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妖刀记(全)-2
【第三折 万劫不复,祸起青苎】
耿照心想:「四大剑门精研武艺,果然与本城不同,连十里外卖炭为生的乡人,都有如此的武功造诣!」他自幼伺候父亲、七叔打铁,日日於崎岖山里挑水负重,往来不知多少回,膂力、耐力等均远胜同龄,适才被巨汉一击抡飞,可说是平生未有的经验。
「那人内力强横,二掌院请留神。」
染红霞头也不回,双手握紧昆吾剑长逾尺半的握柄,咬白的樱唇畔却绽出一丝苦笑:「据我所知,他一点武功也不会。」不顾耿照瞠目结舌,低声道:「我引他走上前来,你把握时机救人。得手之后切莫回头,对面的水榭里还有一个行动不便的女孩儿,你将我两名师妹带进水榭,撑舢舨走水路离开。你识不识水性?」
「还可以。」
「有劳了!」回眸一笑,沾甩着雨珠的雪靥分外匀嫩,更显出五官线条的俐落有致,衬与她飒烈的英姿与口吻,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扞格:与其说是春雨柔媚,更像是破雨初阳。
「多谢你甘冒奇险……你大可以离开的。」
七叔和阿爹就不会。耿照心里想,却没有答话,只是笑了一笑,转头四望,忽然发足往岸上狂奔。
染红霞丝毫不疑,咬牙一声清叱,挥剑朝巨汉奔去!巨汉仰天长嗥,宛若疯兽,抡起花岗岩柱般的畸零巨刃一扫,末端杯口粗的铁炼喀啦啦一阵激响,「轰!」一声木片炸飞,九曲廊桥又毁去爿角桥面。
耿照跑回岸边,见桥下横着几条小巧的平底舢舨,微翘的船头两侧绘有鲤鱼、对花对鸟等细緻花样,条条都不一样。他解开其中三条,以缆绳前后相系,有如一条浮桥,支起竹篙往湖里的水风凉榭撑去。
曲桥中段的廊顶,已被那柄铁炼石刀悉数毁去:面对如此巨大的兵器,什么剑法招数都施展不来,染红霞仗着轻身功夫左窜右纵,不住在残垣石刀之间寻找空隙,东抹一痕、西刺一剑,刺得巨汉披血裂创,他却恍若不觉。
耿照不敢划近,始终与曲桥保持十丈的距离,巨汉似乎无视於舢舨的接近,专注挥舞石刀寸步不移,犹如蒙头扑打红蝴蝶的巨灵神。
耿照满心狐疑:「奇怪!莫非他目力不佳,看不见十丈外的东西么?」
思忖之间,船头慢慢越过了巨汉的眼角范围,迳往他身后的凉榭方向划去。
忽然,俯卧在巨汉脚畔的黄衣少女动了一动,滑下桥沿的雪白小手轻挥着,微微睁开眼睛。
(她……并未昏迷!)
耿照精神一振,停住竹篙,向她做了个下水的手势。
黄衣少女轻轻摆手,头顶上劲风呼啸,足足有她身子两倍宽的石刃「哗啦!」扫去大片栏杆,狞恶的铁炼声异常刺耳,碎裂的木屑挟雨倾落,覆满了少女凹凸有致的侧身曲线。
她闭上眼睛动也不动。
半晌,大雨将脸上的泥灰木屑沖去大半后,才又慢慢张开眼睛。少女半张面孔压在桥上,模样看不真切,也说不上美不美,露出的右眼却令人印象深刻──非是浓睫弯弯、瞳仁深邃、眼角含春一类,惯常在美人图里见到的美眸,即使微瞇之时仍透着光,又大又亮,又有几分锐利,一点都不含糊。
看着她浑无血色的半边小脸,耿照不禁佩服起来。莫说女流,便是九尺的昂藏巨汉,在面临生死关头之际,也未必能有如此清澈冷静的眼神。
巨汉毁了周身两旁的护栏,少女水遁的障碍已然清除,但这样还是太过冒险。他心念一动,解开第一艘与第二艘舢舨之间的缆绳,慢慢划向曲桥。
染红霞百忙之中瞥见,急得大叫:「别过来!你这是干什么?」一分神几乎被石刀扫中。
耿照放下竹篙,拾起一块湖面漂来的廊簷破片,使劲朝巨汉掷去!他膂力过人,这一掷正中巨汉额角,打得他仰头退了一步:还未站稳,第二块又中喉头,巨汉向左侧踉跄跪倒,柱子般的石刀「砰!」插穿桥面!
桥底下的木制拱构被捣得稀烂,左侧的一根支柱应声粉碎,整座桥面轰隆隆震动起来,渐渐向左边倾斜。
「趁现在!」耿照大吼。
黄衣少女睁眼一撑,浑圆结实的臀股猛然用力,整个人翻出右侧桥面,鱼跃般凌空一扭,「噗通!」钻入水中!
桥上所有东西都向左侧滑去,当然也包括巨汉、染红霞,以及另一名昏迷不醒的蓝衣少女。耿照本想一次救两人,无奈变数太多,只得放弃,赶紧跃入水中接应黄衣少女。
大雨涨潮,湖底十分浑浊,耿照在水中勉力睁眼,迳朝桥下游去,突然间有人抱住他的腰,肤触滑腻,不同於男子的肌肉硬实。耿照想也不想便将来人捞起,两人一齐冒出水面。
那名黄衣少女攀着他的脖颈,两眼紧闭,不住呛出水来。
约莫是湖水太冷,抑或伤后失温,少女两腿缠着他的腰,颤抖的身子与他正面相贴,紧紧偎在一起:每一呛咳,胸前两团尖挺结实、偏又温绵细软的物事便抵着他一阵弹撞,滋味难以言喻。耿照虽无歹心,身下却尴尬万分的有了反应。
他早已不是未经人事的鲁莽少年。
前年十七岁生日当天,辰字房的弟兄们一齐凑了份子钱,强押着他到山下最有名的烟花地「满园春」,替他点了红布花墙上挂牌的小闲姑娘。
在白日流影城里,最多的就是铁匠与军丁,若无妓寨窑子发泄,早晚要出乱子,是以城规不禁弟子出入风月。那些个铁匠学徒每月领了钱,十之八九都要走一趟妓院:朱城山下的秦楼楚馆也都做规矩生意,不敢干什么逼良为娼的勾当,算得上是安分守己。
小闲姑娘的名儿里虽有个「小」字,却是二十五六岁的大姑娘,皮肤细白、双峰饱满,说话带着好听的南方调子,妆虽浓了些,样貌倒挺美的。这种挂得有牌的姑娘,学徒们等闲应酬不起,是十几二十个人硬凑了钱,才让从不去烟花地的耿照「开开荤」。
小闲姑娘对他很好,服侍他沐浴,在澡盆里用手就让他出来了一回:初挺入时,耿照毫无经验,不消片刻便丢盔弃甲,泄了个千里溃洪,小闲姑娘也不取笑,柔声抚慰着,转眼间让他坚兵奋起,才又痛痛快快挥戈驰骋了一回。
耿照时时想念小闲姑娘,倒不只是她雪白柔软的大奶脯,又或者腿间那股夹人的爽利劲儿,而是她温柔拍哄的低低语调。
「我故乡有个弟弟,年纪与你差不多。」小闲姑娘对他说,鹤颈般的纤纤素手随意比划着,笑容里有一丝淡淡的朦胧:「几年没见,也不知有没有你这么强健的体魄。小时候,老跟在我屁股后头流鼻涕呢!」
此后耿照再也没去过满园春,也很少跟着打铁弟兄逛窑子,一方面是为了存钱寄回老家,另一方面也没特别的想:偶尔生念,脑海里浮现的却不是雪白赤裸的诱人胴体,多半还是小闲姑娘那软软腻腻的南方调。
他原本採取立泳的姿态,两足划水,双手漂在水面避免下沉,颈侧忽被少女冰凉的面颊与嘴唇一贴,两团乳丘偎在胸前,顶上纵有煞星之危,腿间却陡地勃挺起来。
彷彿为了抵抗湖水的冰寒,这一下还来得特别厉害,浸了水的裆间弯直翘硬,已到了微略发疼的境地。他双手不甚自由,还来不及挪挪身子冷静头脑,昂起的尖端一路排闼,隔着裤底薄布,就这么浅浅的剥入一团异常温腻的嫩脂里。
湖水浸透裤布,几近於无,微一顶触,便可清楚感觉外阴形状:那妙物开口平浅,如一只小小的肉褶弥封,前缘层层叠叠,俱都软腻滑润,娇嫩非常:顶端有一粒稍硬稍韧、如婴儿指头的小物,起初略挡着花径口,再挤进分许时,却似又勾人。
少女剧咳着,每一抽搐,那处便痉挛似的轻啄他一口,既像鱼嘴又像蚌肉,吸啜着前端最敏感之处。
耿照毕竟血气方刚,既匀不出手将她抱开,双脚还得不停划水、保持浮力,挺腰蹬腿之际,每一下都顶入少女股间,撞得她弹起落下,腿心里渐渐拱出一片温腻湿黏。
少女畏寒,忽有一颗鸡蛋大小的圆钝异物贴肉顶来,硬将薄薄的裤底一点一点挤入蜜缝里,频频触着硬起的蒂儿,浑身倏如蚁走电窜,酥麻之余,又觉烫人。
她冻得晕晕迷迷的,本能地坐紧取暖,颤着浑圆的翘臀一意迎凑:呛咳片刻,已磨得耿照腰眼发麻,隐约有了一丝泄意。
「姑……姑娘!姑娘!」他强忍快美,低声轻唤:「请……请稍挪下身子,在……在下恐……恐有冒犯……」
黄衣少女突然大呛起来,身子一搐,四肢勾缠着他,紧緻的大腿有着十八岁少女无以伦比的结实弹性,腿根的嫩肌一阵剧烈收缩,竟然反客为主,猛将侵入小半的滚烫钝尖一夹,掐挤着迫了出去,隔着裆底在水中牵开一条微带白浊的黏腻液丝。
便只这么一刮,耿照冷不防冲上顶峰,滚热的浓浆喷薄而出,钝尖往前一顶,满满涌溢在少女的腿心处。少女「唔」的一声昂起粉颈,死死搂着他的脖子,终被浓精烫得苏醒过来,两团乳蜂挺着樱桃核儿般的硬实蒂尖猛一压摁,鼻音娇腻却又十分自然,毫无作伪谄媚。
耿照射得厉害,片刻不停,又多又猛,彷彿全身精力缩聚而出,白浆里似有一粒粒细小硬珠,蜂拥着冲出马眼时,每一下擦刮都略微疼痛、又极快美的感受,实是平生未曾领略的滋味。
他心惊之余,不禁又慌又恼:「本城的清誉,全都毁在我的手上!我平日不好女色,怎地竟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玷污了水月停轩的弟子!」心中隐有一丝难言的邪念,浑不似平时的自己。
◇◇◇
这名黄衣少女,自然是黄缨了。
巨汉无声无息闯入水风凉榭时,采蓝惊叫一声,立时昏死过去,她却是假装晕厥伺机逃走。但黄缨毕竟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女,趴在桥上给淋了大半个时辰,落水前已略为失温,一入冰冷湖中,马上失去意识。
她呛出最后两口水,气息渐渐平复,只是结实的胴体仍不停颤抖。
耿照定了定神,带她躲到桥墩残柱旁,低声道:「在下该死,还请姑娘恕罪。」
黄缨已然醒了大半,只是冻得说不出话来,嚅嗫道:「冷……好……好冷……」似觉腿心有些异样的温热,身体里残留着一丝羞人的余韵,明明冷得全身发抖,面颊却有些汗,心跳急促。她不明所以,心中徬徨,益发偎紧眼前这名陌生的男子。
忽听头顶轰隆一声,「柱子」猛被抽了上去——哪里有什么柱子?两人藏身之处,正是巨汉插穿桥面的巨型石刀!桥面破孔探出一张鲜血披面的丑脸,巨汉睁着无神的眼瞳,挥刀迳往脚下砍落!
(这傢伙……是疯子!)
