“若教你师传见得这一手,便是死了也要跳起来,审一审你这欺师
灭祖的叛徒!你还有间功夫管待旁的?”何患子心神大乱。出手变无章法。符赤
锦一迳游斗,两人顿成相持。冷北海既然抢先出手,薛百胜不好自违誓言,冷哼
一声,双手负后。

“老夫话先说在前头,你若没本事将他撵出车来,我便亲自动手了。冷北海。”
“老神君承让了。”冷北海微一颔首。响尾鞭“唰”的卷住不远处的马尸。描声
道:“岳宸风。身为一名买命杀人的杀手,我一点也不在乎用毒、用计。或者几
百人一拥一而上。将你乱刀砍死。但想到自我中了紫度雷劲之后,你再也没机会
试一试十成功力的奋尾鞭注,!恐误会我五岛无人,故给你一个机会尝试。”手
腕一振。偌大的马变洒着浆血腾空飞起,绒往车顶坠下!

数百斤重的马尸若砸在车顶上,不只车体烁碎,怕连车内之人也难有活路。
本拟这一着定能将岳宸风逼出,蓦地一阵破空劲哺,一道箭一般的乌影贯穿马尸,
弦大的箭劲将尸髓硬生生送出丈余,轰然坠在马车前。

仔细一瞧,那“箭”却非是什么白翎羽箭,而是一捍折断的红缨枪。远处一
骑卷尘以来,鞍上的冷面汉子以脚横开巨弓!急驰间又“飕”地射来一箭,直取
冷北海面门,正结适君喻麾下二将之一的稽绍仁,奉主命折返来援。冷北海不慌
不忙,抖鞭将来“箭”击下。竟是一柄长剑。

档绍仁一射不中,鞍上已无缨伯佩剑,探手箭囊,弓弦连拨。便如弹琴一般,
只见羽箭射如连珠、首尾先衔,远看便如一道弧形白练,到眼前才知连绵箭快,
梢一瞬目就被数箭洞穿,实是无比凶险。

冷北海抖鞭成圆,在胸前急旋成一片,鞭势劲急,丝毫不敢留力;七、八技
羽箭接连被击服震歪,最末一技却射穿力竭的防御壁障,冷北海胸膛一侧,箭镞
划破他的前襟,带血飞向长街尽处,肉眼竟不见其落。

“原来是”猿臂飞燕门‘的人!“冷北海微微冷笑:”有意思。“见对面的
老神君正要负手跃下房顶,皱眉道:”神君可是说话不算话?“薛百胜”嘿“的
一声,摇头笑道:”你有对手啦,可别贪多。“

“你——!。”

眼看稽绍仁越驰越近,距离一缩短。强弓巫是难当。他所用之箭只比长剑略
短,粗如食指,箭镞更如钴杵一般,被箭风一削过便即见血,倘若被射了朋洞穿。
创口只怕要比杯口还大。

他总不见冷、薛二人的对话,但见薛百胜作势要跳。不想也知是要对马车里
的岳

宸风不利。双箭搭弦往后一仰,松手的瞬息间箭分两颈,一射冷北海,另一
技却射往薛百胜脚下檐间。

老神君正纵身一跳。祖大的箭尖“噗!”一声没入胸口,半空中老人背拱如
虾手

捂心口。足尖踏地时才挺起身子,将柑在指问的羽箭扔地上,拍拍手掌,抬
头对冷北海笑遗:

“你这个对手极不好斗,留神哪。”房上的冷北海无暇迫口,三技羽箭以
“品”字形朝他射来。中途不住地交互穿抽,宛若燕翔,到身前时仍呈一个“品”
字,却无一箭来势可辨。冷北海难以挥鞭击落,身子忙往后折,原本居高临下、
无远弗届的从容几已不复,避得万般凶险。

薛百胜的身子矮小,一落到地面之后。反被车厢、马尸等遮去大半:稽绍仁
虽锤神射,却射不了难见的标的。老人活动十指,缓步踱至车厢前,哑声道:
“岳宸风!你我的梁子,一次做个了结罢。杀了你这罪无可这的无耻东西,九泉
之下。老夫也好向列祖列宗交代。”

他赖以成名的“蛇虺百足”绝技非是表面上的操弄百兵,而是一门强绝霸道
的指爪功夫。此番出手势在必得,岳宸风的武功能耐又非同一般,高手对敌,差
之毫胪失之千里,没有表而工夫虚晃一招的余裕,索性连平日档行的百兵排场也
不带了,务求在十指之间分出高下。

岳宸风笑道:“老神君莫要担心。帝门列祖列宗泉下有知,必不怪你,你我
之问的实力,实在是相差太多了。”性情暴躁的老人听了,居然一点也不生气,
摇头笑了笑,自顾自道:

“我真是考糊涂啦,怎跟畜生说人话?”五指屈成钩爪,哗啦一声洞穿厢壁,
迳取车内之人!

他解除了雷丹,再也不用理会“功力不可逾八成”的限制,坚逾金铁的双爪
如旋风般接连贯入,与车中之人隔板对撼,一阵连珠轰响之后,车厢板被贯得坑
坑洞洞,激烈的交击仍持续不断。

“砰!”一声,厢板自底部连根拔起,整片压向老人,似是厢内之人受不
住招,索性倚肩一撞,欲破老人的臂围。

薛百胜伶笑:“便是铁板也教穿了,还怕你血肉之躯?”一爪洞穿,满拟抓
他个肚破脑流,这一抓实已用上了十成俱力,便连颅骨怕都是跃手而碎。

谁知厢后之人仿佛无有实体!薛百胜指爪入肉,抓得滑溜溜的鱼胶也似,连
表面的油皮也没擦破半点,陡地陷入又滑又韧的一团肥油中动弹不得。考人变招
迅辣。立刻易爪为拳。如铜瓜铁锤般直进横打。却始终挣脱不出。!捶打的劲力
不住累愤。篇地悉数还了给他薛百胜被远远抛了出去。凌空朋了个筋斗,落地时
脚尖一抬。一只压棚脚的小小石劲射出去,猛将那块向前冲来的厢板砸了个纷碎,

来人胖大的身形为之一阻,石斗打破坑坑洞洞的破烂木板,不烁不倚正中他
的胸口,他却只小退了半步,石斗微陷入黝黑多毛的胸口乳间,老神君雷迩千钧
的一蹴之力就此消弥于无形,石斗铿然落下,连铺石路面都没砸坏。“只教你的
奴仆出来替死,算什么好汉?”薛百胜冷笑,迳对杀奴道:“你也不是什么好束
西,昆仑奴!但今日非是你的死期,别忙着出头。”

杀奴身背装有名刀赤乌角的巨大刀匣,锅底似的胖黑面上毫无表情,近乎痴
呆,两丸黑水银似的瞳仁嵌在圆鼓鼓的颊肉里,眼白的部分几乎不见,若非有一
丝反光,当真黑得难以分辨。那辆车四壁毁坏,车里的界背软座却是好端端的,
岳宸风踞于其上,神态自若,便似坐在一张舒适的僧帽椅上,颇见怡然,嘴角竟
还有一丝微笑,啧啧称奇:“是伊黄梁告诉你们我伤得很重,你们这帮没肝胆的
孬种才敢造反的么?”薛百胜冷笑。

