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血裔】【第二部分】



  随着孕育幼兽这一生命过程的结束,紫狻这种从阿多奈神花之果中提取生命之能的本能也逐渐消失。
  此时,只能借助阿多奈神花之果的效力,使身体从过度衰弱中稍稍缓解。
  紫狻一只可熔金石的巨胃也无法消化阿多奈神花之果,昨夜产下幼兽之后,就从腹中反吐出来。
  过了三日,紫狻的精力恢复稍许,将阿多奈神花之果吐了出来,开始进食。素鸣衍拾起那枚阿多奈神花之果,心里隐隐作痛,青色果皮皱巴巴,没有一点光泽,几乎感觉不到里面有生命之息的流动。
  又在石洞里停留了两天,紫狻恢复了一些力气,一人两兽便回到楚布河故道,往南面的羽嘉而去。
  素鸣衍这时才知道紫狻与苍狼力战后能够迅速恢复并能顺利产下幼兽,全赖这枚青果,却不知这枚皱巴巴的青果还有没有这种奇迹力量。
  虽然心痛,还是将青果装进兜里,青果之中的生命之息如此之弱,应该不会让摩揭伯岑与巫弥生有所感应。
  幼兽第三日就睁开眼睛,淡紫色的兽眼就像一对晶莹剔透的玉石,亮紫色的绒毛就像一团幽紫的混沌火魄,伏在紫狻宽大的头颅上,紫狻两耳竖起,就能将那只幼兽完全挡住;或者躺在素鸣衍的衣襟前摆的大兜里,小巧的头颅却从破开的衣洞里探出来搭拉着。
  有时一不小心,幼兽整个小身子将从衣兜的洞里钻出来,掉到地上。幼兽柔软的身体落到腐叶堆积的地上,一点声音也没有,十分怪异。所幸紫狻对幼兽的气息十分敏感,不至于返回寻找幼兽却发现已成其他荒兽的腹中物。
  幼兽借助阿多奈神花之果内蕴的生命之息而孕育,虽然青果内蕴的生命之息非常微弱,幼兽对青果的气息还是十分熟悉,停下来的时间,就钻进素鸣衍的怀里,拿毛绒绒的小嘴去拱里层衣兜里的青果。
  素鸣衍将青果递到小紫狻跟前,小紫狻张嘴衔起,青果却不会再像在紫狻嘴里那样发出淡青色烟雾般的光晕。
  小紫狻生来就有巨力,还没有长出牙齿,但是上下颚之间的咬合力相当惊人,却咬不破那枚青果。素鸣衍这时才发现青果虽然看上去与普通果实无异,却有着难以想象的韧性,青色的果皮就像羽蛇颈背处去鳞的老皮。素鸣衍将青果握在手心,用尽力气,还是没能将青果捏破。
  素鸣衍心里想:等小家伙长出牙齿,正好让他拿去磨牙。
  紫狻身体没有完全恢复,无法给小紫狻哺乳。时至寒冬,在荒原极难寻得到浆果,素鸣衍每日只得将兽肉捣成碎,煮成肉羹喂小紫狻,再无暇每日都烤出上百斤的兽肉去填满紫狻的巨胃。
  这日,在素鸣衍的授意下,紫狻从地里刨出许多植物的块茎。素鸣衍将植物的枯藤堆在块茎之上,用火符术点燃,看出青烟从潮湿的枯藤里升腾而,烟里火光隐隐。
  素鸣衍坐在闷烧的植物块茎堆旁,原处的羽嘉之山已清晰可见,巍巍入云、绵延千里的羽嘉之山是燕云支生出来的庞大山系,横亘在燕云荒原的南部边缘,是燕云与迦南的界山羽嘉之山,东西走向,燕云山,由西北向东南绵延,两座庞大的将燕云荒原的西南夹成一个尖锐角度的高地。对于荒原人烟的燕云荒原而言,地名仿佛不再有意见,那处高地在千年之前,曾被人们称为燕语高原。
  在楚布河断流之前,也有数条水系从羽嘉山或者燕云山的东南麓发育,流经燕语高原,汇入绕过燕语高原的楚布河。
  这些河流依旧存在着,但是流量与千年之前的汤汤大河不能相比。楚布河聚集了一些支流水系,水势大了许多,素鸣衍远远坐在河岸高地上,还能听到河水仿佛蹲在夜色里的荒兽喉管发出凄楚的咆哮声。
  楚布河的欢腾不会长久,绕过羽嘉山东麓的山岭,进入曾经的羽嘉峡谷平原、现在应称之为羽嘉荒漠,清澈的河水就没入流沙地里。
  素鸣衍用榛木棍把一个闷熟的植物块茎从灰堆里扒出来,让风把它吹凉。用削的榛木枝插住表皮烧焦并且裂开的块茎,举到嘴边。嘴抿起,吹散从裂开的表皮里冒出的热气,张口正要去咬焦香的表皮,冷不提护紫狻探前足拨来,横格在素鸣衍的肩头上。
  冰寒彻骨的杀气,素鸣衍在荒原里生活的十五年,有着荒兽的敏锐直觉,但比紫狻的本能还是差了一截,没有紫狻的一拨之力,素鸣衍也不能肯定能够完全避开袭来的杀招。
  “簌簌簌”,三支骨箭钻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响声,贴着素鸣衍的脚后跟插入土里。要不是他顺势前扑出去,那三支骨箭正射中他的后背脊。
  素鸣衍反手将骨箭抄在手里,左手撑出气盾,重新跃上高地;紫狻怒吼一声,如雷炸响,已恢复几分王者荒兽的威势,却没有大义凛然的扑过去。
  “二叔,那个好像是人?”