为了追杀桥底两人,居然毁坏自己站立的桥面,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耿照抱着黄缨潜入水中,猛向前游:身后一阵暗潮推送,巨大的石刀倏然没入水中,旋又被刀柄缠着的铁炼拉出水面。
耿照心念一动,忙扭身向右游开,「唰!」石刀二度入水,荡开阵阵余波,只差几尺便要击中二人!耿照不敢冒出水面,凭一口气向岸边游,眼前突然一阵气泡骨碌碌窜升,原来黄缨已吐尽肺中之气,攀着他的两只小手一松,便要浮上。
耿照赶紧拉住,黄缨挣扎起来,搅得气泡翻涌,一股脑儿冲上湖面。
他急中生智,一把将黄缨拉回怀里,低头覆住她的嘴唇,将空气度了过去——
回过神时,才发现黄缨攀着他的脖颈,凉凉的嘴唇吮着他的,贪婪地汲取空气。她的唇嚐起来没有任何味道,香的、臭的……通通都没有,有种很洁净的感觉:形状很小巧,唇珠十分丰润,触感细滑,像是切工极细的新鲜鱼脍。
两人相拥着静静下沉,石刀破水的残迹一次比一次远,湖浪渐渐将他们带向岸边。终於,耿照的气也到了头,两人奋力蹬水,「哗啦」一声冲出水面。
气空力尽,谁也说不出话来,总算免除了彼此的尴尬。耿照揽着她轻轻蹬水,感觉她也开始试着漂浮,指着不远处的两艘舢舨:「你能不能游到那儿?」黄缨大口大口吸气,并不答话,片刻才点了点头。
耿照以为她气恼自己轻薄,心下歉然,只说:「你先游过去,我回头救人。」黄缨又点头,深吸一口气,低头钻入水中。耿照放心不下,又不想令她不快,暗自尾随。
雨势不减,湖水混浊,为防跟丢了人,他只好游近些个:只见黄缨扭动身子,赤着一双足趾平敛、有如猫儿爪软垫似的雪白小脚,两条浑圆匀称的腿子一屈一夹,蹬水而出,这小翠蛙也似的泳姿在她使来,居然颇为曼妙,说不出的矫捷灵动。
她身上除了鹅黄肚兜、下半身的杏黄妆花缎裙之外,外衣、裙内的纱裤等,全都是薄纱细罗制成,雨水打湿之后紧贴肌肤,雪白的肌色透出纹理,便如半裸一般。先前在水面时阴霾罩顶,大雨滂沱,尚且不觉:一入水中,却是瞧得一清二楚。
黄缨的双腿一开一阖,缎裙掀如花绽,纱裤里笼着两团雪白股肉,臀形浑圆挺翘,全是结实的肌肉,运动间绷得紧紧的,丝毫不显余赘:股间仅一条小小肉缝,色泽是极浅极浅的、熟桃蒂陷似的粉酥红,至菊门才又稍稍扩延成一小片粉緻緻的三角形,其间缝褶看不真切,只觉十分细小,虚掩着一小撮飘散在水中的粗卷乌茸,若隐若现,分外诱人。
薄薄的纱笼底部上,另有一片细白污浊,遮去了秘处的销魂全景,只透出些许粉嫩的肉色轮廓,以及茂密乌黑的毛发。
耿照突然意识到:原来是自己适才的荒唐之举,在她裤底留下了稠浓的浆渍,不由得血脉贲张,几乎要伸手去摸:猛一回神,暗自心惊:「奇怪!我……我到底是怎么了?」赶紧钻出水面。黄缨毫无所觉,奋力向前游去,几个起没间攀上了舨舷,被湖浪推往岸边。
耿照强抑绮念,回头去找先前的那条舢舨,桥上战况又有变化──
巨汉自从失落了黄缨,像发了疯似的,把铁炼石刀当作流星锤使,出手大开大阖,残败的九曲桥不堪摧折,摇摇欲坠。那蓝衣少女滑到桥面左侧,腰腿被半毁的护栏卡住,上半身已倾出桥面,长发随风雨飘摇,兀自不醒。
耿照不识采蓝,也看得出形势危急——不同於适才黄缨的情况,采蓝身下,乃是碎裂成无数尖叉的桥墩残柱,一旦掉落,势必被木尖刺穿身体,死得无比悽惨!
染红霞不敢再放任巨汉破坏曲桥,巨汉举刀挥下,她便豁尽全力,以昆吾剑接之:刀剑交击的一瞬,全身衣角爆起罡风,浓发飞散,朱唇间迸出血丝,绣线的粉底红靴陷入桥面近寸,却毫不退让。
——那实在是非常奇妙的画面。
苗条端丽的红衣女郎挥舞金剑,与手持两丈巨刀、高她将近一倍的巨汉对撼,一步也不退,一刀、一剑地对击回去,彷彿两人势均力敌……
曲桥依旧在倾圮着,染红霞的作为只是延缓结果而已。耿照知道她等的是谁——
他一跃入水,用尽力气游到桥下,奋力爬上桥墩。头顶上,巨汉与染红霞第十三度对撼,仰头大吼:「我——击——!我——击——」刀剑铿然交碰,余劲终於震垮了这段桥身,采蓝倒栽落下,耿照一跃而出,横里抱着她跌入湖中!
五丈来长的破碎桥体,连同木拱、桥柱等轰然入水,瞬间形成漩涡,将两人一股脑儿拖到湖底。
耿照额头被重物所击,骨碌碌的喝了几口水,沈着地不乱挣扎。断肠湖岸沿岸水深不深,至多两丈余,能建亭阁的岩台更浅於此:桥体沉底之后,漩涡急遽减弱,他抱着采蓝横里游出,奋力浮上水面。
采蓝被湖水呛醒,发了疯似的胡乱挣扎,耿照唯恐两人一齐没顶,只得抱着她的纤腰倒泳上岸,突然后脑勺一痛,「碰!」莫名撞上一片硬板。抬头见舷边探下一双柳眉大眼,右眼角下还有一颗晶莹的硃砂小痣,苍白的笑容有些勉强,还带有三分衅意:「喂,冒失鬼!你撞到船啦。」正是黄缨。
他将采蓝抱上舢舨,赶紧别过头去。
采蓝的服色与黄缨相仿:除了葱蓝滚绿边的缎面肚兜,还有束到胸下的压银石榴裙之外,薄罗制成的裲裆外衫、裙内的纱裤等几近透明。采蓝身段纤细,柳腰无须束带,便只一握:肩胸也是薄薄一片,却不露骨,玲珑浮凸的双乳撑起肚兜下缘,触感温绵,峰峦尖尖,绝非瘦硬平板的类型。
九曲桥从中断去,千钧一发之际,染红霞跃到靠岸的一侧,巨汉却连人带刀跌入湖中。耿照将舢舨靠岸,带着二姝上了桥,桥上只见染红霞拄剑喘息,口唇边黏着几络乱发,双手微微发颤。
「红姐!」采蓝飞扑到她怀里,放声大哭。
染红霞用上臂环着,无法紧抱,耿照仔细一看,发现她双手虎口爆裂,满掌是血。「多谢你了。」染红霞向他颔首施礼,嘴唇轻歙,语声却不如先前有力。
「也没甚好谢的。二掌院受了内伤,须得赶快延医治疗。」
耿照四下眺望:「对了,那……那人呢?他到哪儿去了?」
雨越下越大,远方隐然雷动,渐次而来。
染红霞指着断桥底下。「在那里。」
巨汉跌在破碎的桥墩上,尖叉刺得他肚破肠流,身下湖水都被血污染成了深浓的黑酱色。采蓝尖叫一声,掩面不敢再看,黄缨倒是兴致勃勃,俯身观望了好一会儿,蓦地失声惊叫:「红姐!他……他还在动!还在动!」
染红霞与耿照双双探头,果然巨汉睁开空洞的眼睛,慢慢撑着桥墩,似乎想将被四五根尖刺刺穿的身体拔起来!耿照目瞪口呆:「这……这哪里还是人?他……他全然不会痛么?」腹中一阵翻搅,酸水涌上喉头。
不多时,巨汉硬生生将自己「拔」了起来,拖着淌流不止的血污脏器,试图以一只左手攀上桥底木拱,一边爬一边朝这边吼着:「我——击——!我——击——」嘶哑残破的声音如同身躯一般,彷彿再用得片刻,便要支离崩散。
染红霞面色煞白,回头对二姝道:「快上岸躲起来!通知其余师姊妹,到掌门闭关处躲避,没有我的号令,谁都不许出来!」采蓝双脚颤得无法行走,黄缨搀她离开,只回头瞥了耿照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耿兄弟,你也走罢。」染红霞试图握剑,双手却难以颤止。「这是本门之劫,烦你将此间的情况报与贵城知晓,我大师姊若有相询,也望你将经过细细禀报,就说『红霞力战不休,并未辜负水月历代祖师』。」
耿照摇头:「要走一起走。我瞧他这个模样,未必追得上我们。」桥底巨汉屡屡从木构滑落,动作僵硬呆板,似正呼应他的言语,只是仍不住发出「我击」的可怕吼声,令人闻之股栗。
「这『我击』是什么意思?」耿照不禁蹙眉。
巨汉爬了丈余高,忽然失手滑落,双脚撞在突起的岩盘之上,喀啦一声,扭曲成极为怪异的形状。他仍不知疼痛,挣扎片刻,右手拖着铁炼一甩,那柄巨大的石刀破水而出,「轰」的一声插在岩上。
「这人真像是中了邪,好像……好像被什么东西控制了似的。」耿照喃喃道。
「不是『我击』。」染红霞突然开口,指着石刀刀板上两个头颅大小的篆字。耿照粗通文墨,却不识篆书,只觉那两字镌得四仰八叉,宛若两只摊平的人面蛛,虫肢虺形,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是『万劫』。」染红霞随口向他解释:「那刀上阴刻的,是『万劫』两个古篆,似是刀铭。」
「是万劫不复……的『万劫』二字么?」
「正是。」
耿照不由打了个寒噤。
忽听巨汉狂嗥一声,仰天大叫:「万——劫——」铁炼一挥,石刀脱手飞出,划了个偌大的圆弧,「轰!」一声打穿水风凉榭的屋顶!
染红霞倏然起身:「碧湖!」
耿照返身发足,边跑边回头叫道:「二掌院别慌,咱们撑船过去瞧瞧,我料他——」话没说完,忽然停步,忍不住睁大了眼睛。染红霞心知有异,顺着他的指尖猛然回头,只见天际电光一闪,劈得半个湖面青白耀眼。
电光中,一抹小小的身影走出水风凉榭,仅穿着小衣的年轻胴体分外诱人。
她的肩膀线条圆润,乳房浮凸有致,身段有着少女独特的腴润,却丝毫不显肉感:下身未着褌裤,仅有一条薄薄的纱裙,肚兜遮到小腹下缘,纱裙被暴雨一打,裸出两条又细又直的修长美腿,以及腿根处微微凹陷的诱人沟缝——
若不是头脸裹满纱布,光凭这副玲珑娇躯,便已堪称国色。
「碧湖!」染红霞失声大喊,又倏地凝住。
少女手里,拿着一把两丈来长、兽皮缠柄、刀末拖着长长铁炼的巨大石刀。
她一步一步、歪歪倒倒地向前走,犹如一具坏掉的扯线傀儡,石刀在她手里却彷彿没有重量,随着她僵硬扭曲的步伐,发出喀啦啦的铁炼摩擦响,一点都不觉得少女的身长只有五尺余。
轰隆一响。电光之后,雷声终於落下。
彷彿向染、耿二人示威,头裹重纱的娇小少女扛起石刀,仰天尖啸:「万——劫——!」
◇◇◇
东海道湖阳城郊,灵官残殿
烟雨淒淒,更不休停,下得日与夜彷彿都失去了形状,教人难以廓清。
四大剑门的人马在破庙里等了半天,渐渐有些松懈,或坐或卧,各自散列。
水月停轩诸女并腿斜坐,席地围着代掌门许缁衣,其中多是十几二十岁的妙龄少女,为了便於行动,多着膝裙绸裤,腴润的大腿绷出雪团般的诱人线条,彩衣各色、侧身闲倚,比常制略为细短的长剑或搁膝上,或抱乳间,雪白的裤管裹着一双双青春结实的腿子:绣靴虽作武人形式,益发束出胫踝曲线。
少女们不时合头并颈,发颔间传出喁喁笑语,煞是好看。
另一厢,鹿别驾斜踞於四抬软榻之上,一双细长的凤眼里黑多於白,眼瞳又大又满,微瞇时十分湿润,有股望之不进的深。四大剑门里,就属他带来的从人最多,那些年轻道士四散坐开,早不复初进时的精警,频频拿眼偷瞟不远处的水月弟子们,懒惫散漫,毫无纪律可言。
谈剑笏频频远眺,一边留心囚笼四周的动静,铁一般的紫膛面庞上阴晴不定,足见心焦。此行的院生都是他的亲随,知这位副台丞一板一眼惯了,都不敢大意,十余人围着大殿中央的浇铁砖笼,按剑凝神,反倒成为水月停轩的姑娘们悄声取笑的对象。
「渌水琴魔」魏无音则独自据着一角,双手拢在袖中,倚琴闭目,谁也不理。
他面上无鬚,一旦闭起那双锋芒如电的锐目,便显露出老态。稜瘦的侧脸宛若峭壁奇峰,冷硬清瞿,虽然满面孤骜,可以想见年轻时必也是一位倾倒无数名门淑女的美男子。
时间,就在雨帘里外无声无息地流逝。有人百无聊赖,有人心急如焚,有人隐含杀心……直到清脆的铃铛响透雨而入,待得众人起身之时,一辆篷顶破辕的老旧驴车已然来到庙前。
「吁」一声稚嫩童音,拉车的蹇驴颟顸停步,似被沈重的车轭压矇了,在雨中不住摇动大头长耳,甩着怎么也甩不完的水珠。水月停轩的女弟子们被逗得咯咯娇笑,车座边忽然跃下一名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少年,单手叉腰,冷笑着一指:「笑什么!陪酒卖笑么?哪个淋雨不湿的,也站出来淋一淋试试!」
诸女听他骂得粗鄙,不禁一愣,俱都沉下面孔。
谈剑笏蚕眉微蹙,快步趋前,目光里外巡梭一遍,见那车的确是独自而来,前后没埋伏什么刃光人影:驾车的除了这名童子,另有一名身穿蓑衣、头戴编笠的佝偻男子坐在车上,破烂的葛布宽裤卷至膝头,露出两条瘦削苍白的腿。
「小朋友,此间将生事端,请你与你的……」他抬望了篷车一眼,那童子极是乖觉,接口道:「……是我阿爷。」谈剑笏点头道:「请与令祖速速离开,以免遭受池鱼,无辜受害。」
少年瞥了他一眼,冷笑:「偏就你们能避雨?哼!」指着殿中巨大的浇铁砖笼,大剌剌的说:「快把那东西移开,我阿爷要把车驾进去。」意态嚣狂。院生们不觉动气,一人提声叫道:「兀那小儿!可知我家大人乃正五品之台丞副贰,安敢……」却被谈剑笏挥手制止。
忽听一把清脆娇嫩的女声道:「谁说避不得雨?我偏说避得!」
两条一模一样的窈窕身影踏水行来,金钏、银雪并持两伞,油黄伞盖下覆着一袭俏丽紫衫,任宜紫双手背在臀后,横持着一柄乳白鞘儿紫流苏的细窄长剑,紧实的小腰随风款摆,踮着绣鞋尖一跳一跳的走进庙里。
任家是平望都的贵族出身,任宜紫精於穿衣,手眼品味远远超越寻常的十八岁少女。
她上身着一件紫缎裲裆——这种短袖窄身、由前后两片布缝制而成的小背心,原是模仿军中的两当甲而来,乍看裹得严实,胸上只露锁骨,但因衣摆仅至胸下,被胸脯撑起一大片空子,左右衣襟又扣在乳间,不惟突出胸前沟壑,更显得乳房坚挺。
任宜紫这件乃特别延请湖阳城的巧手名织单夫人裁制而成,比寻常的裲裆更短更窄,结襟处故意缩小寸半,不用釦子,仅以一条一寸长的银葱缎绳相连,裹得双乳玲珑浮凸,布下彷彿覆着一双异常饱腻、浑圆坚挺的玉脂扣钟。
她以一袭曳地的百褶白绸长裙搭配裲裆,样式虽然保守,裙腰却高高束在胸下,衬得下身极为修长,令人充满想像。
男子目光至此,等闲已难以自持,任宜紫偏又与诸女不同,不穿武靴,故意选了双小巧秀气的青葱绿绣鞋:娇美之余,光是行走时裙裾翻飞、裸露出那一小截雪腻浑圆的脚踝,便足诱人以死。
自她进得庙里,一干青年男子的注意力,俱都被她的容颜身段所吸引,彷彿黑夜骤现星光,尽皆沉醉。偌大的灵官殿里隐约泛起一片低沈的砰砰重响,伴随着逐渐躁热的空气,以及此起彼落的吞嚥与吐息。
任宜紫走近少年伸手欲挽,淘气地抿嘴一笑:「走!姊姊带你避雨。」
少年冷笑不止,居然一把挥开,任宜紫顿时下不了台,笑意倏凝。
她生就一张巴掌大的娇俏小脸,兼且腰小臀高,才显得双腿比例修长,其实个子颇为娇小。少年足足比她矮了半个头,看来不过八九岁的模样,举止却十足老辣,一点都不像天真的孩童。
许缁衣见了,淡淡一笑,随口道:「少时若遇事端,尚且不知福祸,还是莫要牵累无辜之人为好。金钏、银雪!护送这位小兄弟与他的家人离开,至十五里外确认平安后,方可回转。」双姝齐声称是。
任宜紫原本甚恼,一听大师姊这么说,反倒不让少年走了,拍拍他的肩头,甜笑道:「小兄弟莫要害怕。外头雨大难行,若出了什么意外,要问谁去?」掌中潜蓄柔劲,随手拍落。这「小阁藏春手」是水月门下嫡传的擒拿绝技,最讲究出手无迹、如留春住,少年被拍得脸色煞白,膝弯痠软,不由自主向庙里走去。
谈剑笏没料到她会对一名孩童出手,阻之不及,手掌一翻,便要切她的腕脉。
这是武学中常见的「围魏救赵」之计,腕脉至关重要,岂能轻易授人?按理任宜紫是非撤不可:谁知她「咭」的一笑,居然不闪不避,左臂倏然而出,剑鞘白尖迳戳谈剑笏的丹田!