“那倒没有。只是多年来伊黄粱钻研破解雷丹的方法未果,此番拜耿家小子
与他那哑巴朋友所赐,终于弄清了霍劲的运行道理,找到足以拔除雷丹的法子。
那日伊黄梁亲自鲈过你的筋脉,确定其理无误,帝门再不用受你的挟制。”

此事薛老神君并未全然吐实。其实伊黄粱破解的,乃是鬼先生赠予的一枚丹
药,据称能取代“九霄辟神丹”之功,若五帝窟肯参加七玄大会,鬼先生将以此
方相赠。漱玉节满口答磁,转头便将药丹交给伊黄梁解析成分,其中有不足处。
再与阿傻。耿照身上的碧火神功相对照,终于仿裂成功。

伊黄梁趁着替岳宸风唬脉之余,检查了他他内的紫雷之气,更无疑义,回头
便教帝窟众人服下丹药,拔除了困扰多年的可怕雷劲。漱玉节请伊黄梁前来,原
是为了此事,替阿陆驳续手筋,也是显便劝验碧火功之秘。未必都存好心,只是
她擅于顺势而为,一击数得而已。

岳庭风之诧异不过一瞬,转眼又言笑从容。“这伊黄梁挺有意思。我以为他
尽都脱了。没想却双字未提,当真是医者风范哪!”见薛百胜杀气弥天,笑顾
杀奴:

“喂,我今日与你一个便宜。若杀得这抽老头子。让你抵去三年。”

杀奴慢吞吞地问:“背刀,还是不背刀?”

岳良风笑道:“要投金神岛的白帝神君。须得展现实力。许你不背刀。”

杀奴眯着小眼,似乎好半天才听懂了,还未动手写出身上的刀匣皮带,忽然
伸出五根手指,慢吞吞道:“七年。”岳宸风笑道:“你比的是五年。”杀奴低
头看了看手掌,又再度举手道:“七年。”

想当然耳,一只手掌无论如何都不会突然变成七根指头。

岳宸风似乎被逗得很乐,抚膝大笑:“好!七年便七年,你若能教他死的极
惨,大出我只相像,再多送你三年凑个数儿,一次抵去你兄弟俩十年之期。”杀
奴仿佛听不太懂,又举起同一只手掌,慢吞吞道:“十……十年?”

岳宸风哈哈大笑,抚额道:“没错!十年一口价,没这么便宜的了,你快卸
下刀匣罢。”杀奴解开皮革毂带,刀匣离体之际微一蹙眉,发出哼痛般的低吟。
薛百胜定睛一瞧,赫见那皮带内侧钉满尖锐的陀螺状铜钉,位置分布似有理路,
却看不出走的是什么筋脉穴位。

赤乌角刀何其沉重,一旦缚上肩背,铜钉登时刺破肌肤,紧紧压迫穴位血路。
以穴道禁制人身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将刺穴用的锁功钉做在随身的物品上,将刀
匣变成拘具、乃至刑具,却十分骇人听闻。

薛百胜自不知数天前岳宸风受伤呕血,杀奴在一旁幸灾乐祸,前日经伊黄梁
诊断后明白伤症情况,不再心惊肉跳、惶惶终日,此案有心思惩治杀奴,给他上
了这条“失魂带”。

杀奴解下革带,痛得身子不住颤抖,带上铜钉染满血污,令人触目惊心:不
过转眼工夫,杀奴荷荷吐气,猛地抬起头来,却仿佛换了人似的,目光冷锐残酷,
满是暴戾与怨毒,咬牙嘶声道:

“十年……这可是你说的。”

“只要你神智清楚,我几时说话不算话?”岳宸风笑得得意,一指远处正与
何患子游斗的红衣丽人,怡然道:“你馋她许久了罢?这便当做花红,只要你将
这老头折磨得令我大开眼界,她从此便赏了给你,爱怎么玩便怎么玩。”

“好!”

杀奴活动活动筋骨,折得指节劈啪作响,转过一双血丝密布的红颜,仿佛将
对岳宸风的怨恨悉数移转到岳宸风身上,灰色的舌头一舔嘴唇,邪笑道:“老头,
你运气不好,老子今日心情很坏。”眼角瞥了一下身后裙椐翻飞的婀娜玉人,不
禁吞了口馋涎,回顾岳宸风道:“喂,全身骨骼碎成畸零小块,拿身子当成制奶
酪的囊子来揉,教他全身脏腑肌肉被自己的碎骨磨烂,生生的痛死他……这样可
好?”

岳宸风故意皱眉,低头剔指道:“怎么你们兄弟都好这口?也罢,你要做得
到便算数我决不食言。”最末一个“言”字尚未落下,杀奴一声虎吼,已朝薛百
胜扑了过去,速度之快,丝毫不受胖大身躯影响。

薛百胜不闪不避,身子一矮,撮拳打他膝盖,料想膝上无肉,断难施展那以
肌肉夹人、借以反弹拳劲的异术,谁知落拳处仍是软绵绵的一陷,杀奴咧嘴一笑,
象腿粗细的手臂合抱过来。薛百胜脚下交错,一闪身来到侧面,对着肋骨、骨盆
以及膝侧连打数拳,连铁板都击穿的无双刚力仿佛全打在软绵绵的棉花上:抽手
稍慢,几被肌肉夹住。

薛百胜年事已高,与年轻人比武较劲靠的是修为与经验,趁其有隙、攻其最
弱,乃是最省力的打法,再加上“蛇虬百足”的惊人破坏力,往往一击便能雷鼓
定音,江山底定。真要比速度、拼力气,六旬老人岂能与正值壮年、体力巅峰的
拳师刀客硬碰硬?

然而杀奴周身不受铁拳,速度又是奇快,薛百胜绕着他东撮西打百余记,杀
奴倒像没事人儿似的,但以老神君的身子骨,若被他一下抱实了,只怕就是筋骨
俱折的下场,离他所说的“骨磨”惨状亦不远矣。

薛百胜兜转片刻,体力渐渐不济,几次差一点点就杀奴蒲扇似的大手捞中,
避得险象环生,一咬银牙,冒险改拳为指,迳点他肋下,戳得杀奴扭腰闷哼,初
次露出痛楚之色;正要运劲贯入,食指竟被腰肋间的肌肉夹住,杀奴一运功,绵
软滑溜的肥油顿成了坚硬的金刚铁砂。

所幸薛百胜的手指比铁还硬,哟暗示换了旁人,只怕整只手掌骨轮都要被磨
碎,他却继续能往里戳。杀奴吃痛,益发狂怒,胖大身躯一压,想借力将老人的
指掌折断,老神君早一步抽退,却被他扫得微一踉跄,几乎失足。

符赤锦远远望见,心急如焚,一边抢攻,一遍压低声音对何患子道:“你兼
通数绝的秘密若是教那狗贼知晓,他岂能饶得过你?可知盗练绝学、欺师灭祖,
自来便是武林中的大忌?此时若然泄露,挖眼拔舌、挑筋断手都可算是轻的了,
何况那厮的手段!”