  远处传来一声娇呼。
  什么?素鸣衍低头望了一眼。从经院出来已近三个月,衣裳早就破烂不堪不能御寒,猎得一只暹罗狸,剥下青褐相间的光泽皮毛,粗略的硝了一下,披在身上。刚才坐在那里,头垂在胸前,正专心致致的剥开植物块茎的表皮,从背后看来,不正像一只屈前肢而立的暹罗狸?
  第一卷:第04章,渎神之民
  从暗褐色的石崖后面,三个人探出身子,穿着青黑色的粗麻布衫,连着面罩的帽兜遮住大半张脸,当中一人的眼睛略有些尴尬与歉意,眉眼如月、身形娇小,那声惊呼却是她发出来的;另外两人眼睛还是那么的警惕,眸光灼灼,仿佛在荒原里落单的荒兽,手里端着的角弓拉满,犹如第一个收获日之后的圆月,用荒兽尖锐的獠牙制成的箭簇,闪着森寒的白光。
  虽然只进过一次羽嘉城,素鸣衍对此地的荒野却十分熟悉;素鸣戈每次来羽嘉购置货物,素鸣衍都会随他过来,在城外的荒野等他。
  素鸣衍瞥了一眼手中的骨箭,箭簇是某种不知名的荒兽獠牙制成,侧望了一眼紫狻,这种荒兽未必有紫狻那么凶猛,体型却不亚于她。
  羽嘉附近的猎户还没能奢侈到用这类凶猛荒兽的獠牙来制箭簇。
  羽嘉接近人类生活的边缘,体形硕大的荒兽都会避开此地,寻常猎户没有进入荒原腹地、猎杀荒兽的武勇,出来游猎的贵族若是猎得一头体形如此硕大的荒兽,取下的獠牙一定会挂在壁炉之上或许放在书案之上,装饰跟他们身上的铠甲一样艳丽的虚荣心。
  这种骨箭的穿刺力还及不上制式透甲箭,但是三人腰侧的箭囊插满这种骨箭,素鸣衍看了心里直冒寒气:得有多少凶猛的荒兽死他们的箭下?
  他们三人将我当成暹罗狸,想必是想先射杀这只“暹罗狸”,再合力对付紫狻。
  看到王者荒兽不绕道走,不是光拥有勇气就足够的。
  紫狻现在只是虚架子,实力远不及全盛之时,前额幽紫色的弯月印记也黯淡无光;素鸣衍决定还是不要将心里恼怒表达出来为好。释去丹力,青碧色的气盾就像缩进体内似的消失,双手反剪身后,以示没有敌意。
  近三个月来,紫狻与素鸣衍配合默契、心有灵犀,随即停下恐吓意味更多的低吼,却是小紫狻立在母兽的耳间,全身紫绒毛炸起,不知是愤怒还是恐惧。
  三人收起角弓,走上前来,摘下遮掩面目的面罩与帽兜。左边的中年人面容冷峻,粗糙的皮肤说明他经历常人难以想象的风霜;右边的少年,脸庞与中年男子十分相肖,年纪与素鸣衍相仿,皮肤黝黑,也是十分粗糙,面容仿佛给巨风吹裂似的,分布着一些细微的龟裂,站在素鸣衍的面前,眼角的余光却落在紫狻身上,想来这头王者荒兽给他足够的威慑。
  少女的皮肤或许及不上城里的贵族小姐们那般细腻嫩滑,但是清澈的眸光射出慑人心魂的魅力之光。
  素鸣衍微微一怔,差点迷失在少女明媚的眸光里。
  中年人这才看见素鸣衍脸上戴着的面具,眼睛的警惕又多了一分,隔着十来步,手贴胸前,微微躬身,说道:“燕云山的翼风鸟也有走眼的时候,卢笛为刚才的冒失向阁下道歉。”
  卢扈与卢青菱也同样躬身致歉,只是卢青菱轻柔的声音里有些乍见陌生男子的羞涩,十分的好听。
  与脸贴得纹丝不差的面具折射出微弱的金属光泽,素鸣衍躬身回礼,摩揭伯岑要求他不得在任何人的面前露出本来的面容与身份,看着卢青菱清澈的眸光,觉得胡乱编个名字都是十分失礼的行为,扯开裹开身上的暹罗狸毛皮,笑道:“都怪这身皮子。”扒开冒着缕缕青烟的枯藤,露出闷熟的植物块茎,“我叫素鸣衍,若不嫌弃,一起食用?”