谈剑笏觑准来势,右掌拦在脐前:电光石火之间,另一只左手已扣住任宜紫的右腕,顿觉满掌滑腻、柔若无骨,居然扣之不住。任宜紫小手一翻一沉,将他蒲扇般的黝黑铁掌压在少年肩上。
谈剑笏忽然省悟:「不好!是我害了童子!」已然迟了,任宜紫一鞘重重戳在他的右掌心,剑劲直透丹田气海!他练的是外家硬功,全身犹如一堵砖砌之墙,一处受力、通体散出,这是身体自保的本能,亦是他多年苦练所得:谈剑笏受得住,与他右掌相连的少年却未必。
危急之际,谈剑笏掌下倏空,少年被人轻轻一拉,身子往前飘去:稳稳落地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何事。同样是「小阁藏春手」,在许缁衣使来,竟是加倍的虚无飘渺。
——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鞦韆去。
「欲留不留」,原本就是这路绝学的至高诀窍。
任宜紫一怔,彷彿不知轻重,回头仍笑得一派娇甜,腻声道:「师姊,我同谈大人玩儿呢!」许缁衣淡然一笑,素雅娴丽的雪靥上看不出喜怒,垂目温言道:「师妹莫再顽皮,谈大人怕要生气啦。」
谈剑笏本有些恼怒,让师姊妹俩一挤兑,反倒不好发作,只问许缁衣:「代掌门,依我瞧,还是别节外生枝为好?」
任宜紫把话头一截,佯嗔道:「就吃块糕嘛!这也不许?谈大人真是小气。」
谈剑笏见许缁衣并未出言反对,莫可奈何,只得由她去。
任宜紫让金钏打开一只细緻的掐金漆盒,层层拨开外裹的油纸棉布,翘着腻白如玉钩的兰花小指,拈出一块相思叶大小、通体雪白的梭状细糕来。
「这叫凤片糕。只用剔除杂质的净糖炒成麵粉粗细,啥都不掺,纯以模子压成,是京城一品致珍斋的独门细点。」说着递到少年眼下,轻咬着樱唇亲热招呼:「喏!你嚐嚐。」
少年在她手里吃过暗亏,余怒未消,冷笑:「干什么?想毒死人哪?」
却捱不过凤片糕的甘甜糖香:犹豫片刻,终於接过来塞入口中,抿着嘴咂了几下,细绵的糖粉化入唾液嚥下,津润甘芳,忍不住又伸手拿了一块。
「我姓任,叫任宜紫。」任宜紫问他。
「你呢?」
「我叫药儿。」
「药儿么?好特别的名儿。」任宜紫笑道:「是了,你们打哪儿来呀?」
自称「药儿」的少年又抓几块糕,囫囵塞进嘴里。
「青苎村。」
「叫你阿爷进来吃啊,不肖子!」任宜紫轻刮粉面羞他:「一个人吃独食,也不怕噎死!」
少年颇不耐烦,尖着嗓子挥了挥手。
「我阿爷脸上长牛皮癣,怕见生人。坐车上行了。」
「除了你阿爷,家里都还有些什么人?」任宜紫饶富兴致。
「还有我阿姊。」
药儿突然停手,沈默片刻,才又继续拿糕。
「不过死了,棺材搁驴车上。」
「怎么死的?」她继续追问。
众人都觉这个问题颇不得体,谈剑笏皱起蚕眉,正要开口,却听药儿续道:「给人害了,我同阿爷要找仇家,一路赶了过来。」任宜紫听出有异,不觉诧然:「害她的人在这儿么?怎生害的?又为何害你姊姊?」
「我阿姊的小名叫阿挛。」药儿说:「我娘原本生了对双胞胎,却只活了一个,所以取了『阿挛』的名儿。
不过因为我阿姊生得美,是青苎村最美的美人儿,大夥都说阿挛的『挛』是花名,说我娘有先见之明,知道将来女儿长得比花还漂亮,才管叫阿挛。」
芍药号称花中之王,艳冠群芳,又名「挛夷」,青苎村长种芍药,初夏开满红白两色的娇艳花朵,宛若置身仙境,村人才会有此一说。该村离此不远,村后林间有一条石溪流过,据说溪水十分养人,女子长饮肌肤赛雪,自古便多生美女,远近驰名。
事实上,青苎村只有几十户人家,既非水陆要冲,也无茶马特产,像这样贫穷荒僻的小村落,湖阳城左近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个,毫无特出之处。但石溪水质甘美,倒是东海道知名,沿溪的村落如青苎、芰后、顺下等地,女子肌肤较他处通透白腻,也仅此而已。古人说「浣溪青苎靓似花」云云,现今只属风土掌故,不会真的有人千里迢迢,一心来瞻州青苎寻美。
不知不觉间,连剑塚的院生们、观海天门的小道士等,都竖起了耳朵,专心听故事。众人见药儿眉目清秀,男儿身尚且如此,同胞姊弟一母所生,不难想见阿挛的美貌。
「约莫半个月前,村子里来了一批无赖少年,个个背剑拏刀的,凶神恶煞一般,说要来寻美人。村里的女人小孩怕极了,全部跑到山里躲起来:恶少们找不到女人,便将村里的男人通通抓起来,反绑手脚,上下横着两根竹子,将五六个人绑成一排,一齐跪在村中的广场上。」
青苎是渔村,广场置有一排排晒渔网的架子。男人的发髻都被削断,头发揪成一束,像市集里标价钱的草标一样,被高高绑在晒网的架子上,脖子上还套着绳圈。他们手腕、脚踝全被捆在身后的竹子上,身子向前倾,只靠两边膝盖,以及吊起来的头发支撑重量,就这样从白天吊到晚上,又从夜里吊到日出。
「许多叔伯不堪折磨,被吊得全身发抖,膝头发根都渗出血来,眼泪口水直流,发出很惨很恐怖的呜呜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药儿轻描淡写地说着,随手将一块糕塞入嘴里。
整座灵官殿内,除了他啧啧有味的咂嘴声之外,就只剩淅淅沥沥的簷前雨漏。
周围静悄悄的,众人彷彿跟着药儿冷冷的语调,一齐回到那吊着一排排人发的渔网架前,衬着其殷如血的夕阳,几十个被绑成人球的村民正簌簌发抖,血肉模糊的膝下一片赤红——
「后……后来呢?」任宜紫勉强拈了一块凤片糕,却无论如何也放不进嘴里。
药儿耸了耸肩。
「恶少们向山里喊话:限村里的女人在太阳下山之前,脱去衣衫,裸着身子出来投降,少出来一人,便要砍掉一名男子的脑袋。唯恐女人们不信,恶少率先砍了村长的头,连他两个儿子也一并杀了。
「一下子少掉三颗人头,那一排五个人的身体重量,全由其余两人的头发承担。两人的头发,一根接着一根的、硬生生被扯断,拖了很久,直到傍晚才断去七八成,一个活生生给吊死,另一个却在之前就嚥了气,也不知是痛死还是给折磨死的。」
一旁沈默多时的谈剑笏突然插口:「东海道是治化之地,是有王法的。青苎村离白日流影城、离剑塚、离湖阳都不远,莫说这些,石溪县衙便在十里之内,当日即可往返。真有这般惨事,怎地没人想到去报官?」
「报官?自然是有的。」药儿一撇嘴,冷笑道:「青苎村有个禁地,立了块青石大碑,我们都管叫妖刀塚,老人家说那是天神镇魔星的地方,严禁村民靠近。我们村子里有个叫马德祖的人,平常好吃懒做,又不信鬼神,老是躲到妖刀塚睡觉,居然因此逃过一劫,没教恶少给抓去。」
听到「妖刀塚」三字,连角落里闭目养神的魏无音都动了一动,缓缓睁眼。许缁衣从头到尾都仔细聆听,却不发一语,秀额微蹙,似是听得不忍:鹿别驾倚着四抬软榻,斜乜着湿润双眸,神情若有所思。
药儿继续说道:「马德祖一路赶到石溪县衙,向知县大人哭诉。知县大人生气得很,派了两名正副捕快,点了一支十来人的弓马队,当天正午时分便赶回村里。双方人数差不多,但县衙差役仗着有弓箭,将恶少团团包围:捕快吩咐将村人解开,抬下救治。」
众人大大松了口气,不少水月弟子更是喜极而泣,频以手绢拭泪。
谈剑笏暗想:「听说石溪知县沈其元也算是个清官,远近名声不恶,不想竟如此好义。闻报飞驰、救民急难,也不枉他父母官的心肠了。」心下颇感安慰。
只听任宜紫笑道:「官府既然插手,理应无事。莫非恶少们与衙役动起手来,杀了那些个差人?」
药儿摇摇头:「那倒没有。捕头正要放人,恶少的首领却对他说:『我劝你还是早些离开,趁早别管这档子事。我不想杀官差。』」
谈剑笏听得错愕,不觉微愠:「这廝是什么人物?竟连官差也杀得!」
除他之外,其余诸人倒不觉得什么,肚里暗笑:「只你谈大人杀不得官差。江湖遇事,杀几名公人算什么?莫声张便是。」
药儿续道:「我瞧那捕快多半是心怯了,回他说:『怎么?你杀过官差么?』那恶少笑着说:『这倒是还没有。不过凭我老子的名头,不是能不能杀,只是想杀几个的问题罢了。』亮出背后一口刀。捕快倒抽一口凉气,本要解开村人,这时又叫人停手。」
遍数当今武林以刀闻名的门派,势力最大的当属兰陵以西的「金刀门」柳氏。不过金刀门的活动范围距东海道有千里之遥,更不会在瞻州地界耀武扬威,众人细数东海道为数不多的刀界势力,益发云山雾罩:「究竟是谁家子弟,干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后来呢?官差这便不管了?」任宜紫追问。
「嗯,那捕头摸摸鼻子,只好带手下离开。」药儿见诸人失望的神情,微微冷笑:「临走之前,捕头锁了马德祖,同恶少的首脑说:『公子爷,这人诬告於你,大大的不该,且让卑职锁将回去,好生拷问。』恶少说:『不必!本公子宽宏大量,不与无知乡人计较,你原地放了便是。』」
俗话说:「是人不犯案,犯案不是人。」一入了衙门大牢,就别想被当成人来看待。但那捕头此举,显然是想救马德祖一命,只可惜事与愿违,恶少首领坚持不允,最后还是留下了马德祖。
「他们挑断了他的手脚筋、刺瞎眼睛、割去舌头,把他吊在广场旁的大槐树下,想到时便刺他一剑、割他一刀,拿烧红的烙铁柴尖烧着玩,折腾了几天才把马德祖给折磨到死。
「女人们躲在山上不敢下来,眼看太阳就快下山,那些恶少等得不耐,又杀了几个人。女人和小孩吓得一直哭一直哭,却想不出什么办法来,阿挛突然说:『我下山去罢。我走之后,你们赶快换地方躲起来,千万别待在原处,这里已经不安全。』
「村里的叔婶姨婆吓傻了,差点忘了哭,死命的劝阿挛:『你别去啊!去了也没用。村里几十个男人,你一人也只抵得一命,救得了所有人么?』阿挛只是不听。她坚持一个人下山,谁也不让跟:我放心不下,在后头偷偷跟着,一路来到石溪旁。阿挛脱了自己的衣裳,全身赤条条的一丝不挂,就这么走进村子里。」
药儿说着说着,突然安静下来,无预警的跌进了回忆之中。
那是药儿这一生,永远都无法忘记的一天。
◇◇◇
药儿的回忆东海道石溪县,青苎村阿挛解开棉布襦袄,弯腰褪下裙裳,露出细绵腴润的雪股来,紧并的大腿根部有一处怎么也并不起的鼓胀小丘,四周光洁无毛,白嫩得像是一枚刚炊好的雪麵包子,其间夹着一抹蜜缝,十分诱人。
她颤着手拉开颈后系绳,洗旧的棉布肚兜微微卡着了乳肉,这才又滑落地面,胸前束缚尽去,绷出一对浑圆饱实的玉兔来。
那对美物不甚巨硕,然而形状姣好,光泽动人,犹如两颗饱满的泪型珍珠,珠光盈润,彷彿呼应着沉甸甸的手感:乳晕约莫铜钱大小,是极浅极浅的淡琥珀色,周围并无杂毛或突起,表面细滑光润:乳蒂小如绿豆,微带透明,竟半陷在乳晕间,煞是出奇。
这不是药儿第一次窥看姊姊的胴体。
从小到大,她们经常一起沐浴玩水,药儿从未如此钜细靡遗的欣赏过亲爱的姊姊,只知阿挛有张令远近各村男子倾倒的容颜,却没发现她的身体才是神奇的造化恩赐。
阿挛脱下蔺草编成的旧鞋,裸着一双姣美的赤足,一手环胸,一手掩着腿心,步履艰难地走进村子的广场里。药儿突然发现她在发抖:凡事总是从容以对,做什么都不慌不忙的阿挛,现在竟然无助地发抖着。
药儿抱起她褪下的衣物,几乎要开口唤她回来。
阿挛,你怎么舍得离开我?你不是说,一辈子都要疼我做我的好姊姊,以后还要替我梳一辈子的头?想起刚才分别时,阿挛一句话都没跟她说,好像她不是一去不回,只是去溪边摘花捉鱼似的,药儿一咬牙,抱着衣服继续尾随。
阿挛走进广场里,第一眼瞥见吊屍般的马德祖,空洞的眼窟里还不住淌着血,吓得腿都软了,勉强打起精神,慢慢走到恶少面前。原本啸聚在大槐树下喝酒吃肉、一边拿长剑钢刀凌迟马德祖的恶少们,突然都停下了声音动作,呆愣愣地怔立不动,一时间忘乎所以。
阿挛一定很明白自己的美,其实是种动人心魄的力量。药儿见过太多次了,那些个臭男人完全拜倒於阿挛的稀世美貌的丑态,更何况是一丝不挂的阿挛。
晚风呼啸,吹得赤裸的阿挛瑟缩颤抖。不知过了多久,恶少们回过神,突然齐声尖叫,争先恐后的扑上前去!