何患子悚然一惊,更加对应不灵,又不敢继续使用杀绝、掌绝的武功,被攻
得左支右拙,已呈败象。其实他的武功修为远胜现在的符赤锦,只是他平日极少
与人动手,缺乏临敌经验,又无法向女子痛下杀手,才给了符赤锦可趁之机。

“我不是……我没有偷……你、你……胡说八道!”

“我知道,你又不是故意的。”符赤锦嫣然一笑,娥眉刺上的攻势却益发紧
凑:“你自己也料不到,你的‘眼’有这么厉害,是不是?你本想老实向师傅交
代,说你很早以前便能看见真气流动,运劲变化等,但没能学刀、也没能学掌法
的你,一直觉得练眼术很是没用,如今竟能看见师兄弟练功时的气脉,不觉看了
几眼;谁知你天资过人,这便都学了起来,也怪不得你,是不是?”

这个秘密何患子从来没有向任何人说过,连他最敬爱的上官夫人和妙语……
上官小姐也被蒙在鼓里。起初他以为这是修习“破视凝绝”的必然结果,师傅既
未点破,便是有意如此了,有一阵子他觉得这是师傅对自己青眼有加,表面上宠
爱老大,暗地里却将自己当成了衣钵传人,因此修炼得格外起劲。后来他才慢慢
察觉,这一切,或许是因为在“破视凝绝”这门武功上,连师傅的天分造诣也比
不上他,没想过要防范他的注视。何患子是临沣县的佃户出身,但这不代表他特
别愚笨、后知后觉;以他对师傅的了解,他明白了自己必须终身守密,一旦秘密
暴露,办事自己悲惨身亡之日。

符赤锦趁他一时失神,随手将他的腰刀格落,X 近低道:“典卫大人说了,
教你立刻返回五绝庄,趁乱带走上官夫人母女,至莲觉寺王舍院,自然会有人接
应!”

何患子一愕。

“典……典卫大人?”

符赤锦咬牙道:“要救她母女俩,便看你了!还不快走?”见他愣头愣脑的,
不知怎的想起了耿照,心中柔情忽动,嘴角不微勾:“难怪老爷肯定这招有用。
他俩明明不像,却又好像。”低声骂道:

“傻子!还不踢我一脚?”

何患子如梦初醒,“哎呦”一声假装倒地,衣下飞起一脚,将她手中的娥眉
刺踢落,乘隙一撑而起,飞也似的吵鬼子镇外掠去。符赤锦拾起兵刀,紧紧握在
手里,一步一步向前走去,目光直视着前方,步履沉重,又有些像是梦游。

直到有一只温暖厚实的手掌轻轻按住她的肩头,仿佛又将生人的气息重新注
入她体内。“行了,宝宝锦儿,你到这里就好。”那人的微笑如阳光般温煦,足
以驱散一切阴霾,柔声道:“剩下的,就交给我罢。”

他双手负后,横吃着一把乌鞘长刀,大步向前,气势如渊停狱峙,与前度截
然不同。岳宸风原本双臂横扶椅背,意态优先,此际忽觉头背汗毛竖直,宛若一
柄冷锋贴颈,终于回过头来,眯眼望着眼前的黝黑少年,似笑非笑。

“你一手策划的这个阵仗,虽然寒酸了些,念在时间仓促,能找到这些歪瓜
裂枣来配,一算不错了,我还真有点想嘉许你一番。我这生暗算过许多人,却鲜
少遭人暗算,你连五帝窟、‘歧圣’伊黄梁,甚至将军夫人都能兜拢进来,引为
己用,实在是个人才。”

他抬起头来,一点都不像被保卫算计的对象,反有几分凝视猎物的模样,笑
意酣畅,目光却令人冷撤心脾。

“我真是教你那朴拙老实的外表给骗了,典卫大人。”

耿照的眼神平静而坚定,对他的讥讽一点也没有回应的意思。“我刚从五绝
庄赶过来,你的秘密巢穴已被攻破了,党羽多数被擒,将军正在赶往庄子的路上。
放眼东海,再也没有你可以立足的地方,要你束手就擒,只怕很难;但至少刀在
你手上,还能假装是个磊落的刀客,以刀来决定自己的命运。”

他缓缓擎出神术宝刀,冷锋回映着斜阳,豪迈的刀光犹如千层血狼。

“来受死吧,岳宸风!”

第十四卷完



第十五卷

第七一折三尸化旡虚镜断肠

鳞皮响尾鞭冷锐肃杀,对应的鞭法却有个好听的名儿,叫「千耀蛇珠」,是
黄岛列名的廿七门帝字绝学中,唯一毋须纯血即能修炼的武功。

因为在冷北海身上,没有一丁半点的纯血。

生长于黄岛北端的奴户之子,没拜过半个师傅、练过一天的武功,他的人生
从出生起的那一刻就已注定,这一生除了放牧还是放牧,和他的父亲爷祖一样。
娶枯发红面的邻家牧羊女、生俩娃儿,定期往岛中赶送牲口,然后在朔风凛冽的
高原上终老一生——要能这样就好了,喜获麟儿的双亲心想。但这孩子却走出了
他们的眼界,远远超过所有人的预想。

瘦弱的少年在苦寒的高地磨练出强健体魄,以补内力的不足,套牲口的绳圈
越玩越长、越玩越重,也越见精准犀利。很多年后,他跃居土神岛四大敕使之一
的高位,那个习于逆风睁眼、在天寒地冻中抛索的少年却依然没变,他的冷静、
沉默与韧性仍是每次取胜的关键,超越他所知的一切武技。

奴户是不配拥有姓氏的,他凭双手挣来的东西,高原村落里的人连想都不敢
想「少年管自己叫「冷北海」,以纪念从小看大的那片云下之地。

即使冷北海因缘际会习得奇功「守风散息」,屡次立下大功,依旧无法改变
卑下的奴户出身,直到尊贵的神君大人为他创制的鞭法命名的那一天。

「如许犀利武技,当有个堪匹配的名儿。」

清臞俊逸的锦袍秀士单臂负后,从书案上拈起一张干透的墨迹,带着一贯的
温文笑意。冷北海识字不多,但神君这么有学问,写的字自然是极好的。

「我想了几天,就叫「千耀蛇珠」罢。」

此话一出,全场陷入一片死寂。

冷北海的听力与目力同样出色,一瞬间他却怀疑自己听错了:奴户之子创制
的武功,怎能以「蛇」字命名?

「神……神君!」拥有尊贵纯血的长老敕使们终于回过神来,纷纷提出抗议
:「下人们的艺业再好,岂能跻身「帝字绝学」?这……这不是全乱了么?」

面对激动得几乎失去分寸的家臣,中年文士微笑摆摆手,毫不在意。

「你们也觉得这是门厉害的武功,不是吗?或许有一天,五岛再也诞不出纯
血的子嗣,我们就要靠这门鞭法来保护祖宗基业了,是神君还是奴户所创制,又
有什么干系?」

家臣被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吓傻了,一时竟都无话。

他转过头来,饶有深意地望着手足无措的苍白青年。

「北海,你知道为什么,我要管它叫「千耀蛇珠」?」

冷北海微一转念,忽想起「蛇珠」的含意,惭愧地低下头,手心冒汗,忽觉
方才的一瞬狂喜当真愚蠢至极。奴户之子就是奴户之子,怎能妄想与纯血贵胄同
列一榜,百世流传?