  卢笛侧目看了紫狻一眼,迟疑的说道:“前年过天都山时,遇到过一只百年紫狻,那时自不量力,肩头给撕下一块肉,落荒而逃。”
  卢青菱讶然惊呼:“二叔的鳞甲功早就练到九重,身上皮肉坚似玄铁,制式透甲箭都不能穿透,怎会让紫狻伤着?”
  卢笛笑道:“方圆五千里的燕云荒原之中让人敬畏的可不止一只紫狻,同是天地造物,百年荒兽差不多都具灵性,悟天地之法,已不弱于常人。九重的鳞甲功,不值一哂。”
  燕云中山,又名天都山。一片山岭容不下两只百年紫狻。紫狻前额幽紫色的半月印记黯淡无光,仿佛一小撮颜色略深的绒毛,不像熬过数百年岁月的紫狻。
  紫狻趴到素鸣衍的背后,微闭眼睛。
  素鸣衍目前遇到的武者之中,以巫弥生的修为最高,身前这人就是不如巫弥生,也相差不了多少。紫狻全盛之时,能让卢蒲笛落荒而逃,看来与苍狼相斗之时,她为孕育幼兽已经消耗了许多实力。
  素鸣衍伸手挠挠紫狻的颈毛,笑道:“我进荒原修行三个月,途中寻来她做伴,也不觉太寂寞;燕云山,我正想过去呢。”
  若论实力的强横,巫弥生还不及卢蒲笛;只是在经院时,巫弥生武技的精妙,给素鸣衍留下极深刻的印象。
  素鸣衍与紫狻朝夕相对将近三个月,早就熟悉了霸者天成的气息;三个月来,虽然只修炼火符术这种最简单的法术,但是让素鸣衍对天地间力的领悟上升到新的境界。
  这一切使得卢笛给素鸣衍的冲击感没有巫弥生那么强烈,更及不上摩揭伯岑了。
  素鸣衍看不清卢笛的实力,让他有一种淡定从容的镇定,令卢蒲笛也看不透他的深浅。
  若非素鸣衍自幼在经院里长大,对荒原极为熟悉,不然以他的实力,能安全进入荒原纵深百里,已是值得炫耀的事,何况独自在里面生活了三个月。
  围杀或者捕捉紫狻兽,只要舍得血本,都能做到,却没听说过有谁能降服一只成年的紫狻;看这只紫狻的神态,也不像被施过禁制之术。
  这只紫狻看上去不像在荒野岭生存了数百年的妖兽,但是实力不会相差太远,竟然让眼前这人只身降服!
  流动着浅金色光泽的精铜面具,让人惊讶的不仅是其精致完美的制作工艺,不是走到近处,几乎就看不出是一张面具;让卢笛心灵震动的,精铜面具上涌动的混沌元素之力是如此的强盛。素鸣衍适才躲开背后射来的骨箭时显露出过人的敏锐、矫健与随手撑开的青罗气盾,让卢笛以为眼前这人是个武者,走到近前,万万料不到竟是个术士。
  一名兼修武技、有实力降服紫狻的术士与一头紫狻,足以跟一名天榜强者相抗衡。
  或许他就是一名天榜强者,三个月前,燕云中山南端的力量场异常,大概与他有关。
  卢笛想到适才的冒失,额头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素鸣衍请他一起食用闷熟的块茎时,卢笛没想过要拒绝,将用某种兽脊骨与角筋制成的角弓随意放在地,在素鸣衍身边坐下来,学素鸣衍那般,拾起一只块茎,吹去热气,剥开微焦的表皮,钻出一股异香来。
  素鸣衍几乎以定他们三人是燕云山西边的流徙之民,不过看到卢青菱雅气的吃相,素鸣衍可不认在黑砾原那么恶劣的环境之下,会培养出如此文秀的少女。或许她在黑砾原的地位十分尊贵也说不定。
  这些年对渎神之民的禁锢已没最初百年那么严厉,巫氏甚至私下来派遣商队过燕云山与那些渎罪之民交易,在黑砾原里苦苦挣扎在生死边缘的渎罪之民偶尔翻越燕云山,潜入帝国境内,也不是新奇的事情;贝迦罗人组建了贝迦帝国,帝国甚至与其互遣使者。
  黑砾原环境恶劣,可没听过有什么势力已成了气候?