「慢着!」其中一人挥舞长剑,咧嘴一笑,剑尖毫不留情地刺上同夥的手臂、大腿,几乎让药儿以为这只是某个无痛的游戏。众恶少不敢造次,纷纷回头。
那人生得苍白瘦削,面容算是端正俊俏,只可惜轻佻的模样充满邪气:左侧颈上有个火焰形的暗红胎记,衬与青白浮凸的稜节喉管,有一股说不出的妖异。从众恶少对他唯命是从的态度推断,这人便是恶少们的首领了。
他上下打量着阿挛,啧啧讚叹。
「美!真是美极了。世间竟有这样的尤物!不知干起来是什么滋味?」
「公子爷!干一干不就知道了?」左右怂恿着,莫不跃跃欲试。
那人冷笑:「要也是我先来享用,几时轮得到你们?」
众恶少一阵譁然,只是碍於淫威,谁也不敢公然违抗。一时之间,十几双眼睛俱都射出燎天飢火,个个莫不竭尽所能,用视线蹂躏着阿挛,不住骨碌碌地吞嚥馋涎。
那人眼神放肆,尽情巡梭阿挛玲珑曼妙的胴体:阿挛掩着胸脯私处,羞得别过头去,全身曲线不住轻颤,殊不知这般美态加倍诱人,看得那人裆间高高昂起,如挺坚枪。
「其他女人呢?」那人吞了口馋涎,冷冷的问。
「只……只有我一个。」
阿挛费尽力气,才抑制住牙关剧烈的颤抖。
「那好。」那人转身挥手:「其他四十八个男人,通通杀了!」
「等……等一下!」
那人瞇眼回头,似觉不可思议,不禁笑了出来。
「你有什么提议?」
「用……用我……」阿挛渐渐宁定下来,反倒说得清楚:「用我……我自己,来交换所有的男人。」
那人哈哈大笑。
「你已经是我的俎上肉了,我爱怎么搞就怎么搞,你要同我换什么?」
「我。」阿挛冷静的说。这句话吓得药儿魂飞魄散。
「你可以换到我。」
◇◇◇
阿挛的回忆东海道石溪县,青苎村阿挛下定了决心。
这决心与方才下山时的全然不同。死是一种决心,放弃尊严则是迥然相异的另一种:她猜想自己会饱受这些禽兽蹂躏,却没想到自己必须变成男人的玩物,还得主动去取悦他们。
她颤抖着走到男人身前,蹲下身子,那种细緻柔媚的身体律动是如此的美丽,以致男人忘记推倒施暴,片刻都移不开目光。阿挛轻轻捉住男人腿间挺翘的硬物,笨拙地抚弄起来。
她是未经人事的处子,对男女之事一知半解,更无技巧可言,然而光看着她想努力讨好的模样,想像她一意讨好的心思,便足以让男人心满意足的喷发出来。
那人享受片刻,突然命令:「掏出来。」
阿挛一听这三个字,纵使早已抱着牺牲的决心,仍不禁俏脸飞红,那股难以言喻的羞耻感瞬间攫取了她,令她周身躁热起来,股间夹着一丝温黏,笨拙地解开男子的裤腰,小手一探入裆里,又吓得立时抽出!
那人怒道:「干什么?快掏出来!」
阿挛嚅嗫道:「好……好烫手……」犹豫片刻,鼓起勇气,颤抖着将阳物捧了出来。那人的杵茎又细又长,弯得像烫熟灌饱的猪肠一般,下缘佈满浮凸的青筋,通体紫红,犹如一条狰狞虬昂的赤龙。
阿挛看着像怪物一般的弯杵,顿时手足无措。那人冷笑:「原来我换得的,只是一块木头!不知木头能抵几颗人头?」
阿挛不敢忤逆,小手捉住赤龙,包握着上下抚弄,只觉那杵身一点都不像是肉做的,又硬又烫:褪去包皮之后,顶端的肉菇表面十分粗糙,佈满无数钝刺般的小小肉疣,摸久了颇为扎手,杵茎的触感却光滑得多。
她套弄一阵,忽听那人命令道:「含住它!」
阿挛难以会意,一时想不到此物竟能入口。
那人怒道:「用嘴!」这回阿挛听懂了,不禁晕红粉颊,忆起适才诸般手感,不敢贸然将粗糙的龟头噙入口中,唯恐刮破细嫩的舌尖,想了一想,只得侧着头啣住龙身,用丁香小舌轻轻舐着。
那人御女无数,但无论是青楼的头牌艳妓,抑或一时兴起强暴溪边浣纱的民女,从没遇过这般吹笛也似、侧颈相就的,见她低着一段粉藕似的雪白裸颈,两片饱满丰盈、线条姣美的樱唇啣着赤龙杵,视觉上既新鲜又刺激,再加上滑腻的小舌猫儿似的轻舔着,几乎令他喷薄而出。
他深呼吸几口,突然睁眼大喝:「不是那里!」抓着她丰润的浓发往上一提,硬把杵尖插入小嘴里!
尽管他的阳物属於细长一类,但对阿挛的樱桃小口来说仍是太过巨硕,龟头勉强塞进小半个,已被伊人的贝齿刮得疼痛。
阿挛被呛得涕泪纵流,几乎咳晕过去,男子却毫不怜惜,乘她剧咳间喉头一阵抽搐,硬是插进大半。阿挛舌底一咽,津液忽然涌出:既然有个东西一直吐不出去,索性嚥至肚里,一时间喉管痉挛,竟将大半截赤龙杵紧往下吞。
那人平生极爱凌虐女子的小嘴,以上欺下,最是践踏尊严。谁知湿暖的口腔骤然一紧,忽然变成鱆腹之管,如黏液般掐紧吸啜:杵尖探得咽喉下滑的一处险坡,似洞非洞,分外卡人,快美得一阵悚栗,忍不住喷发出来!
阿挛被浓精呛得剧烈颤抖,那人一拔怒杵,却不稍停,喘息道:「给我抬……抬上去!」四名恶少欢呼一声,抓住阿挛的四肢,猛地抬上广场中央的一座木台。那木台比门板再稍大一些,台面染着一层赭红酱色,木质肌理间透出浓浓血臭,竟是村中屠户所用的剖杀台!
那人不爱在床笫间办事,这几日四出劫掠邻村少女,便在此台上剥光了强暴,唤从人分压四肢,六人大锅同炒,被害少女莫不饱受凌辱,死前多受苦楚。
此际四人将奉命阿挛抬上剖杀台,料想应同前例,其中一人忍不住一攫阿挛的乳房,掐得满掌饱实,不禁淫笑:「这般尤物……」忽地臂下一凉,手肘之下已然分家,鲜血溅满阿挛雪白滑腻的大胸脯。
阿挛惊得呆了,吓得一动也不动。断臂的恶少满地打滚哀嚎,却被主子一脚踢开。
那人将染满鲜血的剑身往靴底一抹,嘶声道:「将她的四肢扣起来!哪个再不规矩,地下便是榜样!」众恶少噤若寒蝉,另一人迅速补上前,四人俐落地将阿挛的细腕、纤踝以铁环锁住,随后远远退了开来。
偌大的广场中央,污秽血腥的剖杀台上,只剩下拥有雪艳娇胴的绝色猎物,无助地敞开秘径,以及她那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嗜血主人。
那人喘息着爬上阿挛的身体,一手一个,满满的攫住她娇嫩的玉乳,彷彿为了测试乳肉的柔软程度,毫不怜惜地捏紧到几近握拳的程度,又倏地揉开压平。
阿挛泪滴状的饱满盈乳,就像薄麵袋里装了大半袋的香甜奶水,站立时沉甸如瓜,躺下时绵柔软滑,表面再匀上了一层薄薄的珍珠细粉,润、腻、酥、滑、软,五感纷至沓来,滋味妙不可言,令人忍不住加重劲道,蹂躏再三。
阿挛被他揉得哀叫起来,初时痛得沁出薄汗,只觉双乳几被撕起:渐渐疼痛中隐约有一丝快感,乳尖偶被他粗糙的掌心一摩挲,更是舒服得拱起腰来,忍不住发出轻柔的鼻音。
那人的舌尖舔着她敏感的雪白腋窝,微刺的幽甜汗味十分催情,一边欣赏着她混杂了快感与痛苦的扭动挣扎,一边将手探至她腿心处,粗糙像磨石板一般的指触,粗暴地划过她黏蜜的细小褶缝。
阿挛全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刹时脑中一片空白,什么牺牲、拯救、青苎村……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忽觉身体深处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麻痒与空虚,急需要什么东西来填充完满:滚烫的、坚硬的、弯曲的、鹹涩的,还有粗糙的……
火热的念头突然化成实体,电一般奔窜全身,她哆嗦嗦地一阵轻颤,黏闭的紧密花径突然漏出一股蜜浆,清泉般晕凉凉的喷泄出来,溅湿了雪白的股间。
那人其实也忍耐到了极限。
他玩过的女子不下百人,风月手段极高,在这个姿容绝艳的女子身上还用不到万一,便已难按耐。他喷息粗浓,毫无预警的挤进阿挛腿间,弯长滚烫的赤龙杵顶住凉腻的花径口,用力往膣中一插!