世袭家臣中也有人心思飞快,立时想到了同一处,惊惑全消,得意讪笑:「
蛇吐之珠,乃是贱物!俗谚有云:「蛇珠千枚,不及玫瑰。」一千枚蛇珠有一斛
了罢?却比不上一枚玫瑰珊瑚珠的价值!依属下看,奴户的儿子始终是奴户,一
点儿也不……」忽然闭口不语,见神君双手负后、缓缓回头,目光还是一贯的温
和平静,毫不炽烈,只是定定望向自己,不觉冷汗涔涔,再也不敢开口说话。

与手段苛烈的先代神君何蔓荆不同,印象中男子从未动过真怒,非是城府深
沉、天威难测,而是他豁达的心胸能容万物,总令人不由自主惭愧起来。

神君转向垂手而立的苍白青年,鼓舞似的一笑。

「「蛇珠」二字,亦可作「灵蛇之珠」解,喻指超卓的资材。天生万物,各
有其禀,莫说草莽之中多出将相英杰,帝王之家里,难道就没有昏庸无能、为祸
百姓的暴君?以出身、血裔论断人的才能,我不能认同。」

中年文士一一目视众人,朗声道:「现今五岛之内,莫不竞相以纯血为要,
为求宗脉延绩,弄纲常紊乱乱、人伦相俘,夫妻难以厮守,父子对面不识,只知
有神君宗门,不知家庭和乐之可贵,不近人情,岂能久长?」

这番话若在其他四岛公然散播,怕不被安上个「大逆不道」的罪名,然他处
事公正,绝不徇私,众人又敬他学问高超,所说均与旧时观念不同,一时间竟无
人出声反驳,在心上细细咀嚼,各有领会。

他虽是岛外出身,因娶了何蔓荆的独生女儿才得坐上神君大位,但在黄岛老
臣心中,这话也只有从他口里吐出,才不会被质疑是师心自用。中年文士回过头
来,含笑望着冷北海。

「你的忠诚与才能,无一丝可疑处。愿你将这路「千耀蛇珠」发扬光大,为
黄岛培育更多人才,如握灵蛇之珠「光华千耀。」

冷北海记得当时自己伏在地上,热泪盈眶。那是他此生最后一次流泪。

为了男子唯一的骨血,他什么事都愿意做。若岳宸风有一丝半点试图染指神
君,他不惜千刀万剐,早与那厮拚个同归于尽!如今歼灭大敌的良机就在眼前,
岂能受阻于区区一名猿臂飞燕门的弓手?

纵然意辽心高,眼下却是自他出道以来,罕遇的狼狈困境。

鳞皮响尾鞭的优点是及长,临敌时以逸待劳,鞭梢所至,两丈内莫不中的,
再加上「守风散息」之术,能洞悉对手的长处弱点,攻敌之无救,故尔稳坐江湖
买命榜前沿,多年来难以撼动。

然而,世间若有较两丈长鞭更长的兵器,则非弓箭莫属。

稽绍仁快马驰近,疾锐的狼牙羽箭飕飕而至、间不容发,冷北海拖着沉重的
响尾鞭无以趋避,万不得已撤手,就着茅草房顶一滚,所经处羽箭洞穿,连成一
排,几乎将横梁射塌。

冷北海连抬望的余裕也无,抱头滚入一处破口,压着草杆坠下,「砰」的一
声背脊着地,撞得身子弹起,正向一旁滚去,枝箭杆已「咚!」标入原处,声如
铜锤击地,震得尾羽嗡顗,宛若索命低吟。(好……好沉重的箭势!)

冷北海豹子似的挥地疾起,身体弹向土墙,鱼跃般跳出墙上的方窗,滚入相
连的另一幢土屋中!不过眨眼功夫,这条动线已接连插上三枝羽箭,最近的一枝
甚至将衣角钉在地上,若曾稍稍停步,狼牙箭便自贯穿胸腹,而非仅留下一片残
布。

伹冷北海的亡命之行还未结束。

羽箭像生眼似的纷至沓来,逼得他连转换路空隙也匀一。

这是傅说中猿臂飞燕门的绝技「及时雨」。

向天开弓、箭落如雨,是只有稽绍仁背上那把及顶长弓才能使出的独门箭艺,
毋须瞄准,羽箭仰天射出后,又如雨水般自天穹斜落,箭势劲急,配合加重加长
的特制狼牙箭,连铁盾能射穿,就算置身高处、躲入障壁亦不能避,堪称「无漏
之射」。

冷北海奋力窜逃,心中却明白:若此刻有谁比自己更着急的,必定就是那名
出身猿臂飞燕门的骑马弓手。一只箭壶最多二十枝箭,鞍侧各挂一只,也不过才
四十枝,

如这般不要钱似的滥射,待得箭壶一。空,便是攻守雹之刻。

况且,随着马匹驰近,两人之间的距离越短,莫说长弓,就连寻常的弓箭也
将无用武之地,「及时雨」奇技不攻自被,何须应对?眼前首要,就是别让这轮
急箭射中自己。

,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八……二十九……三十一!

他埋首跨步,飞也似的穿窗过墙,耳中辨着箭簇入土的钝重声响,暗自默数,
忽觉身后的连珠箭势一停,目光飞快扫过屋内布置,心中大喜:「来得忒巧!」
擎起事先藏在屋里的另一条长鞭,哗啦一声破窗而出,果然满目扬尘,一骑飙至!

这等距离弓箭无用,却仍在长器攻击范围之内。

「轮到你了」正欲扬鞭,赫见鞍上一条冷面大汉挥开尘沙,左手食、中二指
间绷着一条缠丝牛筋,右掌紧扣一物搭上弦丝,拉满疾放,「飕」的一声劲响,
眼前银光暴绽,正中面门!

便在冷北海翻身栽倒的同时,稽绍仁策马驰过,不禁佩服:「我自得传本门
三绝以来,头一次遭遇这等强敌,须连使三绝方能取胜丨」余光所及,见冷北海
忽又一跃而起,口中吐出一枚血淋淋的箭头,扬鞭道:「好杀招!这一式……叫
什么名儿?」语声含混,显是接箭时伤到牙舌,鲜血长流,说话间不住溅出血沫,
令人怵目惊心。

飞燕三绝以「远、中、近」三段射程区分,稽绍仁连用了中距如游鱼般不断
改变射向的品字箭阵「云边雁」、长弓远射的天穹之箭「及时雨」,均难以克敌,
才使出二指架弦的近距杀着。如此属性相悖的三式箭艺竟可于一身同使,刁钻异
常,几乎要了冷北海的命。

他与程百里奉命驰发岳宸风,程百里深知这位老搭档的弓术惊人,一旦占据
有利位置,一人可抵一支射队,特将心爱的座骑换给了他,以仗「浪雪黄骠」的
神骏脚力先行赶回。稽绍仁见最后的杀着居然落空,心下冰凉,一夹马肚奋力驱
策,欲冲出鳞皮响尾鞭的范围,百忙中拈起最后一枝折去箭头的狼牙箭,回头:
叫道:「此乃飞燕三绝中的不傅之秘,名唤「一串心」你……」语声未落,首级
已被鞭风扫落无簇之箭却射中北海左肩,几乎入肉,但终究还是不及箭簇之利,
微略一阻,被他及时接住。

冷北海小退半步,心知伤处必定瘀肿严重,咬牙不吭一声,弯腰将骨碌碌滚
至脚边的断首停住,以指尖抚闭眼皮,低声道:「好汉子!你去罢。尘世种种,
再不须你挂心。」

他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这无名弓手虽然失败,到底是死在执行任务的中途,
求仁得仁、俯仰无愧,而他也有非完成不可的任务——想指望那个半调子的耿家
小子?