  卢蒲笛三人也正要去羽嘉;紫狻进入羽嘉城,必定会引起骚乱,城里的贵族若是起了贪念,素鸣衍可没有信心将所有人都唬住,何况城里驻着军队。
  虽然不舍,素鸣衍还是觉得紫狻应该回到荒原里逍遥自在;紫狻的实力虽然无法跟全盛时相比,但跟素鸣衍在一起将近三个月,素鸣衍也没觉得她是个争强好胜的主,只要避开实力超强的王者荒兽,紫狻在荒原里生存完全没有问题。
  穿过燕语高原的最南端,羽嘉城就在万仞石崖之下,素鸣衍搂过紫狻柔软的颈项,突然间涌上依恋不舍的情绪。或许素鸣戈离开经院之时,这种情绪早就压抑在心底,素鸣衍差点就忍不住在卢笛三人的面前涌出泪水。
  紫狻低吼了一声,柔软的颈毛贴着素鸣衍的脸搔首,低头让坐在两耳间的幼兽滑下来,衔到素鸣衍的脚边。
  “你让小紫狻跟着我?”
  紫狻低吼了一声,渗出水泽的兽眼里有些许忧虑。
  紫狻实力没有恢复,幼兽跟着她会更危险。
  素鸣衍点点头,将幼兽装进衣襟前摆的衣兜;看着紫狻幽灵火焰似的身影消失在山林,素鸣衍突然觉得心很痛:从这里下去,或许没有一个人能与紫狻一样给自己真实的依恋。
  望着羽嘉城近,从这里下山,却还有两天的路程。先从燕语高原的南崖下到楚布河岸,沿着湍急、宽近三十丈的楚布河,向下游走上将近百里的路程,就到了羽嘉城。
  在羽嘉城往北上溯将近百里的水道两侧,低矮的山陵起伏,那里是狩猎队活动范围的边缘,配置精良的狩猎队将荒兽挡在羽嘉平原之外。
  青烟从茅舍的烟囱袅袅上升,农夫在山陵的平坡上开垦出良田,虽然正历严冬,但是北部冷冽的气流,在燕云荒原里耗尽了精力,进入羽嘉平原就没有什么威势。
  沿着楚布河继续往南,土地更加平坦,已能看见贵族们的庄园以及被迫在农庄里劳作的下民,衣衫褴褛、面黄肌瘦。
  卢扈似乎在回忆千年之前的楚布河:“二叔曾说楚布河宽达千丈,眼前水量不足百一,难怪出羽嘉城不过十里,就没入流沙地里。”
  “羽嘉峡谷平原曾是燕云与迦南最重要的通道,西边要翻越千仞羽嘉山,往东要翻越峻衡山系,不过眼下羽嘉峡谷平原的作用已是十分有限,楚布河出羽嘉城十里就完全断流,南部三四百里纵深的羽嘉平原,都是荒漠,寻不着水源。羽嘉离青岚帝国的腹地也远,青岚征迦南,十次当中只有一两次从羽嘉出兵;翻越峻衡山中部的山口,似乎比走羽嘉荒漠要方便一些。”
  素鸣衍打量卢蒲笛冷峻的侧脸,相处已有三日,但是卢笛眼里的警惕与戒备没有减去多少;可以肯定,他现在与卢扈说着话,三分心神还是放在这边。
  想起素鸣戈平日教诲,永远不要让别人知道你的底细,或许他人锐利的目光能够看穿你修为的深浅,但是一个人的心智犹如浩瀚之海,别人是永远看不透的。
  卢青菱转过头来,清澈的眸光注视着素鸣衍,问他:“你可是羽嘉人?”
  素鸣衍摇了摇头,说道:“三月之前,我离家修行,从云翳河的源头,横穿燕云荒原,这是第一次来羽嘉。卢先生对这里倒是很熟悉?”