阿挛感觉异物挤迫至小门前,再加上四肢动弹不得,敏感的椒乳饱受蹂躏,心慌慌的一阵酥麻,差点又丢了一回:忽然巨物一贯,滚烫粗糙的弯杵长驱直入,未受开垦的细嫩膣腔一瞬间被撑挤开来,每一寸都被硬物填满,恣意擦刮,痛得她仰头张开小嘴,柳腰猛地拱起,全身绷紧不住颤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男子丝毫不给一点余裕,赤龙一没到底,立刻大力耸弄起来。黏闭的嫩膣还不习惯异物侵入,口径不开,每一抽都窒碍难行,拖得阿挛身子一沉,嫩膣肉褶圈着硬杵被拉耷出一小截,旋又被顶得向前一弹。
「疼……啊、啊!疼……」
她起初还雪雪呼痛,男子顶得越发粗暴,不久下阴便麻木起来,破裂的贞操象徵早已痛到没有知觉,反倒清楚感受着阳物进出的形状,以及膣内一掐一挤的奇妙感受:顶到深处时,连后庭内都隐约震颤,彷彿赤龙杵的热力隔着膣户,传到了股内一般。
阿挛被插得晕陶陶的,快感丛生,忽然生出一丝绮念:「他那大……大物若插进股里,不知是什么滋味?」灵台偶清,忍不住感到羞耻:偏生这样的羞耻感十分助兴,片刻又被那人插得呻吟起来,剧烈摇着螓首,膣中一阵紧缩,挤出大片晶莹爱液。
男子越动越急,动作却慢慢变小,频率益发猛烈:弯曲的杵根勾着外阴小核不住震动,杵尖直抵膣底的深处一阵猛戳,双手撑在乳侧,低头啣住右乳嫩尖。
阿挛只觉得身体紧绷到了极限,柳腰拱起如桥,雪白的大腿簌簌抽搐,膣底却忽然一融,像有什么东西剥开了似的,包着杵尖又让它滑进了分许,戳中一个奇痠奇麻、让人魂飞天外的地方——
「啊、啊、啊!不……不要……不要了!啊啊啊啊——」
她全身颤抖,手脚却无法挣扎紧抱,汗湿如裹浆的柔媚身子剧烈弹动起来,呜咽着二度泄身:同一时间,男子尽兴已极,马眼一痠,痛痛快快爆发出来,累瘫在阿挛佈满狼籍指痕、泛起大片红潮的,艳丽无双的酥腴乳间。
猎人在猎物的体内一射再射,彷彿被这副完美的身子吸吮一空,却不肯稍稍抽离,任由交合处一股股的溢出稀浊浆水,在木台上化开片片落红,宛若村前盛开的红芍药。
有那么一瞬,半呈癫狂的如狼男子,以为自己并不介意死在她的身上。
【第四折 不堪闻剑,幽凝赤眼】
阿挛星眸半睁,笼着一层朦朦胧胧的迷离水雾,宛若夜里回映着星光的大海。
纵使完事已久,那几近於完美的艳丽胴体依旧轻轻抽搐着,香汗沁出,连余韵都是一波一波来得层次井然。若非阿挛已精疲力竭,几乎忍不住要呻吟起来,断断续续的急促喘息犹如垂死挣扎的小鹿,异常冶丽诱人。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身子感度绝佳。
即使惨遭奸淫,即使男子的抽插粗鲁暴虐至极,即使初破瓜的娇嫩膣户被蹂躏得狼籍不堪,如海啸般的惊人快感仍将她翻掷抛起,无比凶猛的推上了高潮:许多女子终其一生都领略不到的滋味,她却在初破身时,在下体彷彿被钢刀戳穿、伤口又遭异物反覆摩擦的剧烈疼痛之中,轻而易举地来了几回。
那样的肉体愉悦太过逼人,初经人事的阿挛一下子手足无措,神智有些恍惚。
(我……我是他的人了。)
这样的念头令阿挛害羞至极,身子一颤,膣底隐隐透着酥麻。
虽然他是坏人,一点也不怜香惜玉,还杀了这么多无辜的好人……但阿挛愿意用樱桃小嘴含着他、取悦他,愿意让他粗暴的掐揉着她最最自傲的挺耸椒乳,像是要弄坏它们一样,甚至愿意为他打开双腿,迎着他骇人的粗糙滚烫进入她美丽的身体,毫无保留的通通射进去——
神思不过眨眼间,阿挛彷彿已走过了两个人的大半辈子,幻想他解开她四肢的束缚,在下次挺入时可以紧紧拥抱:她为他生一个玉雪般可爱的小女儿,两人在村后溪边搭了幢小竹庐过日子:因为女儿渐渐懂事了,不能再像从前一样恣意求欢,夜里她总是在哄睡女儿之后,才含着羞让他剥开衣裳,又不敢全部脱光,一边咬着唇死死忍住呻吟,一边期盼着他用又多又猛的浓精烫坏她,灌满她急切的渴望……
想着想着,下身突然温腻起来,还插着阳物的蜜管里泌出浆厚的液感,一股一股的吐出蜜汁,层层裹住侵入的异物。男子几乎是立刻勃挺起来,赤龙杵翘成一柄狞恶骇人的弯刀。
他惊讶之余,本想以秽言嘲弄她的敏感,享受她又羞又窘、又无力反抗的动人模样,但却来不及开口——他从来没干过这么棒的女人。这哪里是什么处子?根本就是天生的婊子!就连湖阳城里首屈一指的名伎都没得比。
嫩膣里微微一掐,就着泌润丰富的爱液将他挤退大半,半截迫出的杵茎裹满近乎透明的浆汁,遇风湿凉,益发显出肉柱的滚烫。
男子难忍欲念,虎腰往下一沉,长物直没至底,窄小的肉管里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爱液「噗唧」一声,被挤得喷溅出去,力道之强之猛竟像一小片水幕一般,大把大把的溅湿了男子的股沟菊门,阴囊底下滴着晶莹水珠。
阿挛仰首呻吟起来,两片嫩唇却被男子张口覆住,盖得紧紧的。女子情动时最爱亲吻,阿挛本想回吻他,才一张嘴就被他的舌头侵入,男子以舌撬开她的牙关,抽插似的满满佔据了她的口腔。
男子越插越急,阿挛被插得快美迭生,一层叠着一层像浪头一样,忍不住拱起身子,用耻丘顶着男子根部的耻骨,平坦的小腹一阵轻搐,抬起湿漉狼籍的外阴,就这么浆浆水水的研磨起来。
她是天生的白虎,耻丘上光洁无毛,隆起如一只细滑幼嫩的包子,肤触极佳。这个角度不但加重刺激阴蒂,也压着男子根部往后一扳,玉门掐得更紧,无须大耸大弄便十分舒爽。
男女採贴面而坐的姿势、风月册里管叫「观音坐莲」的,就是摩擦耻丘耻骨的部位。然而男上女下时,却要女子主动挺起下阴迎凑,才能享受这样的快感。
阿挛手腕、脚踝受制,只得挺起柳腰,两瓣雪臀绷得紧紧的,早已分不清拱腰所致,还是紧凑的美膣内又将抽搐:用力扭动一阵,毕竟女子娇弱,不能长久,便要坠下。
男子突然箍住她的腰枝,双膝滑到她臀下,将粉臀用力往底下一压,硬生生让阿挛「坐」到他腿上,猛然往上戳刺。他射过两回,泄意已略麻木,这次从头到尾都用足了力气,体力的消耗反而远在囊底空虚之上。
阿挛四肢磨得破皮,渗出血丝,肩髋等关节疼痛欲折,睁大了失神的美眸,被封住的小嘴忍不住呜呜出声,香涎淌出嘴角,流满雪腮,倍觉癡淫。
但这个姿势剧烈摩擦耻骨,非是难捱的酥痒,而是针刺般的痠利,片刻间凶猛的快感蜂拥而来,将她甩上高峰!
「唔……呜……呜呜……呜、呜、呜、呜——!」
男子顿觉入口处一束,彷彿有只婴儿小手掐紧杵根,同样是痉挛收缩,感觉却与前度全然不同,快美的程度绝不下於膣底吸啜,射乾了的赤龙杵暴胀起来,竟又硬掏着射了一回!
他仰头大叫,声如狼嚎:阿挛小嘴一松,忍不住娇声呻吟,如诉如泣,令人血脉贲张。两人紧抵着射了一阵,瘫软在木台上,男子卧在她汗湿的奶脯间,一丝混杂着潮汗、体香、口唾气味的乳脂香钻入鼻中,约莫是阿挛高潮后血气畅旺,体温将乳间气息蒸散开来,嗅着竟觉十分甜润,软掉的阳物隐约蠢动。
他心惊之余,撑起上身退了出来:这一拉动,阿挛软软轻哼一声,小巧的下颔抵紧锁骨,酥胸急遽起伏。她的美态着实太过诱人,男子未及完全退出,已然硬挺,肿胀的肉菇边缘卡着阴户,两人俱是一阵肉紧,一起打了个哆嗦。
「小淫妇!」男子喘息着,咬牙道:「想吸乾我么?」
阿挛正睁开美眸,闻言不禁又羞又气,突然想起适才自己的模样,全都让四周跪着的同村父老看了去,既感羞耻,又觉悲凉,转念一想:「我死都不怕,受辱又算什么?既然……既然已跟了他,也就是这样了。」
她原本抱着必死的决心,但这男子虽然暴虐,却不让手下污辱她,宰制她时又极有丈夫气概,被他佔有身子之后,不知怎地忽有一丝依恋之感,心里隐约怀着期盼:「他若能从此不再为恶,我……我便一辈子陪着他。」见他苍白的俊脸挂满汗珠,发鬓紊乱,想伸手理一理,忍羞低声道:「你……你放开我,我……好生服……服侍你,绝不逃跑。」
男子摇头。
「我喜欢绑着女人干。若不绑着,便硬不起来。」言语之间,火烫烫的硬杵一寸一寸挤了进去,撑开滑嫩湿漉的管壁,长长推送到底。
这是阿挛第一次神智清楚的吞纳了他,仰头「啊」的一声长长呻吟,余音荡人心魄。「你,喜不喜欢我干你?」男子咬着她的耳珠轻声问,一边徐徐退了出来。
阿挛膣内还火辣辣的又痛又美,忽觉空虚难耐,不由得着慌,本能地摇头。
男子哼笑:「不喜欢么?那我不干了。」微微提腰,便要将肉菇拔出。
阿挛挺腰凑近,这才意识到他问了什么,羞得差点晕厥,但心底又不希望那条滚热的怒龙脱体离去,细声道:「喜……喜欢……啊!」男子熊腰一沉,又插得她满满的。
面对这从未有过的美丽尤物,他拼着虚耗殆尽强打精神,正打算埋头苦干,忽听她轻喘不止,张着香喷喷的小嘴颤抖吐息,娇羞的问:「那你……喜不喜欢我?」
他支起上身盯着她,她羞得别过头去,涨着红潮的雪靥美绝尘寰,难画难描。
男子的眼神像狼。即使在狼群里,有这种眼神的,也必定是头疯狼。
可惜阿挛并未看见。
「喜欢。」男子说着,又趴下身去,怒龙「唧」的一声挤出一股清泉。
阿挛失声娇唤着,身体和心同感羞喜,勉强咬牙抑住呻吟,喘息着问:「那你……放了他们好不好?我……啊、啊……我一……一辈子……唔唔,啊啊……一辈子、一辈子……服、服侍你……啊啊啊啊啊啊——!」原来男子奋力狂抽,阿挛颤抖着拱起腰,转眼又到了紧要关头。
他突然停下动作,徐徐退出大半。
阿挛颓然脱力,雪臀「啪!」落在台上,带着浆水的击肉声格外淫靡。
「我要见血,才能硬得久长。」
阿挛轻扭柳腰,彷彿身体正抗议着突如其来的空虚,过了好一会儿才会过意来,颤声道:「你……要违反约定?」
男子冷笑:「我答应你什么来?早就说好了的,一个女人换一个男人:是你自己说一人换全部,我可没说好。」
阿挛急得涌泪:「可……可你说喜欢我的……」
「我是喜欢啊!」男子道:「要不,早让那帮混蛋奸了你。我做人家的首脑,总不能自个儿吃独食,难以服众,你把山里女人的藏身处供出来,让我有个交代,我担保没人敢动你一根手指头——除了我以外。」一挺下身,龙杵又排闼而入。
阿挛心底冷了半截,身体的快感也随之消减大半,硬杵刮肉的锐利痛感清清楚楚的,却不及心来得痛。
「我不知道她们在哪儿。」她摇摇头,神色却很坚决:「就算知道了也不说。我给了你两次,用……用嘴也来了一次,你要遵守诺言,放走三个人。」
男子看着她,神情喜怒难辨。
「那也还有四十几个人。你让我干足四十九次,便让我放走这四十九个人——你是这意思?」
阿挛心中悲凉,却还存了一丝妄想,盼望这夺走自己红丸的男子能想起她的好处,有些许怜惜之心:闭目转头,泪水滑落面颊。
忽听不远处一人嘶喊道:「阿……阿挛!我们……死不足惜,你别……别让这帮贼子糟蹋自己。」阿挛无法抬头,闻声细辨,却是邻家的六旬老人樊叔。又听俩青年汉子骂不绝口,一阵拳脚呻吟,才渐渐平息。
男子冷笑着,突然捏住她绵软的双乳,用力插入!阿挛哀叫一声,本不想示弱,无奈娇躯敏感至极,又似对疼痛有所反应,男子狂风暴雨般恣意侵凌,动作、力道比原先更加粗鲁残虐:她被捣得喊叫不出,全身绷得死紧,睁眼张大嘴巴,口涎汨汨流出。
未几,男子大吼一声,拔出来射在她佈满红色捏痕的酥胸上,杵茎上带着鲜红血丝,尚在流动,射出来的却是极稀薄的透明浆水,还不及滴在乳上的汗水多。
「这……这一个,当是我送的!」
他面色发白,嚥着唾沫勉强调匀喘息,手一挥:「放……放了五个!」
众恶少嘻嘻哈哈,松开了五名村民。
忽有一名恶少大笑:「公子爷,您瞧这个!」架起五人之一,只见那青壮汉子双膝染血、两颊凹陷,几已不成人形,但裆间却高高昂起,模样十分突兀。
男人气喘吁吁,咬着一抹狠笑,低头睨着阿挛:「你舍身救人,他们倒是看得爽快!这等样人,你还要救?」阿挛脸色惨白,只是闭目流泪。
男子轻声道:「你再怎么美丽,被我干过之后,其他男人都当你是残花败柳了,个个只想干,却不会有人敬你爱你。你村里那些姨婆婶娘,会一辈子在你背后,说你是被男人玩烂的婊子,暗里妒忌男人们忘不了你的身体,想尽办法将你赶出这个地方。」
阿挛闭口不语,但心里明白他说的是真的。
从小到大,美貌带给她的,总是坏多於好。昔日尚且如此,何况失贞?