哼,真真妇人之见!

冷北海嘴角微动,不顾乱发披面,垂着动弹不得的左膀,拖着响尾鞭朝街心
的岳宸风走去:偶一抬头,不禁目瞪口呆,诧异得说不出话来。

(这……便是漱玉节盘算?难怪她执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目不转睛看着眼前怪异的景况,一时竟忘了该要挥鞭杀入、诛灭大敌,只
觉不可思议,看着看着,持鞭的手掌一紧,掌心沁出冷汗——仔细算来,杀奴离
开家乡该超过十五年——随着清醒与失神时的分际越来越楔糊,他已无法忆起太
精确的数字。

连最初,自己究竞是怎么踏上这条飘泊之路,近来也渐记不清了。还残留在
记忆里的,反而是在海上的暴风雨之夜、那冰冷得难以想像的刺骨雨水,或是漂
流到某个不知名的岛屿,抓到第一个妇人将她剥得赤条条的,和着温血浆腻一插
到底的充实快感……之类。又或差不多的东西。

只是不管这些那些,都离他越来越远。

就像在依稀梦寐间那逐渐模糊的故乡。

―都是那条该死的「失魂带」害的。

即使在故土,他和他的孪生兄弟亦罕逢敌手。从长成的苦行僧院逃出后,两
人一路摧枯拉朽将随后追来的戒律僧残杀殆尽,仿佛要弥补从小锻炼武技所遭受
的非人待遇、反出僧院的双胞胎兄弟疯狂奸淫掳掠,最后惊动了伊沙陀罗之王,
派出精锐卫队将两头嗜血凶兽驱逐出海,永远流放异域。

即使来到东胜洲,摄杀二奴仍是强得绝难抗衡。他俩于南陵恶水国弃舟登岸,
所经之处恣意烧杀,无数武者前仆后继想要消灭恶魔,终落得残肢碎体、尸骨无
存的凄惨下场。

若非两人无意间闯入凤西凰翼山地界,撞着一柄号称「天下第二」当世无双
之剑

「被杀得仓皇而逃,还不知有多少南陵英雄要惨绝在「摄杀二律仙」的毒手
之下。

伊沙沱罗僧院秘传的「三摩地之术」与东洲武家的内功相似,然而威力更强,
遑论自钉床刀梯锻练出的强韧肉体。即使凤翼山那人剑艺卓绝,照面一剑便将他
二人封穴闭脉,仍教兄弟俩路地复起、逃出生天,全赖这三摩地的奇异法门,与
东洲内气理论绝不相同。摄杀二奴奋力奔下凤翼山,逃出那人的守卫范围,此役
虽是一合之间便即落败,却未令他二人胆寒。直到遇上岳宸风。

岳宸风最可怕的并不是武功,甚至不是折磨人的残忍手法,而是他超超乎寻
常、以「摄杀二律仙」之凶残也不禁胆寒的无边恶意。

「失魂带」的铜钉暗合道门音律,令狡猾的杀奴失智,嗜色如命的摄奴则一
蹶不振,尽丧雄风,岳宸风以取笑两人的窘迫为乐,长年不疲。

摄奴一去不回,杀奴一点也不替兄弟难过,只觉愤恨。岳宸风将摄奴剩余的
刑期一丝不漏加给了他,轮流给他上那两条失魂带,一般的笑谑取乐,驱役如猪
狗。先走的人反是解脱。

可恶!

杀奴将满腔愤怒通通发泄在这干瘪黝黑的糟老头身上,毕竟错过这次,他不
确定下一回神智清醒会是什么时侯一薛百滕的动作已明显慢下来,净绕着他周身
打转,时不时地撮拳偷打几下,点落如雨,犹如一人的蚊子。

「你闹够了没有?糟老头!」杀奴突然开声,全身真气鼓荡而出,薛百滕正
一拳捣他腰眼,方触及肌肤,膏油似的一圈肥肉攸地暴胀如铁,反馈的力道再加
上怒吼声波,震得薛百滕身子离地,向后倒飞!

老……老神君

随后赶至的符赤锦掩口失声,却还隔着几丈的距离,难以扑救,咬牙将防身
的蛾眉刺朝杀奴掷去,谁知蓝汪汪的青钢刺呼啸落空,眨眼杀奴已不在原地,黑
鼎似的胖大身躯后援先至,反抢在薛百滕身前,巨掌迎着脑门「呼!」一声击出,
眼看便要将头颅捏爆。

他所练的「胜王轮转功」擅于刚柔转换,肌肉柔软时如流沙陷地,一发劲又
坚逾犀象,用于行动趋避,则快如闪电,丝毫不受庞大身躯所影响。薛百滕人在
半空,硬生生坠下身形,双脚踏地兀自前滑,勉强使个「千斤坠。止步,回头一
拳,正中杀奴掌心!

杀奴无论刚劲或柔劲都大得吓人,见老人披发裂襟形容狼狈,犹自挣扎,不
禁冷笑,巨灵掌去势不变,欲捏烂他右拳骨路,岂料掌心一疼,如遭锥刺,才发
现薛百滕中指的第二指节凸出「即东洲武家俗称之「弹子拳」,冷笑道:「老头
儿,你还有力气玩啊!」

薛百睡白发逆飞,闭口不语,左右两边「弹子拳」暴雨般呼啸而出,杀奴不
闪不避,以一对蒲扇似的黝黑巨掌,「啪啪啪啪」的拳掌交击声更不稍停,风压
迫得尘沙满地回旋,难以消散。

间不容发的激烈对打不知持续了多久,杀奴肥厚的嘴唇微一扭曲,阴笑恻恻,
觑准老人出拳渐慢的空档,粗如象腿的右臂抡开,猛将薛百滕挥了出去!

老人及时接住砂锅大的铁拳,仍被轰得身子一弓,不由自主离地,半空中体
势散乱,仿佛坏掉的愧儡连打几个旋,「砰!」背脊重重落地,余力所及,侧身
滑出一丈有余。

薛百滕「呸」的吐出一口血污,披垂着散乱的斑白灰发,撑地颤起,不知是
伤势沉重抑或气力用尽,整个人浑似一条破抹布,只余一双布满血丝的黄浊瞳眸,
兀自透着骄悍不屈的神光。

「老头,咱们就别打了罢?」杀奴冷笑:「瞎子都看出你没劲儿啦,还打得
动么?」

薛百脑缓缓屈张五指,用力握住手腕,依旧停不住右掌簌蔌颤抖。

自从屈于岳宸风手下为奴后,江湖已久不闻「摄杀二律仙」之名。然而对年
迈体衰、久病初愈的老神君来说,正当壮年的杀奴的确是无比棘手的敌人,比武
争胜未必不敌?生死相博则太过沉重。