  “横穿燕云荒原……”卢青菱抿唇将失礼的惊呼挤压成细碎的嘤咛之声;她原以为眼前戴着面具的人只在荒原的边缘地区修行了三个月。
  素鸣衍微微一笑,对于在荒原里生活了十八岁的人来说,横穿燕云荒原的难度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恐怖。
  卢笛不觉意外,紫狻可是生存在燕云中山里的王者荒兽,眼角余光斜窥着素鸣衍怀里的小紫狻,要不是顾忌眼前这人实力与他身后的强大势力,一只还在幼年期的小紫狻有着让人杀人越货的诱惑。
  魔武双修,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尝试的。
  素鸣衍瘦弱的身材与嗓音遮掩不了他的年龄,但是他弹指间射出的紫色火焰之箭,并没有让卢蒲笛轻视他的实力。将火焰之箭凝成接近混沌火魄的紫色,几乎能破开九重鳞甲功的防御。
  眼前这名少年的身上,有着明显武者的丹力气息与术士的元素之势,难道是天赋觉醒的神之血裔?
  大陆上确知拥有神之血裔血脉的家族都有着滔天的权势。
  卢笛笑道:“来过几次羽嘉,我在你这般年纪的时候,可没有勇气横穿燕云荒原。”
  “沿着羽嘉山的北坡走,倒没有太凶险的地方。”
  卢笛脸色微微一变,随即恢复正常,笑道:“阁下对放逐之路也十分熟悉?”
  “巫氏的车队常走那条路,这在帝国之内已算不上什么秘闻了。据说黑砾原上让巨风吹裂的岩石里会滚出珍贵的金刚石,听巫弥生说,常有不畏凶险的平民跟随在巫氏车队的后面,到黑砾原去淘金。卢先生可是刚从黑砾原发财回来?”
  以卢笛对羽嘉的熟悉程度,只怕不止一次来羽嘉了。
  帝国成立最初的百年,教廷的权势达到顶点,排斥世人对其他神祗的信仰,不仅人为降低星辰光明之神等七位星辰神祗的神格,将星辰沸流之神等五位星辰神祗视为邪神,更将阿多奈在内五位远古神祗贬为伪神。数以百万计的平民被放逐到燕云山以西的黑砾原。
  曾经的放逐之路,绕过燕云荒原的东南部边缘,经过羽嘉,进入燕语高地,沿着羽嘉山的北坡,穿过燕云山南部的裂谷,可以抵达黑砾原。
  虽然在燕云山的南麓,在迦南国的西部,还有一条与黑砾原相接的通道,不过羽嘉山北坡的这条通道是最主要的放逐之路。
  卢笛嘿嘿一笑,说道:“从裂开的巨石里滚露出的金刚石只是冰山一角,黑砾原里有着让人瞠目结舌的金刚矿与金矿,只是教廷的禁锢不解除,谁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讳进行大规模的开采。”
  “黑砾原里的住民,也不去开掘这巨大的财富?”
  卢笛盯着素鸣衍的眼睛,将心里的叹息压下,用一种淡漠的语气说道:“黑砾原里缺的是食物。”从兜里掏出一只小皮囊,解开绳索,露出里面耀着五彩光芒的金刚石,说道,“只要获得黑砾原人的友情,这些金刚石唾手可得。”
  黑砾原里的渎神这民希望拿开这些金刚石继续撬开越来越松弛的宗教禁锢,素鸣衍恍然大悟,卢笛把他当成一个大人物了。
  巫氏虽然在摩揭伯岑的授意下,派遣商队进出黑砾原,但是这样的规模远远不够;如果教廷的影响在帝国内部事务中再度占据优势,刚打开的缝隙又将阖上。
  或许摩揭家想借助巫氏独霸与黑砾原的优势。
  相比较而言,从帝国腹地绕过燕云荒原东南部的边缘,进入羽嘉的路途艰辛遥远,但比从黑砾原到羽嘉、迦南北境到羽嘉的道路便捷许多。
  放逐之路源出休屠郡,休屠恰是摩揭家的势力所在。
  摩揭家不会公开站到教廷的对立面,只能暗中授意巫氏进入黑砾原,与渎神之民交易。
  羽嘉孤悬帝国西南,到最近的休屠郡有着近六百里崎岖道路。这条夹在燕云荒原与峻衡山系之间的道路充满太多的凶险,不仅盘踞着形形色色的山贼流寇,不时还会有强横的荒兽过境。
  羽嘉与帝国腹地的联系,从来都是依赖于大型的商队。
  位于羽嘉峡谷平原北端的羽嘉郡只有一座主城,四座军事附堡。在羽嘉驻军的意义莫过于宣称北面的燕云荒原属于帝国的疆土。
  第一卷:第05章,偷梁换柱
  素鸣衍没有与卢笛三人一起进入羽嘉城,望着高耸入云的羽嘉城楼,转身走入西边的山林之中。
  一座突兀而起的石峰,刺在滴血的夕阳里,那里是与摩揭伯岑约定相会的地点。
  爬上山巅,暮色渐浓,西边天际挂出一轮圆月,素鸣衍这才发现这座石峰的山势与羽嘉城西城墙相连,石峰之后更是群峰林立。素鸣衍也不能确定身下这座石峰就是与摩揭伯岑约定的地方,这一片的石峰山貌看起来是那么的相像。
  正迟疑间,天地传来吹埙之音,苍凉悠远。四个月前,巫氏车队进入燕云山峡谷,素鸣衍首先听到的也是这吹埙之音。素鸣衍心里一喜,往埙音起处望去,只见西边的石峰之巅孑然独立着一个孤傲萧索的身影,在硕大明亮的圆月之下,吹着悲怆苍凉的国殇之韵。
  巫弥生!