「犯不着为了这些贱民,伤了我对你的喜爱。」他柔声对她说:「那些女人放你孤身一人来受苦,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把藏身处供出来,与你亲厚的,我通通饶过不杀。」
那就是要杀尽其他人的意思了,阿挛想。
这么狠、这么疯、这么嗜血的男儿,偏偏是我的郎君呢!佔了我的身子的、又苍白得惹人疼的郎君……眼看村中男人的性命是保不住了,最起码要保住女人的。阿挛含泪一笑,淒然摇头。
男子端详她许久,什么话也不说。只听一阵惨呼此起彼落,不多时台前响起啪踏啪踏的脚步声,一名恶少兴奋地回报:「公子爷,都放啦!一人切成了七段,一股脑全都放溪流去,水上一片红哪!真是好看。」
男子皱眉道:「五马分屍也才六块,哪来的七段?」
恶少们大笑:「个个那话儿都硬得棍似,顺手又切下一段。」
阿挛差点晕死过去,男子低头看她,轻轻抚摸她泪湿的面颊,柔声问:「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女人,在哪里?」
阿挛哀求似的望着他,咬唇不说一句话。溪畔的竹庐、可爱的小女儿、夜里羞人的缠绵……美丽的图画「锵!」一声在她心里碎去,就像碎於夕阳的漫天云彩一样,只剩下小小的一片叫做痴望。
男子点了点头。
「因为我太喜欢你了,所以我不会杀你,而且打算按照你的意思,遵守我们的约定。四十九个人,换你四十九次:扣掉我要了的五次,再四十四次就好。」他跃下木台,穿好裤子,回头一招手:
「来!你们十一个混蛋,一人四次,一次不许多,一次也不许少。」
恶少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一动也不敢动。
「动作快啊!」男子笑着,亲切地招呼:「太阳下山以前,咱们还得放人呢!四十四人一齐『放』进水里,看能不能把石溪堵起来!」
◇◇◇
「那些恶少欢呼起来,轮流上前侵犯我阿姊,又动手打她。」药儿若无其事的说着,伸手往盒底一捞。
「咦?糕没啦。这时候来点茶也挺不错。」
众人听得惨然,偌大的灵官殿里,居然没有一个人说话。谈剑笏半途就听不下去了,本想开口问个清楚,忽又转念:「这娃儿看似幼小,说话又非是童稚之言,面对满座江湖人,犹能神色自若,侃侃而谈,背后绝不简单。且听他说下去。」
任宜紫道:「你阿姊惨遭凌辱,你还不上前去拼命?小小年纪,忒没血性!」
药儿见没人奉茶续点,有些意兴阑珊,懒得与她斗口,抓了根乾草随口咬着,冷笑:「我若是上前拼命,今日说故事给你听的,只怕是一分七截的无头鬼。你摸我下边,看有腿不?」
女子多怕鬼怪,任宜紫悚然一惊,强笑道:「你……你别胡说!有这么爱吃糕的鬼么?后来呢,后来怎样了?」
药儿续道:「我躲在草丛里,听他们淫辱我阿姊,后来也懒得轮流了,一次四五个人齐上。闲着的便『一次』、『两次』大声报数儿,报了多少,便解下几个男人带到溪边去,然后提着刀空手回来。
「我边看边哭,哭得累了,居然在草丛里睡着,也不知过了多久,醒过来时,广场已空荡荡的没半个人,连我阿姊也没了踪影。我想起他们多在溪边杀人,赶紧摸黑过去,果然那夥无良的聚在溪畔,一人说:『公子爷!我瞧她没气了,要不剖来瞧一瞧,里头是不是也同外边一般美?』那杀千刀的贼首道:『瞧什么?扔溪里去!』两人分捉阿挛的手脚,将她扔进了石溪。
「石溪的水特别冰冷,白日里若遇阴天,连男子都不易下水,何况阿挛给剥得赤条条的?我见她白白的身子在溪石上撞了几翻,就这么滚入水中,忍不住大声尖叫起来。
「恶人们听见了,忙不迭的追过来,我只记得贼首大叫:『别让那雏儿跑了!』我沿着溪往下跑,想追上阿挛,但水流太急、夜里又黑,不多时就看不见了。我不想再逃,坐在溪边大哭,三、四名恶徒追过来,将我团团围住。
「我本以为死定啦,这时突然来了个身穿白衣的贵公子,打着灯笼,背上负着一个很大的双轴画卷。他一出手,把四名恶徒通通都打得爬不起来,冷冷的说:『我一路溯溪,循着漂流的屍块而来,这些都是你们杀的?』恶徒们哼哼唧唧,其中一人还在撂狠:『你……你是什么人?知……知不知道我们的来历?』
「那白衣贵公子冷冷的说:『我只知道,干下这等伤天害理的事,你们都得是死人。』说着从画轴里抽出一支明晃晃的长剑,一人卸下了一条腿,说:『流到天亮时若还没死,我再带你们上官府回话。』恶徒们惨叫不休,在地上打滚。」
众人听得大快,连剑塚的院生们都叫起好来。
忽听一声冷哼:「婆妈!这等下三滥,杀便杀了,还见什么官?」
声音不大,却震得众人浑身一颤,居然是琴魔魏无音。
谈剑笏好生尴尬,轻咳两声,小心翼翼道:「魏老师,江湖好汉想得到官府,总是好的。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药儿又道:「我瞧那贵公子本事很大,赶紧求他救阿挛。他揽着我踏溪追下,风飕飕的像飞一样,我什么都看不见,不久他大叫:『在那里了!』把我放下,随手抓起两段流木往溪里一扔,突然飞了起来,就这么踏着流木飞到溪中一捞,抓起一团白白的物事,又踩着溪中的大石回到岸边。」
众人心想:「药儿若未夸大,这人的轻功当真俊得紧。」
任宜紫道:「这种『顾影横塘,浮木点水』的轻功我也会,没什么了不起的。」以她的年纪,轻功能有这等造诣,堪称出类拔萃,只是这种时候这般夸口,任谁听了都觉得不妥。
药儿的表情甚是冷淡,只说:「是么?那你挺厉害的。」
任宜紫自讨没趣,哼的一笑,索性连「后来呢」也不问了。
药儿自顾自的说:「他将捞上来的物事横在膝上,是个很白身段很好的女子,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佈满瘀痕,嘴角破碎,到处都是零星伤口,我认不出是谁。她的身子很美很白,这么美的身子一定是阿挛,可我认不得她的脸了。他们把她弄得……弄得我都认不出来啦!
「那贵公子说:『她没气了,全身没有一点温度。真对不住,我救不回她。』我一摸她的手果然很冰,就大哭了起来,把阿挛救人的事说了。那公子听了之后,站起来说:『放心罢!我虽然救不了她,却可以替她报仇。』
「他一路追过去,将恶人们一一打倒,连那贼首都不是他的对手,三两下就被他打飞了刀剑,咬牙道:『你是什么人?干什么管老子的闲事?』那贵公子说:『不平之事,人皆可管!你是仗了谁的势头,竟敢屠人村落,烧杀奸淫!』贼首说:『我打出娘胎就这么干,没人管过我!你又是什么人,有种报上名儿来!』
「那贵公子冷笑:『我行不改名,坐不更姓,打龙庭山九蟠口来,人称「丹青一笔」沐云色!你又是哪个王八蛋老子生的下三滥,有种报上门庭,我送你的人头回山时,顺便打你的混帐老子、混蛋师傅一百大板!』」
庙外雷声一响,电光映亮了众人错愕的脸。
更令人讶异的还在后头。
药儿提声道:「那贼首哼了一声,大笑道:『我道是什么来历,原来是指剑奇宫的一尾小蛇!对不住,你可杀不了我:本少爷的老子,正是大名鼎鼎的观海天门副掌教,人称『剑府登临』的鹿别驾便是!』」
◇◇◇
现场群情譁然,观海天门的道士们更如沸水炸锅,人人眥目欲裂。
一名相貌端正、长鬓飘逸的青年道人越众而出,袍袖一振,戟指怒道:「兀那小儿!谁教你来含血喷人!」铿锵一声,长剑出鞘。
按药儿的说法,那无恶不作、奸淫阿挛的贼首,便是软榻上包满绷带、被「不堪闻剑」砍得半死不活的倖存者鹿晏清,也就是观海天门副掌教鹿别驾的义子:而被控杀人的凶手沐云色,倒成见义勇为的翩翩游侠了!教一干天门弟子如何忍受?
鹿别驾的亲传弟子苏晏陞率先拔剑,铿铿铿的一阵连绵脆响,左右三名「晏」字辈的少壮派道士心念一同,三柄长剑齐声并出:四人分作两路,首尾相连,目标直指药儿!
谈剑笏本想挺身主持秩序,见状也不禁动了真怒,暴喝:「事实未明,赶着灭口么?」回身虚劈一掌,也不甚快疾,更是毫无准头可言,便似远远对着三道人挥了一下,转头又「呼」的一掌拍向苏晏陞。
总算苏晏陞知所节制,没敢伤了朝廷的五品大员,扑击间硬生生顿住身形,剑刃一收臂后,改以剑鞘横扫,势如软鞭,用的却是掌法。
谈剑笏认出是观海天门的「蛇黄掌」,这路手法是软功中的硬门,在接敌的瞬息间化柔为刚、改曲为直,就像蛇化为蛇黄(即褐铁矿的结晶,又名「蛇含石」,可入药。古人认为蛇黄是蛇冬眠藏於石中所化)一样,至为刁钻。
他不闪不避,应变毫无花巧,握住剑鞘一送,简单乏味。
苏晏陞见他乖乖中招,潜劲寸发,谁知剑鞘竟纹丝不动,震不开又推不动,暗自心惊:「这中原蛮子好大劲儿!」只得顺势一抽,倒纵入阵,剑鞘回胸施礼,陪笑道:「谈大人言重了!我等不过是……」余光所及,突然一怔,再也说不下去。
原来剑鞘中段一截,已被捏得扭曲变形,铜件熔开、木鞘爆裂,彷彿被扔进打铁洪炉似的。
苏晏陞是鹿别驾的得意弟子,刀剑技艺在天门刀脉之中排得上前三甲,人称「通犀剑」,所佩之剑就叫「通犀」,乃是鹿别驾年轻时惯用的名器,不惟剑质精纯,剑鞘也以上等的铁梨木制成,就算真扔进火里,一时三刻也烧不裂,岂料在一照面间便毁於谈剑笏之手。
苏晏陞骇异之余,忽见三名师弟踉跄退回,东倒西歪、如饮醇酒,面色红得像要滴出血来。身后,其师鹿别驾慢条斯理说:「晏超、晏平、晏达,你三人速速坐下,运功将躁气导出来,不可留滞於任督二脉。」三人依言盘膝,五心朝天,片刻头顶竟冒出氤氲白烟,面色逐渐恢复正常。
苏晏陞知道师父极好面子,这一下折了先手,再试图做任何补救,只是徒使颜面扫地而已,剑尖指地,朝谈剑笏躬身一揖:「多谢谈大人指教。」
从容退回鹿别驾身边,将裸剑收於臂后,神情姿态颇为大度。
鹿别驾不动声色,半瞇起湿润深邃的漆黑眼瞳,心底暗叹:「清儿若有陞儿的一半,何至於弄到今天这步田地!」起身稽首道:「多谢谈大人手下留情。这『熔兵手』连铁梨铜鞘都能毁去,中人而不伤,足见大人眷念之意。」
众人一听,均感诧异:「原来谈大人竟是西北赤鼎派的好手。人说『三鼎』在西北疆界争夺『火工第一』的名头,由来已有数百年,武功与技艺均是驰名天下:不知与东海三大铸号比起来,是谁的锻冶之术堪称至高?」
谈剑笏素来低调,知其来历的人不多,一被叫破,顿时也有些不自在,只拱手道:「鹿真人,下官没别的意思。在场诸位都想查明真相,若然信得过谈某,请交给我来处置。」
鹿别驾笑道:「这个是自然。只不过这个小奶娃子,却做不得证人。」
提气朝殿外大喝:「既然已经来了,何妨现身一见?沐、四、侠!」
驴车上的佝偻老人一跃而下,直起腰来,忽然变成一名高大瘦削的青年人:随手揭去簑笠,露出一张剑眉星目、鼻梁挺直的俊脸来。他虽然一身褴褛、满面鬍渣,微微凹陷的面颊颇为憔悴,仍堪称是「玉树临风」,仪表气质,无一不是龙章
指剑奇宫素有不成文的规矩,选徒非美男子不取。沐云色乃是奇宫新一代的佼佼者,近年在东海道闯出偌大名头,容貌之出色,仍使得一干水月弟子为之摒息,一个个看得出神,还有人羞红了粉脸。
观海天门一方,倒是个个咬牙切齿,恨不得扑上去刮骨吃肉,将他生啖殆尽。只是谈剑笏方才露了一手绝学「熔兵手」,小道士们自问武功比不上苏晏陞,前事殷殷,余威犹在,一时间也不敢造次。
沐云色走进庙里,药儿一把扑进他怀中,沐云色抚摸药儿的头顶,亲暱道:「辛苦啦!剩下的事,就交给我罢。」
药儿摇头:「给阿挛报仇,一点也不苦。」
沐云色宽慰一笑,眼中不无感叹:「好孩子!」
他走到谈剑笏面前,抱拳道:「谈大人久见。」虽然一身破烂灰袍,但他身形颀长、顾盼生姿,自从走进灵官殿,一举一动都是众人目光所聚,说不出的好看。
谈剑笏已算是高壮,仍足足矮了他半个头,宁定沈着的目光丝毫不让,缓缓抱拳:「沐四侠久见!当日在龙庭山的桃林树海一晤,不觉已过六年,你倒是比我还高了。」
思及往事,沐云色露齿一笑,活像个淘气的大男孩。
「在下听从谈大人的建议,请流影城的匠人将画轴藏剑研去了一分,果然出剑更加迅捷。」他抓抓脑袋,笑意微赧:「只是那对轴剑在妖刀塚已然遗失,看来也没什么机会取回了。下回再重打一对,还望大人不吝指点。」
「好说。」
谈剑笏并不打算在此叙旧。对沐云色的好印象,不会影响他对真相的执着。
「沐四侠,你失踪的这一旬里,贵宫几乎与观海天门动起刀兵,坏了百年来四门不战的盟情和议,东海道人心惶惶,影响不可为之不深。今日,你须得与众人一个交代。」
沐云色点了点头。
「谈大人,在向武林同道交代之前,在下想先向一个人交代。」
「沐四侠请便。」
沐云色走到角落里,扑通一声双膝着地,俯首道:「师父!弟子做了一件错事,恳请师父原谅。」