老人的模样虽然狼狈,神情旧十分高傲。

「的确不用打了」他强支起酸疲的膝盖,转身往街心的战圈走去,竟置杀奴
于脑后不―- 对老人来说,这场战役的敌人自始至终就只有一个,阻挡在前的只
能算是障碍非是敌手。

杀奴怒极反笑,捏得拳头一作响。

「老匹夫!你傻了么?老子在这里!薛百滕越走越远,灰扑扑的散乱白发搅
动尘沙,嘶哑的喉音似金铁磨地,自风中传来:「我同个死人有什么好打的?」

杀奴气得半死,松开拳头要追,喀喇喇的骨碎声响却未稍停,才刚迈步,肥
大的身子一矮,倒地时「砰!」扬起大片黄沙,原来膝盖骨不知不觉间已断碎,
再也承不住惊人的重量。

但炒米爆栗般的骨碎声仍未歇止——臂间、腰后、脊柱……直到小腿,曾被
那只干瘪细小、枯如松球的拳头击打过的地方,都不住傅出细密清脆的爆碎声。
胜王轮转功的刚力确实难当,柔劲更是稀世之宝,能将一身血肉化为数百斤重的
铁砂贮囊,生生抵消掉拳脚刀剑的冲击,可惜「蛇虺百足」的透劲足以穿透铁砂、
击碎骨骼,杀奴纵能将肥肉化为刚柔并蓄的铁砂囊袋,却无法改变骨骼易碎的性
质。薛百塍拖着伤疲的身子缓缓前进,身后符赤锦一刀割断惨叫不绝的杀奴咽喉,
匆匆赶上,两人来到持鞭伫立的冷北海身畔,齐望向长街中心、那至关重要的一
战。

狂风忽起,风沙满目。

毁坏的车辆撞入半堵土墙,车轴崩塌,若非还斜斜压着两只大轮,几乎辩不
出车形。耿照手持一柄豪光刺眼的脱鞘大刀,静立于街心一角,闭目低头,似在
倾听着什么。

而在他对面,岳宸风横刀当胸,不住扭头倾耳,仿佛追踪着某种难以闻见之
物,目光涣散、面色苍白,周身至少有五处以上的刀伤,创口的衣布被鲜血浸透,
血珠一粒粒滴碎在脚下的黄泥地里,岳宸风却浑然不觉,五感如受惊的野兽一般,
追逐着看不见的影子。

这场战斗是谁占上风,一眼就能明白。

符赤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薛百媵亦是满腹狐疑,转头问冷北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却听冷北海……「嘘」的一声,扬手低声道:「我也
不知道……

又来了,快瞧!」

三人移目场中,忽见耿照「唰!」刀一扬,豹也似的低头跃出,手中的神术
刀豪光耀目,猛砍岳宸风嗞。这一刀招、劲俱巧,但以岳宸风的造诣,无论闪避
抑或回击,都不致令耿照轻易得手,偏偏他睁着眼睛却仿佛什么也瞧不见,锋亮
的神术刀正中左肩,衣分处暗芒一闪,岳宸风咬牙侧身、披风激扬,宛若巨鹏振
翼,避过筋脉要害的同时,赤乌角刀已「铿丨」一声击退耿照。鲜血这才激射而
出,溅满了岳宸风的胸膛下颔。

符赤锦惊喜难言,忍不住轻声娇呼,薛百塍与冷北海交换眼色,试图想从对
方眼里看出一丝端倪,终究徒劳无功。

「他从头到尾,都是闭着眼睛打的。」冷北海遥指耿照,低声轻道。薛百滕
朝另一侧抬了抬下巴。

「莫非……那厮瞎了?」话才出口,连自己也不禁摇头。岳宸风虽目光涣散,
瞳仁的转动却是正常无碍,以其视线变换换之灵活飞速,不仅没瞎,眼力只怕还
强得怕人,只是不知何故他「看」不见周身之物,也不知他的视线在虚空之中到
底追逐着什么。

两人一齐望向符赤锦,却见她微蹙蛾眉,虽亦不解,凝然的目光中却有一丝
不易察觉的狐疑之色。

昨日漱玉节下山与耿照密会,退回莲觉寺之后秘密召见薛、冷二人,向他们
说了今日的伏杀计划。

「化骊珠呢?」薛百媵听完,想也不想劈头就问。

雷劲的钳制已得到伊黄粱的药丹支援,不成问题,但一日未取回化骊珠,五
帝窟的血脉便难以延续。漱玉节淡然道:「宝珠在典卫大人的身上。我等若与他
携手合作,共同诛杀岳宸风,事成之后他将归还化骊珠。我信他。」

薛百脑疏眉一动,沉声道:「宗主昨儿夜里命人去取那专验龙浆真伪的,无
遮净瓶」来,莫非为确定耿家小子是否持珠?」

漱玉节粉脸微红,所室中照明昏暗,并未教二人全看了去。她轻咳两声,又
回复平日的从容自信,淡淡一笑:「老神君当真是明察秋毫,什么事须瞒你不过。」

薛百脑默然片刻,轻哼一声。

「看来,这次的确是弦子的过失。她若将化骊珠与冥表一并取回,咱们也不
必再受制于人了。」漱玉节闻言一笑,不置可否,却胜冷北海咧嘴低道:「能杀
岳宸风,我倒不介意与谁联手说着抬起锐目,淡然道:「只是就我们仨,再加上
耿小子,会不会太托大了?以那厮的脾性一旦出手不能置他于死地,死的恐怕就
是我们了,宗主有什么打算?」

漱玉节摇了摇头。

「不是三个,而是两个……她望着对面的二人,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
将率领帝门众人攻打五绝庄。那里藏有岳贼的机密,失落的食尘亦在庄中密室,
如若顺利攻破,不仅能取回宝器,亦可反将岳宸风一军,掌握主动,便未攻取,
亦足以引开岳贼身边的亲兵护卫,使其落单。

冷北海微微冷笑,「宗主的说法,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岳宸风,不是区区
两人便能杀除的对手丨与其冒险进取,不如谋定后动,务求一出手便能让他死透,
永不翻身。」

漱玉节道:我的看法与冷敕使相同。要杀岳裒风的,不是两个人,而是一个。

按照典卫大人的谋划,一旦他与岳宸风单打独斗,令岳贼伏诛的胜算最大。

你二人的任务,就是清除那厮身边的阻碍,好教他能迳取岳宸风」

场中风沙一动,耿照再度持刀扑上,双目紧闭,刀式却丝毫不受影响,依旧
灿烂夺目、雷霆万钧!岳宸风眼耳无用,然而只要刀锋及体,耿照所造成的伤害
均不足以致命,对撼三两度之间必被击退,若非岳宸风难以追击,恐怕早以分出
胜负。

这是一场闭眼瞎子对睁眼瞎子的决斗。这一轮耿照又多支持了片刻,才被赤
乌角刀轰退,落地时脚下一踉跄,几乎站立不稳。他身负碧火神功,临敌一向以
内力悠绵见长,不幸的是岳宸风的碧火功更加精湛,不管爆发力或持续力都远胜
于他,奋力相搏之下,耿照早已难掩疲态,罕有地露出气力不继的狼狈模样。

他不及缓过气来,继续抢攻。薛百滕与冷北海都看出不对:「岳宸风既不能
追躲,更应稳扎稳打,调匀气息再出手,岂能贪功躁进?除非……除非岳宸风的
「异状」

有其时限!」

两人对望一眼,心知良机稍纵即逝,一持鞭、一握拳,点足跃出,双双朝岳
宸风蝥!