  摩揭伯岑让巫弥生来接我,素鸣衍心想自己早应想到这样。
  疾走峰壁,猿身而下,峰谷之间茂密的灌木林穿过,一路上吹埙之音不断,给素鸣戈指明方位。
  攀上山巅,杳无人踪,巫弥生已不在此地,连吹埙之音也在素鸣衍爬上山颠的瞬间消失了,仿佛刚才看到的和听到的都是幻觉。
  让岁月风化成人形的孤石矗立在山巅,难道刚才看到的是这块石头,可是吹埙之音呢?就在素鸣衍垂头丧气挨着孤石坐下的时候,发现孤石后面露出一叠锦衣,拿起来一看,锦衣下面压下某种荧光草汁写成几个字:“面具摘去,明日峰谷相见。”
  刚才确实是巫弥生,虽然不知他为何不在此时相见,但是素鸣衍心里也没有多少担心。能入摩揭伯岑门下,可谓一步登天,多些曲折又能算得了什么。
  将那叠锦衣抖开一看,却是衬衣、中衣、罩裳俱全的一套衣裳,都是用素鸣衍从未见过的布料缝制,光滑的布料抓在手里,就像一束水一样流动。罩裳的用料更加考究,泛着某种金属一样的青灰色光泽,衣襟、袖口诱着素鸣衍曾在经文图鉴里看到的龙兽图案。
  一般的贵族子弟也不能穿着纹诱图案的服饰。素鸣衍想起摩揭伯岑在经院跟他提起过要给他一个新的身份。
  素鸣衍将暹罗狸皮制的大麾解开,露出里面一身褴褛不堪的衣裳,脸上露出苦笑,暗感摩揭伯岑考虑周全。素鸣衍与紫狻在荒原里厮混三个月,也不觉得身上气息浓郁。这才明白卢蒲青菱为何每回与他说话,小巧精致的鼻翼都是皱着的。
  羽嘉山北麓还有一些溪流,素鸣衍拿起衣裳,寻了一处水潭,从兜里掏出小紫狻丢入水中。小紫狻还在香甜的酣睡里沉沦,突然让冰寒的潭水激醒。可怜的小紫狻,在来到这个世界的一个月里还没有接触出潭水,四只纤细的兽足慌乱的扑腾着,挣扎出水面,正四处搜寻素鸣衍的身影,只见一只硕大的黑影从头顶砸下来,小紫狻本能的张嘴就咬。
  素鸣衍没想到只比拳头略大的小紫狻仅能溅起声势骇然的水花来,啧啧一笑,将衣裳解去,也跃下冰寒彻骨,没想到迎来的却小紫狻刚刚长出乳牙的兽嘴。
  “啊……”一声惨呼动彻天地。
  素鸣衍从深潭冒出头来,撬开小紫狻咬住他小腿肚子的兽嘴,托出水面。小紫狻见着素鸣衍便不再挣扎,划扒着水,就要凑过来舔他的脸。
  素鸣衍将面具摘下,抛到岸上,小紫狻根据气息识人,倒没对他疏远。与小紫狻在水里嬉戏了许久,潭水里的寒气也渐渐侵入体内,素鸣衍不敢继续呆在水中,爬上岸来,将巫弥生留在山巅的那套衣服换上。
  潭水映月,四下里水光晃动,到处是疏淡的光影,倒像水从深潭里溢出来。素鸣衍对着潭水整衣,花了好些时间才将结构复杂的一整套衣服穿戴整齐,心里想:每日穿衣都要花这么长的时间,哪些贵族还有时间处理别的事情?