众人皆想:「果然他是杀人凶手!」水月停轩的女弟子们闻言心碎,有的兀自不信:「一定……一定是那姓鹿的不好,沐四侠才会杀他!一定是这样的!」
魏无音「嘿」的一声,神情疏冷,仰头只看屋顶。
「是为私欲,还是为了旁的?」
沐云色低头道:「不为私欲,乃是为了拯救无辜,徒儿万不得已,才出手伤了那人。」
「我若在场,有没有别的法子?会不会出手?」
沐云色低声道:「依徒儿猜想,师父多半要出手的。」
「婆妈!」
沐云色一愣,猛然抬头,却见魏无音扭头望着殿外,一迳冷笑。
「既不为私欲,又万不得已,你需要谁人原谅?」
沐云色听懂他的意思,眼眶微红,全身发抖,点头道:「徒儿明白了,多谢师父教诲。」说着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魏无音神色冷漠,看也不看他一眼,一挥袍袖:「不必了。从小到大,你有没有做过一件事让我蒙羞的?」
沐云色心神激动,低着头颤声道:「没……没有。」
魏无音冷笑:「那日后呢?你有打算鬼鬼祟祟做人么?」
「弟……弟子不敢。」
「那就好了。」魏无音连连挥手,像赶苍蝇蚊子似的,满脸的不耐烦,转头抱臂闭眼,倚着琴匣假寐,随口撂下几句:「男儿大丈夫,该承担的就去承担,不要婆婆妈妈!若是有人冤枉了你……嘿嘿,再来找师父不迟。」
沐云色大步而回,对谈剑笏道:「谈大人,我今天一来,是为了投案。
观海天门的鹿晏清,的确是我所伤。」谈剑笏皱眉道:「沐四侠,确实是你以贵门的「不堪闻剑」,伤了鹿晏清么?」
沐云色点头。
谈剑笏却大摇其头。「这我就不明白了,简直是毫无道理。」
「不堪闻剑」乃是指剑奇宫的绝学,号称不解之招,施招者以无匹的气劲凝血断流,一旦中招,那是非死不可,却未必当场便死。所谓「谁家悲泣不堪闻」,身中此招之人,还能若无其事回家交代遗言,亲人妻女却知是无药可救,哭泣不止,令人闻之断肠,故称「不堪闻剑」。
奇宫的武学以「无剑」为最高境界,主张超越形式,以心御剑;心之所向,则天地万物皆可为剑,无须拘泥剑形。这部「不堪闻剑」最能代表无剑的精神,因此不落文字,完全依靠师父口传,个人领会,即使是一师所传,每个人使出来的也绝不一样。
以此杀人,简直就跟在屍体上签名没两样。
「况且依药儿之言,鹿晏清武功远不如你,对付他根本用不着「不堪闻剑」。」
谈剑笏皱眉道:「非用「不堪闻剑」不可,应当只有两种情况:对方武功远胜过你,以此不解之招,让对方心生忌惮,此其一;其二,就是必定要致对方於死地。你显然是为了第二个理由。」
沐云色满脸佩服,点头道:「谈大人好生厉害,我的确非杀他不可。」
观海天门一方听他直承行凶,群情汹涌,忍不住鼓譟起来。
谈剑笏大声制止,又摇头道:「这也不对。」
对面的任宜紫柳眉一挑:「哪里不对?」
谈剑笏陷於长考,反覆推敲之间,竟全不理会。
许缁衣接口道:「奇宫的绝学「不堪闻剑」虽是必死之招,却有轻重之别。鹿公子身上的这一剑,伤口深可见骨,显然沐四侠不希望他慢慢死去,反而想立即取命,并且确认他一定会死,才如此刚猛地运使「不堪闻剑」。不知我说的,是也不是?」
沐云色见过许缁衣几回,只是罕有机会开口交谈,心想:「久闻水月代掌门是位精细人物,闻名果不如见面。」
他风流倜傥惯了,过去身边从不缺名门美女陪伴,在东海的青楼场子里更是粉头状元,声名极佳,忍不住用审美的角度细细打量,微微一笑:「代掌门所言,分毫不差,在下佩服。」
「但这就不对了。」许缁衣温柔一笑,垂目道:
「沐四侠用尽全力发出一击,不但求对方必死,还希望他速死,很明显就是在做垂死的挣扎;这一下若未得手,只怕死的就是你了。如此凶险的情况,怎么可能是武功远逊於你的鹿晏清所能造成?」
谈剑笏抬起头来,目光灼灼,想的显然也是同一个疑点。
鹿别驾笑了起来,湿润的双眸紧盯着他,慢条斯理的剔着指甲。
「沐四侠,你也别忙着找藉口啦!我给你一个现成的。」他假意想了一想,击掌道:「是啦!就说……就说你给天外飞来的一把妖刀附了身,人事不知,这才下了重手,对付我那可怜的晏清孩儿。沐四侠,贫道说的是也不是?」
「不是。」
沐云色摇了摇头,竟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有着说不出的苦涩。
「被妖刀附身的,是你那坏事做尽的好儿子!我不是妖刀的对手,迫不得已,才以「不堪闻剑」赌上一赌,看看能否逃出生天!」
此言一出,天门阵营内无不譁然。
苏晏陞怒目戟指,大喝:「好贼子,竟敢妄语邪佞,说此惑众妖言!」
沐云色冷哼一声,昂首拂袖:「鹿晏清什么德性,你们自个儿最清楚!
奸淫烧杀,总不会是头一回罢?屠村既是真,妖刀附体又怎会是假?」呼喝不休的道士们一怔,登时气馁,只剩下寥寥几人兀自嘟囔,其余多半铁青着一张长脸,硬生生嚥下无数污言。
四大剑门乃是东海道名门正派的翘楚,昔日为对抗东海邪派第一大势力「薮源魔宗」,四派捐弃成见、结成同盟,百余年来留下无数轰轰烈烈的事蹟,堪称佳话。
观海天门忝为东海道教正宗,拥有号令玄门百观的位阶实力,掌教「披羽神剑」鹤着衣更是声望卓着的敦厚长者,论武功、论德行,均不在埋皇剑塚的「千里仗剑」萧谏纸之下,地位极高。
任谁也想不到观海门下,竟出了鹿晏清这等子弟,瞧一干同门的反应,这廝显然还是累犯;素行之恶,众师兄弟们都不意外。
谈剑笏蹙起两道浓密的卧蚕眉,暗忖:「待此间纷争告一段落,须得向台丞禀报此事。鹿晏清所犯,天理不容!查若属实,拼着得罪观海天门,也要给青苎村民一个交代。」轻咳两声,肃然道:「沐四侠,你的证词干系极大,还请细说分明。」
「是。」沐云色从容道:「那一夜,我见这孩子的姊姊死状悽惨,不由得动了真怒,於是沿途出手,一路杀回村里去。犯事的贼人打不过我,都让我卸下一条左腿,倒地哭号不休。」
天门受害的十二人里,除鹿晏清之外,其余十一人的确都被砍去左腿,这点与案发事实相符。苏晏陞冷笑不止,提声叫道:「男儿大丈夫,敢做不敢当!既然承认出手伤人,怎地却不敢认杀人罪?」
沐云色睨他一眼,神色傲然。
「我杀的我就认,不是我杀的自然不认!奇宫门下,没有隐恶藏污的鼠辈!如何不是男儿大丈夫?」天门道士眥目欲裂,纷纷按剑:「你骂谁是鼠辈?」沐云色仰头打个哈哈,俊目一凛:「哪个纳垢藏污,便是鼠辈!你们敢说,青苎村血案不是鹿晏清干的?」
寒风入殿,刮得青幔猎猎作响。潇潇雨声之中,天门弟子一片默然,人人咬牙低头,垂肩松开了剑柄。
忽听一声长笑,软榻上的鹿别驾缓缓抬头,瞇着湿润的黑瞳轻剔指甲,口吻极是随意。「沐四侠这台戏,做得也未免太过啦。敝门十二位弟子,十一死一重伤,能在这里侃侃而谈的,唯沐四侠而已;其中诸多谜团仍是云山雾罩,难以廓清,说了等於没说。」
他一指身后躺着的鹿晏清,淡然道:「沐四侠说我这晏清孩儿被妖刀附身,又说你倾力使出一招「不堪闻剑」,仍是不敌,怎地你好好的像个没事人儿,我家的孩儿却只剩下半口气?要说凶手,也总是最后还能站着说话的人……要多像一些。你说是罢,沐四侠?」
沐云色摇了摇头,微露苦笑。
「莫说是你,这件事连我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
当夜,沐云色义愤填膺,打倒十一名天门俗家弟子,在溪边与鹿晏清遭遇,风风火火含怒出手。
「风云四奇」是指剑奇宫近年来最受瞩目的新秀,沐云色虽然居末,武功却远远胜过同龄,在东境足以跻身一流高手;反观鹿晏清一夜虚耗,体力所剩无几,又被攻了个措手不及,一身本领仅余三两成。
两人照面仅只一合,鹿晏清双手腕脉被刺,刀剑脱手;错愕之际,转身便逃。
奇宫於轻功上有独到之秘,天门远远不及,按说鹿晏清根本逃不了。沐云色略一提气,两个起落间便追上了他;正要拿住背心,忽听身后一声「哎哟」,竟是药儿。
他返身跃回,只见黑夜里药儿伏在两块溪石之间,双手握住左脚踝,痛苦地颤抖着。
「怎么啦?」他一把将药儿抱起。
药儿抖着抽气:「脚……脚疼……给什么……打……打了一下……」脸色发白,再也说不出话来。
沐云色小心捋起药儿的裤管,白皙纤细的足踝内侧肿起一枚鸽蛋大小的瘀块,方位奇诡,不像是绊到了什么东西,倒像被飞蝗石一类的暗器打伤。
便只这么一耽搁,鹿晏清已逃进一处石峡,峡外两块巨石形如门扇,周遭青竹摇曳,似掩着一块石碑模样的物事。
鹿晏清是观海天门副掌教的义子,身份非常,天门与奇宫素来有隙,若不能拿他个人赃俱获,今夜之事绝难善了——沐云色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微一思忖,将药儿轻轻放在石间,从怀里拿出奇宫秘制的火号「昇龙焰」,朝天引燃。
「轰」的一声,烟火冲上天际,化成一道青绿色的龙形长焰,布满鳞甲的龙身晃动不休,宛若活物,居然久久不散。
药儿看得目瞪口呆,差点忘了疼痛。
不消片刻,远处「咻!」一声窜起红焰,另一条亮灿灿的烟火红龙张牙舞爪,冉冉升空。双龙隔着黑夜里奔流的石溪怒涛遥遥呼应,犹如水中升起的龙王。
「别怕!」沐云色凑近药儿耳畔,柔声说:「乖乖待在这儿别动,那条红龙会保护药儿,谁也不让伤害。 」吐息喷入药儿的耳蜗,吹得几络发丝飘起,药儿似是十分怕痒,缩着脖子胀红脸,一径点头。
沐云色安排妥当,三步并两步奔至石峡前,见青竹丛间的确竖着一块石碑。那碑通体黑黝黝的无一丝光亮,碑上歪歪扭扭的刻着两排字,似是以利器仓促划成,阴刻的痕迹里露出一点一点的细碎亮片,仿佛嵌着研细的珠贝粉末,被寒月水光一映,字迹居然看得十分清楚。
「生魂勿近,金铁禁行,妖邪苏生,血染天地!」
这十六字写得鬼气森森,沐云色一摸背后之剑,颇有些犹豫:「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会有『金铁禁行』这样的规条? 」仔细一瞧,旁边密密麻麻刻着小字:「人力有穷,难敌异物,唯以一身血肉,拼葬于斯!苍天怜见,莫令重生。唐十七绝笔。 」入石深刻,可见留字者膂力之强。
他熟知武林掌故,却想不起「唐十七」是哪位前辈高人,顿时心宽: 「无知乡人,原有许多迷信禁忌,怕只是故弄玄虚!」一拍轴剑,飞身而入。
峡内空间狭窄,犹如一只颈部收拢的口袋,既无通路,也没有可供攀上两侧山岩的坡道阶梯,简直就像是一处无顶盖的小山洞。
峡底一片削平岩壁,堆满大小石块,隆起如小丘一般。壁上刻着「妖刀冢」三个大字,笔画生硬、因陋就简,毫无「人力有穷,难敌异物」那种阴森迫力,入石也不及峡外的黑石碑深刻,显是出自乡人手笔。石峡的内径仅有十丈,完全是条死路。
鹿晏清误入绝地,颓然坐倒在荒冢前,仰头大笑,笑得两眼泪滚,状若疯狂。「妖刀冢?妖刀冢?妖他妈的什么冢!坑死老子了……坑死老子了!」将冢上堆石一块块扫落,口中喃喃道:「刀呢……刀呢?他妈的,给老子一把刀啊!」
沐云色缓缓拔出轴剑,冷冷看着,忽觉这人既可怜又可笑。「你虐杀青苎村人时,可曾想过他们的绝望?」拖剑前行,轻声道:「鹿晏清!你伏法罢。再有来世,你做畜牲好过人。」
鹿晏清猛然抬头,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尖牙间溅出白沫:「你……想杀我?你敢杀我!老子……还有绝招未出,不公平啊!老子……老子跟你拼了! 」双手连挥,疯狂朝沐云色扔掷石块。
天门十八脉中,确有「暗青」一门,一手长剑、一手暗器,原是东海一绝。可惜鹿晏清师承刀门一脉,连袖箭、甩镖、飞蝗石等也没见过几回,出手杂乱无章,效果自是有限。
沐云色于飞石间拖剑行来,犹如信步闲庭,眨眼来到鹿晏清身前。鹿晏清命悬一线,随手抓住一根硬物,想也不想便抽出一搠;沐云色轴剑挥落,随手斩成两段,匡啷一声残枝坠地,居然是根碗口粗的枯竹。
鹿晏清反手乱抓,只觉壁上松动,泥尘土灰簌簌而落,接连抽出几根大竹。那竹似乎经过油浸处理,异常坚韧,沐云色砍到第四根时,剑刃「嗡」的一声卡进竹身。鹿晏清顺势一绞一扭,竹身的柔劲陡地转成刚劲,就像绞紧的牛皮索忽然放松一样,劲力反弹而回。
这一下刚柔互易,沐云色猝不及防,虎口如遭电殛,暗自心惊:「好厉害的蛇黄掌,果然名不虚传! 」
刁钻的蛇黄掌劲透脉而入,沐云色真力一滞,半边身子如瓶水箕豆,被晃得气血翻涌。总算他应变快绝,立时松脱剑柄,反手抽出另一柄轴中剑,径搠向鹿晏清的咽喉,稳稳占住先手;谁知鹿晏清不闪不避,目光邪厉,咧嘴一笑,抬脚将一枚拳头大小的石块踢了出去!