谁知一奔入耿、岳周围两丈方圆,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升起大片灰翳,如坠
五里雾中,体内气血翻涌,忍不住恶心反胃,真力运行、五官感知……通通失去
常序,彷佛乾坤颠倒,脚下却踏不到实地,整个人忽悬虚空,连原本并肩而来的
同伴亦消失不见……

原来……他俩就是在这片虚无中决斗!

……这是哪里,又或发生了什么事?

……是阵法、道术,还是迷药,才能造出这样的虚无?

两人正自迷惘,忽听耿照大叫:「大……大师父!」

周围雾蒙蒙的灰翳摇颤起来,阳光如穿融般扯开整片空间,薛、冷一人回过
神……赫见黄沙依旧、长街依旧,头顶上烈日朗朗,哪来的大雾苍茫?

尚不及起身,前方岳宸风目光一凝,仿佛终于看清四周景物,赤乌角刀卷风
应手,刀芒过处,薛百滕、冷北海的胸口隔空喷出大蓬血箭,余劲未绝,竟将二
人掀得曳地滑出,宛若惊马拖行!

幻阵被破,耿照为救一人,硬撼岳宸风,岳宸风反手一格,劲力不下巨斧抡
扫,「当!」两刀交击,洪若毁钟,震得耿照口鼻溢血、虎口迸裂,却连一步也
不敢退任由刀劲贯体而出,背心「泼喇!」裂开几道衣缝,发丝逆扬,毛孔迸出
血来。

便只一招- 防御随手档架,攻击者反被击成重伤。耿照膝弯一软,勉力提臂,
却觉神术刀有千斤之重,竟不由心。岳痕风一脚踏住刀板,狞笑:「你使什么妖
法……」语声未落,眼前灰翳又起,天地消失,再度陷入那脆异的迷魂阵中。

他沉着不乱,凭记忆往脚下一劈,见一个朦朦眬胧、形似耿照的影子滚了开
去,也不知砍中了没。

与耿照甫一交手,他便陷入这个奇诡无比的怪异空间,眼睛所看、耳朵所听,
通通都是灰扑扑的假象,只有刀锋入肉时的痛觉是真实的,无半点虚假。为此他
刻意挨了几刀,试图以痛楚将自己唤醒,只是终归徒劳。他幼时曾听师父说过,
道门中有种观想之术,修炼有成的术者能在脑海自行想像冰水炭火、令身边之人
如冻如灼。万料不到耿姓小子身边边,竟有这样的高人!

但道术并非全无破绽,适才薛百滕与冷北海闯入,耿家小子一喊,幻阵顿收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幻出迷阵,施术者绝不能毫发无伤。最好的证明,就是原
本灰蒙蒙的视界,已能依稀辨出轮廓,远方一入柱刀颤起,身形、面孔若睡若现,
正是方才死里逃生的耿照。

岳宸风本欲挥刀掩杀过去,转念一想:这条长街并无如此,耿照看来相距甚
远,显是术者在距离上动了手脚。就算他不找耿照,那小子也会自己杀将过来,
一动便不如一静,以逸待劳一岳宸风正露微笑,忽听身后一人道:「你的心计,
当真是稀世难得。不过比起心地之卑鄙龌龊,你的心计又不算什么了。我活到这
把岁数,还不曾见过像你这样的东西。」

岳宸风霍然回头,赫见一条瘦削的青衣长影,似是长发曳地,容貌却看不清
楚。远方耿照似又喊了声「大师父」,声音倏地膨胀散逸,消失在灰翳中,仿佛
有千里之遥。岳宸风心知此人必是阵主,暗自戒备,冷笑:「你是耿照的师父?」

青衣人摇头「我是宝宝锦儿的师父。现在,你知道自己有多该死了么?」大
袖一翻,右手五指忽成尖铲,挺直插入岳痕风腹中,热刀切牛油也似,无比滑顺
地一送到底、透背而出,直没至肘间。岳宸风竟不觉疼痛,眼巴巴看着,满脸错
愕。

「你…」,「没错,我将整只手都插进你腹中。」青衣人淡然道:「肚里生
生插了只铁爪,该是什么滋味?」

岳宸风心思触动,不由得将「铁爪」)

插进腹中」等念头串了起来,忽觉腹间痛得难以忍受,恰恰是被一只锐利的
铁爪穿破肚肠、戳得脏腑糜烂的感觉,忍不住惨叫出声,豆大的冷汗沁出额际几
乎晕死过去。青衣人悠然道:「疼么?我替你斩下头颅,了断性命罢,也少吃些
架碎苦头。」

举起右手,大袖顺势滑落,只见腕间接着一柄斩头大刀,仿佛生就如此,哪
有指掌的踪影?

岳宸风平生从未如此疼痛过,肠子一绞成一段一段,痛得连声音也发。眼看
青衣人袖起刀落,便要将自己的脑袋砍下,脑海之中灵光乍现,恍然大悟:「他
说了「插进腹中」之后,我才觉疼痛,这疼……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他刻意说「
斩下头颅,了断性命」,是因为如果我不信在这里失却头颅会死的话,他便杀不
了我!」眼前刀光一闪,视线陡沉,原来是头颅坠地,骨碌碌地滚到脚边。

只听青衣人冷道声你恶贯满盈,如此死法,已算是轻巧了。」

歪倒在灰色地面上的首级突然睁眼,咧嘴大笑:「老儿,你该后悔没一出手
便要了我的命!」

无头的尸身转身挥刀,「喀喇」一声,似是劈开墙板一类,铺天盖地的灰翳
突然消散,仿佛被吸入某处缝隙之中。

灰翳一去,岳宸风发现自己仍站在街心一角,烈日当空、风过沙扬,不远处
耿照拄刀在地,争取时间调息恢复,而符赤锦正拖着重伤的薛百睡与冷北海往后
退,距离岳宸风一刀将他俩砍飞的当儿,不过是几瞬目间。适才迷阵中发生之事,
除了腹间仍剧痛不止,一切恍如迷梦。

岳宸风忍痛撕开圔腹,赫见腹间一片瘀紫,表皮却无丝毫外伤,骤地喉头腥
甜上涌,嘴角溢出血来,却非是怪伤复发的征候,而是脏腑受了极为严重的内创,
故而呕红。好……好厉害的心识操控之术!一切都是幻境。那青衣人不知用了什
么法子,侵入他的脑识,原本是混淆感官,以利耿照相斗取胜,等到那耿姓小子
支持不住了,躲在背后的施术者终于按捺不住,亲自披挂上阵,想在幻境里让岳
宸风误以为「自己被杀」藉以取他性命,在幻境中受的伤,醒来后依旧存在。因
为被骗的是身体而非脑识,无法籍由神智清醒解除。此刻腹部的剧烈痛楚,就是
最好的证明。他实不该想起「肝肠寸断四字的「岳宸风深吸了口气,运功压制出
血,拄刀回头。被劈开的土屋墙板中,露出一只青瓦大瓮,瓮上裂开尺余刀痕,
自是赤乌角刀所致屋内,一男一女盘坐大瓮两旁,各出一掌按在瓮上,女子一袭
紫衫,肌肤白晰,身段玲珑丰满,乌溜溜的如瀑长发覆住大半张面孔,男子却是
身材高大,颚裂如虎,周身生满白毛,随风刮出阵阵澳烈兽臭,竟已不似人形。