  日出东方,温熙的阳光从石隙里漏下,素鸣衍便到约定的峰谷相候。直至午时,却不见摩揭伯岑或是巫弥生的踪迹。心里正有些担忧的时候,忽然听见远处密林传来一声低沉的嘶吼。
  声音不大,素鸣衍却听得心弦微颤,只觉得那一声低沉的嘶吼声里饱含着愤怒与凄凉。小紫毛立在素鸣衍的肩头,对着那边茂密的树林,一身紫色绒毛炸起,喉咙里发出充分敌意的吼叫,只是没有什么气势。
  素鸣衍心里一惊,出于王者荒兽的本能,紫狻可不屑对一般的荒兽起什么敌意。
  嘶吼声越来越近,一头危险的荒兽正飞速奔来。好奇将心里的恐惧压抑住了,素鸣衍抱起小紫狻迎着荒兽奔来的方向跑去。
  一只巨大荒兽撞倒一棵参天巨树,冲到一大片的空旷草地里。麒麟头狮虎之躯,腋下展开巨大的暗青色双翼,左翼给锋利的东西割断,只剩下一半,露出青碧色的骨头,胸腔也给破开深可见骨的几道口子,高腐蚀性的血液洒了遍地,滴到地上就升起一阵浓密的白烟,刺鼻腥臭隔着百米就能闻着。
  光看那头巨兽撞倒参天大树的气势,不比紫狻与苍狼争斗时差半分,左翼受伤,不能飞在空中,高速奔跑也有跌跌撞撞,气力差不多要耗光了。
  素鸣衍心里想:“莫非摩揭伯岑与巫弥生对这头荒兽动的手。”
  那头巨兽感觉出这边林子藏着人,猛的收住冲势,拧着头朝这边嘶吼。
  素鸣衍看看身上崭新华丽的衣裳,心里颇为犹豫,但是一头受了重伤的王者荒兽可是百年难遇,只怕摩揭伯岑此时也会放下他帝国左卿的架子来。
  素鸣衍正犹豫着,小紫狻却先冲了林子,倨地昂首狂怒不止,冲着巨兽低吠。小紫狻虽然也是王者荒兽,可是来到世界还不足一个月,巴掌大小的小紫狻在魁梧的巨兽面前,未必太过渺小,只怕那头巨兽一巴掌下去,小紫狻就尸骸无存。
  素鸣衍为小紫狻如此旺盛的敌意惊讶,拿起卢笛相赠的矛,走了出去。
  “嗷……嗷……”那头巨兽正对着小紫狻发出威胁的咆哮声,见着素鸣衍提矛走出树林,两只血红的兽眼竟露出惊惶与不安,颈间的鬃毛炸起。
  山林里隐隐传来人群的呼喝,捕杀荒兽的人群到了,巨兽眼里的惊惶之色更加深了,令人奇怪的是,巨兽没有对素鸣衍发动攻击,昂头一阵大吼,十分凄厉,拧头往北奔去。
  小紫狻短尾竖起,正要追出,却让素鸣衍伸手从地上抄起。
  “你能有什么深仇大恨?”素鸣衍抚着小紫狻的紫色绒毛,让它安静下来。人声越来越近,素鸣衍不知他们与摩揭伯岑有无关系,跳上一棵参天巨树,人藏在茂密的树冠里。眨眼间,一群身穿青甲的军士穿过林子,来到空地上。领头的中年武者一脸沉毅,左手提着的雪龙矛尖还在滴着血液,钨钢肩甲给撕裂,露出的白裳给鲜血染红了大半,右臂给割开一个极深的口子,止住流血,却没有时间来裹一下伤口,露出森白的骨膜。
  中年武者半蹲在地上,仔细辨别地上的痕迹。
  一名灰袍人从林子里钻出来,手里拿着一支艳红权杖,权头是一只狰狞的小兽头,吞着紫色的晶核,权杖上饰着铭文与精美的纹路,他见中年武者蹲在地上,大声喝斥:“尤溪将军,你在这里耽搁什么,这畜生往北跑了。”
  “畜生没有将六殿下叼在嘴里。”
  灰袍人微微一怔,拉着中年武者避开那群甲士,走到素鸣衍藏身的树下,低声说道:“雷云兽突然狂性大发,将旃王子衔走,六殿下多半已没有了性命。雷云兽是教宗亲自种下禁制,不将雷云兽捉回帝都,我们就是有百口也难辨清白,灭族之祸不远。”
  “可……”
  “六殿下殒命,帝君震怒,你我不是正是替罪羔羊?捉到雷云兽还可以返回帝都辩解,若是捉不住雷云兽,你我连家人也顾不上……”
  中年武者长叹一声,情知这也无可奈何的选择,走回空地,对着那群甲士振矛喝道:“雷云兽狂性大发,我们要为六殿下复仇。”领着众人飞速往北面追去。
  待那群人走远,素鸣衍才下了树来,心里惊诧:羽嘉,偏僻之隅,怎会有什么旃王子来此,却又偏偏让荒兽伤了性命?那头巨兽原来叫雷云兽,虽然没有图鉴可以辩识,但是素鸣衍也知道在创世神话中雷云兽是邪神突烈的侍兽之一。
  那群青甲军士应是那个倒霉的六殿下的护军。只是他们都手持长矛,雷云兽左翼的伤口应是给利刃割开。
  这边这么大的动静,不知道摩揭伯岑与巫弥生有没听见,素鸣衍正要穿过山林返回那座峰谷,转身之时,却见眼前一花,巫弥生赫然站在身前,摩揭伯岑袖手立在一棵参天巨木之下。
  摩揭伯岑脸上有疲惫之态,但是一双眸光灼灼耀人,盯着素鸣衍看了好一阵,侧头对巫弥生说道:“高矮也一样,或许高了半寸。”
  巫弥生从巨大的惊诧里回过神来,说道:“皮肤稍粗糙了一点,下巴略窄了一些。”
  “这些都不打紧,谁会注意一个满身血痕的人身上的这些细微差别。”
  素鸣衍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好像延续在经院的一个话题:他跟某个人长得极像。但是怎么会满身血痕呢?