两人目光交错,沐云色忽然醒悟:「不好!」头也不回,点足倒纵。
任他轻功再好,毕竟快不过一块踢飞的石头;千钧一发之际,沐云色挥剑往后一拦,「铿!」一声剑身被砸成了两截,恰将石块磕飞出去。石峡入口露出药儿茫然的小脸,浑不知已从鬼门关前踅了一圈回来。
对面。荒冢之前,鹿晏清随手拔出卡在竹节里的画轴薄剑,一舔嘴唇,赤红的双眼透出兽一般的残忍笑意。
沐云色将药儿拉到身后,望着手中断剑,轻叹了口气。「来凑什么热闹?刀剑无眼,很危险哪。」
「这里……关了妖怪的,不能带铁器刀子进来。」药儿突然明白方才那枚飞石原是冲着自己而来,惊魂未定,白着小脸颤声道:「我们赶快离开,让妖……让妖怪收拾他。 」
沐云色摇头苦笑。「世间哪有什么妖怪?若论心黑,那厮便是丧尽天良的大妖怪。药儿快走,不然我一分心,说不定便要输。 」药儿嚅嗫几句,似是下了什么决心,抿起小嘴一咬牙,跛着脚跑了出去。
另一厢,鹿晏清扛剑上肩,意态张狂,几脚踢开冢上乱石,赫见一具骸骨瘫坐在峭壁前,全身被七八根油黄枯竹贯穿——方才他硬抽出来抵挡沐云色的,正是洞穿尸骸的巨大竹枪。那尸烂得面目难辨,肢体被黄竹叉架得支离扭曲,除了头颅,只能看出一只右手垂在身畔,枯掌中握着一柄斑剥锈红的单刀。
鹿晏清一脚踹断尸骸的右臂骨,从飘扬的骨灰漫尘中拾起单刀,狞笑:「沐云色,你瞧瞧,连天都帮我!我才失了一对刀剑,老天爷又巴巴的送来了一对。我若要你的命,你说老天爷给是不给? 」
沐云色一扔断剑,拍拍手中灰尘,从容笑道:「奇宫门下,周身是剑!便是双手空空,一样能杀你。 」
「这等场面话,你留着同阎王说罢。」鹿晏清敛起狞笑,含胸松臂,刀剑在胸前一交,顿时像变了个人似的,身如停渊气如云,连声音都凝沉起来,兽一般的赤目微微眯起:「四脚蛇,你可识得老子的起手? 」
沐云色暗自纳罕,忽然想起师父说过的一段轶事,不由一凛,面上却装得镇定,淡然道:「莫非是『七言绝式』?」
鹿晏清摒气不答,通体放空,益发如渊上蒸云,既沉又轻,张狂疯癫的模样逐渐褪去,居然有几分出神入定之感。他撮唇吸纳,周身气流似乎为之一滞,狭小的空间内风息声止,仿佛一切都凝在这即将出手的前一刻;气势之强,简直判若两人。
沐云色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不禁骇然:「这就是……观海天门独步天下的『七言绝式』么? 」
观海天门总坛位于真鹄山东皋岭,数百年前原是东海百观的联盟,武功各异、百兵皆行,犹如一盘散沙。
直到一名自称「秦篝散侯」的游方道出现,对众人说:「联盟无主,故而生怨。众人奉我为主,将盟会合成一大派,自当无争。 」各观长老大怒:「你有什么本事,敢说这种话来?」 秦篝散侯笑而不答,撮唇长啸,啸声震动山谷,真鹄山中鸟兽群奔、云波浪涌,历时一刻方绝。百观众人被撼得体酥神涣,尽皆拜服。
有人问:「百观各有艺业,所练兵器五花八门,如何成一大派?」秦篝散侯大笑道:「以剑混一!」出示奇书《洪洞经》上下两卷,录有道法、内功心诀,以及一部「灵谷剑谱」,俱是罕世绝学。
秦篝散侯将秘笈传抄百观,毫不藏私,无论使刀使枪,还是用掌、用暗器的,均以洪洞经与灵谷剑贯通,遂将东海百观合为十八宗脉,创立「观海天门」。 「观海」二字,即是「百观如海,同汇于一」之意。
后来,秦篝散侯于东皋岭坐化,享年八十有六,毕生未曾束发出家,无人知其来历,门人追谥道号为「太昊真仙云来子」,尊为天门祖师。
天门十八脉的武功包罗万有,遍及十八般武艺,每一宗脉练到最后,皆有一式千锤百炼而得之精华,以七字为名,故称「七言绝式」。
当日魏无音说起这段掌故时,沐云色忍不住脱口问道:「七言绝式?是一路武功么? 」
魏无音摇头。「『七言绝式』,顾名思义,就只有一式而已。观海天门那群牛鼻子的武功驳杂不纯,一径追求精妙套路,以繁复为美,合渣滓与金子于一炉同冶,原是庸才的脑袋。但这七言绝式去芜存菁,堪称天下间招式的极致,化极繁为极简,实不简单。 」
「师尊……也曾对过七言绝式么?」四奇行三的莫殊色又问。
「我运气不坏,居然对过两次。」魏无音淡然一笑:「天门刀脉的七言绝式,名唤『泠泠犀焰照澄泓』,乃合《通犀剑》《游犀刀》两部武功而成,刀剑各有一百零八式,算是牛鼻子手里稍能见人的玩意,并不好斗。两百一十六式刀剑的大威力、大杀着,全都合到了一式里,你们说呢? 」
——两百多招的套路,如何浓缩成一式?
——实战中尚有无数变化,又怎能以一式穷尽?
魏无音的四名亲传弟子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沐云色的个性最是佻脱飞扬,大着胆子问:「师尊两度遭遇,却不知胜负如何?」
「一次全赢,一次全输。」魏无音哈哈大笑,摆了摆手,遂不再言。
而鹿晏清身上的奇妙变化并未稍止。
他闭目垂头,似乎毫不设防,沐云色才动了抢攻的念头,却发现他的姿势攻守浑成,竟无可乘之机;转念又想携药儿退出峡口,那股强大的压迫感已盖上心头,连稍退一步也不可得,想着想着,豆大的汗珠涔涔滑落,一时无措。
(这是攻心……还是无隙?天下间……竟然有这等姿态!)
鹿晏清却不忙着出手,竟似睡着一般,隐隐透着一股暴雨将至的沉。
沐云色动弹不得,料不到这浮夸败德的浪荡子手里,还有「泠泠犀焰照澄波」这等惊世之招!像这样的巨大压迫,过去只有在面对大师兄的「云水三合」时、周身被无形琴音包围的恐怖感差可比拟——沐云色也算是精通音律了,试图从悠扬的琴声里找出破绽,岂料却越陷越深,最终被无边无际的空茫所吞噬……
「大……大师兄!」犹记得琴音一撤,他当场瘫软了半截,抹着汗可怜兮兮地摇头:「您的无形剑阵,还……还是这般厉害!小弟……小弟望尘莫及。 」
「是境界,季采。是境界。」大师兄唤着他的字,淡淡然说道:「境界之剑,不能以招式破之,须得突破境界,方能取胜。自我手按琴弦的那一刻起,你已然输了;其后,不过是徒然挣扎而已。 」
——境界之剑,不能以招式破之。
——一次全赢,一次全输。
师父与师兄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沐云色灵光一闪,顿时醒觉:「原来如此! 」运起十成内力,却非是发出「不堪闻剑」,而是提气大喝「鹿晏清!」
鹿晏清尚未完功,闻声一震,空茫的眼神倏地凝聚起来;回神的一瞬,完美的体势突然漏洞百出,无处不可出手。心知被破,鹿晏清一咬牙,刀剑齐施:「看招!泠泠犀焰照澄泓!」双刃化作千影,犹如惊鸟出林,一挥之间,无数条的耀眼刃光飕飕飙至!
沐云色并起双指,无视于剑网刀风,《通天剑指》的一招「指天誓日」应手而出,潇洒自若的身影自千影万华间穿出,重重戳在鹿晏清右胸「天池穴」上。
天池穴属手厥阴心包络经,气血行于右臂,剑劲一入,鹿晏清的右手软软垂下,兀自不休,单刀横里挥来,斩向沐云色的颈侧。 「死到临头,还想逞凶! 」沐云色不觉生怒,振臂一格,抬脚将他踹飞出去!
◇ ◇ ◇
灵官殿外大雨不停,殿内却静悄悄的,谁也不敢说话。
沐云色口才便给,即是淡淡说来,众人仍像亲临现场一般,目睹了天门刀脉的七言绝式「泠泠犀焰照澄泓」,重历对敌破招、反败为胜的种种惊险处,稍年轻的一辈连大气都没敢喘上一口,掌心湿透,额间冷汗攀滑。
「破得好。」半晌,魏无音才点了点头,仍是正眼不瞟,轻描淡写说:「只是还轮不到你翘起尾巴,得意自满。那姓鹿的小子修为不到,真正的高手施展开来,要入空明之境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要是换了鹿别驾这等角色,你当场便血溅五步。这点,你还要向你大师兄多多请益。」
他平日极少夸人,这已是莫大的肯定。沐云色喜不自胜,垂头道:「弟子理会得。下回遭遇,绝不依凭侥幸。」
天门众人听得刺耳,一名肥壮的青年道士曹彦达怒不可遏,脱口骂道:「放屁!七言绝式乃我刀门紫星观的绝学,历来只有观主学得。」一指身后苏晏升:「……连我二师兄这等人才,观主都还未能传授,十七师弟年纪轻轻,怎能使得……」忽然明白过来,脸都吓白了,再也说不下去。
沐云色微微一笑。
「我以为七言绝式是人人可学,如本门绝技『不堪闻剑』一般,不想却是紫星观鹿氏的家学。」
曹彦达瞠目结舌,背后的苏晏升微一咬牙,面色极不好看。
却听鹿别驾悠然道:「沐四侠东拉西扯,却始终与妖刀无关,凡事往我那晏清孩儿头上一推,倒是轻松自在。魏老师,我以为贵宫的『不堪闻剑』乃是气剑合一的绝技,不想却是斗转星移、借力打力的法门。」天门众弟子一阵哄笑,卖力化解尴尬。
谈剑笏也不禁质疑:「沐四侠,鹿晏清既已被你打倒,又怎会有后头的事端?」
沐云色道:「我一时动气,踹得鹿晏清那厮倒飞出去,一口鲜血呕在刀剑上。那柄破单刀一沾到血,突然发生异变,冒出一蓬碧磷磷的青光来,斑锈的刀身被青光笼罩,像……像是突然活转过来似的。」药儿紧紧抓著他的衣角,身子不停发颤,自入殿以来,从未如此刻般惊慌失措。
沐云色还记得那天刀上的异光。在他的记忆里,这是少数还残留著的最后片段之一……一阵针刺般的疼痛爬上了太阳穴,他机伶伶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当日的情境又浮上心头。
◇◇◇
那时,鹿晏清一口鲜血呕在单刀之上,谜样的青光从刀锷处蔓延开来,一路爬上刀尖,整柄刀散发出雾缭也似的迷离青芒,既妖且艳。
鹿晏清貌似中邪,忽将单刀搭上画轴薄剑,青光就像活物一般,由刀身渡上剑刃;要不多时,薄刃剑通体青芒吞吐,磷磷铄铄,单刀上的青光却逐渐褪去,彷佛被吸乾了生命的泉源,又回复成一柄锈蚀欲穿的破烂单刀。
他翻起白眼,全身一阵颤,歪著头扔去了单刀,僵硬地举起青漾漾的薄刃轴剑,摇摇晃晃走了过来。
黑夜里,妖异的青芒映亮了他惨白的面孔,鹿晏清双眼高高吊著,几乎看不见一丝黑瞳,脸部肌肉有著微妙的扭曲感,像是被蜡凝住了似的,一点都不像活物。
「弄什么玄虚?」沐云色强自镇摄,大喝:「鹿晏清,受死吧!」双指点出,仍是一记劲力宏大的「指天誓日」。
而诡异的事便在此时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