两人双目紧闭,不敢轻易撤手,忽听「吡啵」一声,瓮裂又下延尺许,漏出
大把青丝,发毛末梢由黑转灰,仿佛被抽走生命气息,转眼白脆如炭烬,随风散
落一地。

那对护瓮的男女喉头一抽搐,嘴角俱都溢出殷红,面色白惨,显是受了严重
的内创。

岳宸风凝片刻,确定从未见过这两人,不觉沉吟:「对我施展心术之人声音
虽尖,却似是男子……奇怪!他既自称是那贱人的师父,我怎不知五岛之内竞有
这般人物?」

身后,符赤锦越过他宽阔的肩头,瞥见屋里两人一瓮,失声道:「两位师父!
你们……你们怎会在此一「一提裙起身,迳朝破屋奔来。岳宸风见她心慌意乱,
大有可一机,暗自提气,便要出手,摹地一声虎吼,那满身白毛的兽形男子睁开
虎目,咆哮道:「女徒勿来!快……快走……」话未说完,口中又喷出鲜血。

岳裒风心中一凛:「这声音……不是他!」霍然回头,目光射向另一边的紫
衣女子,暗想:「看她年纪轻轻,居然练得如此心术,若能收为我用,必是如虎
添霣!」

又上下打量她几眼,忍不住面露微笑,伸舌舐唇:「不想道门近日,也有这
般美貌婀娜的术者。」

符赤锦被吼得回神,错愕停步,心如刀割,她本是聪慧机伶的女子,情急不
过一瞬,见得眼前景况,心中已猜到七八成:「看来是二师父与小师父,将一部
尸旡灌与大师父,融合大师父的下尸部元功,以「三尸化旡」的神功推动伏形大
法,助耿郎诛杀岳贼!他们……究竟是何时搭上的线,我怎全然不知?」

她方才目睹耿、岳相斗,本有些疑心、一见三尸现身,所有疑点顿时串成了
线,网举目张,豁然开朗。

「你怎么……怎么不守誓约,将我最亲的三位师父都扯了进来?」她心中气
苦,望向街心另一侧,见耿照委频在地,盘腿拄刀调息,苍白的娃娃脸上无一丝
血色,头顶白丝氤氲,正到了紧要关头。

两人心有灵犀,耿照睁眼见玉人泫然欲泣的模样,嘴唇微启,似说了「对不
住」

三字,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那一男一女便是白额煞、紫灵眼,而在幻境中几乎杀死岳宸风的青衣高人,
自是青面神的青鸟伏形大法所化。当日在幻境之中,青面神施展神通为耿照疗伤,
「青鸟伏形大法」乃游尸门下尸蹒部的至高绝学,不但能操控心识、驱役肉体,
在大法罗织的迷离境中,亦有窥读人心的异能,从而知晓耿照与符赤锦的剌岳行
动。

秘密被揭,耿照遂请求三尸出手援助。青面神「读」过他脑中与岳宸风交手
的片段,推断此人武功之高,饶是高手一拥而上,也是能败而不能杀。为求顺利
斩风,便与耿照谋订今日的狙杀计划。

「青鸟伏形大法,能在一定的范围内扭曲人的感知。」

青面神随手一挥,幻境中忽起大雾,雾丝伸手即可播动,宛若线香丨「姑且
把五感之所觉当做这些烟丝,天上地下,无处不有,人的知觉心识,不过是雾丝
的异种延伸,原本是一样的东西。

「伏形大法借由拨动、播乱雾丝,由外而内,影响他人的心识五感。你等凡
入,只能呆板接收雾丝,无法选择,亦不能任意改变其质,而我则是一阵风,不
仅能将它们凝聚驱散、吹入你的脑海,亦能将你体内的雾丝搅乱吹出。」

「原来如此。」耿照若有所悟。

青面神轻拨白雾,宛若拂弦。他在幻境中总是以高大修长、两袖回风的青衣
人模样现身,耿照忍不住猜想这或许是他年轻时的模样现身 .只是代形罢了,徒
婿,不必多心。若以真正的模样现身,说不定会吓坏你。」

耿照被读出心思,大为窘迫,青面神却只摆了摆手,续道:「一旦岳宸风踏
入大法范畴,我便剥夺其五感,播乱其心识,令他分不清幻象真实……但你也一
样。」

青面神负手回头,脸孔虽是一团青光,却能清楚感觉那股子凝肃。

「风吹雾散,无一能免,不管他的、你的抑或旁人。你身负玄门正宗「入虚
静」

功法,能在大法范畴中维持最多的清明,要狙杀岳宸风,你是最好的人选。」

战况果如青面神所料。

岳宸风纵使刀法超群,在眼见不为真、幻象未必假的「青鸟伏形大法」之前,
与耿照的实力差距被大幅拉近,顿时陷入苦战。

但碧火功是道门正宗,要扰乱岳宸风的心识,饶是有「三尸化旡」的神功辅
助,仍耗力甚钜,难以久持,而耿照要在伏形大法的范畴中维持清明,亦非易事,
最后索性闭上眼睛遁入虚空「纯以碧火功的先天感应克敌。若按此一形势发展,
终能成功斩杀岳宸风也未可知。谁知薛、冷意外闯入战团,他二人未练过火碧丹
绝一类的道门玄功,对大法毫无抗力,若一去伏形大法,转眼便要丧命。

耿照感应二人闯入,心急下喊了声「大师父」,岳宸风趁着伏形大法一撤,
不但将薛,冷两人砍成重伤,更记住了周困的景物位置,他在逼命一瞬的紧要关
头、出刀砍破三人藏身屋墙,循的正是耿照那一声所向。

阴错阳差,苦心孤诣俱付东流一切又回到源头。

剥除了心机谋划,剩下的只有赤裸裸的生存斗争。

青面神非到万不得已,本不愿直接进入岳宸风的脑识,以「堪心即伤体」之
法杀人,盖因此法凶险,一不小心连施术者亦不能免:直到三尸化旡再难支持,
耿照却迟迟无法取胜,这才冒险一试。

殊不知岳宸风的意志非同凡人,关键时刻一刀砍破屋墙,破了幻境之法,果
然一举重创了青面神、白额煞、紫灵眼。

薛百滕年老力衰,剧斗后胸口再挨一刀,已无力拚战,冷北海的伤势也不乐
观。

符赤锦仅余三成功力不到,绝非岳宸风的对手。耿照内力耗尽,即使是回复
之力超群的碧火神功,至少还要调息一刻才能站得起来。

岳宸风腹间虽受剧创,却是现场唯一还能持刀站立之人,形势登时逆转。

所谓胜者,是能站到最后的那一个。

「现在……」他缓缓举起赤乌角刀,指南针般一一指过众人,苍白干裂的薄
唇咧开一抹邪笑。霸气横生的刀器他手里,宛若竹架糊纸,丝毫不显沉坠。

「是你们之中的哪一个要先来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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