  摩揭伯岑盯着素鸣衍,严厉的说道:“你可愿意把你的命运交到我的手里?”
  从摩揭伯岑暗红色的双眸里,素鸣衍看到彻骨的冰寒,那里面没有一丝人间的情感,冷静、残酷、阴郁、虚无。素鸣衍愣了片刻,又猛的回过神来,不再犹豫的点点头:“衍谨听先生吩咐。”
  摩揭伯岑伸出手去,抓住小紫狻的颈毛塞入宽大的袖口里。小紫狻对摩揭伯岑身上透出的强大气息深怀畏惧,被他抓住甚至不敢挣扎。
  巫弥生从怀里掏出闪着寒光的钢爪,仿佛森然的兽爪,划开十字光影朝素鸣衍击来。素鸣衍心时大惊,还没来得及避开,前胸已给划出一道血痕,钢爪上涂着腐蚀性毒液,破开的伤口钻心蚀骨的巨痛,冒出腥臭的皮焦味,“滋滋”作响。
  素鸣衍持矛横格,却听见摩揭伯岑在耳畔大喝:“记住,你的命运已在我的手中。”
  素鸣衍微微一怔,眼前巫弥生又将钢爪刺来,生生按住举矛格档的冲动,闭上眼睛,只觉巫弥生一把将长矛夺去,手刃击在他的小臂,只听得咔咔咔数声脆响,右臂就无力的垂下,断成几截。断骨之痛还及不上钢爪划破肌肤那种钻心蚀骨的痛,昏厥之前,只听见一片嘈杂的人声涌来,巫弥生大声的说道:“我在莫雷峰寻着殿下,快请医师。”
  第一卷:第06章,初为王子
  折断的手臂没有知觉,数十道给涂着腐蚀性毒液的钢爪抓破的伤痕正传来强烈的痛楚,伤口还传来辛辣清凉的刺激,让素鸣衍的神经不至于承受不了巨痛而再次昏厥过去。
  这种巨痛让素鸣衍不能静下神来去想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
  四周细碎的响声不断,好像无数的人在自己身边忙碌,声音很轻,好像隔着一层墙壁,巫弥生在与他人说话。
  “我在莫雷峰的一块山岩下寻着六殿下时,他已快撑不住,受了惊吓,没来得及说一句,就晕了过去,所幸主祭大人赶来及时,不然光那腐蚀性极强的伤口,就足以致命。”
  “绵薄之力,六殿下在羽嘉出事,我等都逃不出干系,好歹保住六殿下的性命,只是接下来的事也相当棘手……”一个苍老的声音,仿佛是一株千年枯不而倒的古树枝桠间穿过的风声,“教宗亲自给雷云兽种下禁制,雷云兽断不会无缘无故的癫狂,应从左近之人彻查,确保再无他人对六殿下不利。”
  摩揭伯岑的声音里透出疲惫:“六殿下受了惊吓,当务之急,是让六殿下从惊惧中摆脱出来。从羽嘉回帝都的时间,足以让六殿下将伤势养好,六殿下淡忘此事,帝君也就不会深究彻查……”
  却是在说那位倒霉六殿下的事,素鸣衍只觉得眼皮沉重,努力的睁开眼睛。也不知昏睡了多久,睁开眼皮的的瞬间,只觉刺眼的白光涌入眼眸,眸子猛的一缩,这才看见室内模糊的情景。
  渐渐能适应强烈的光线,看见室顶上雕着降神摩诃传法天下的浮雕,衣袂轻拂的细微之处也雕塑得栩栩如生。头不能左右转动,让东西卡在那里,正要出声喊人,只听见一声惊呼:“殿下醒了……”一个轻盈的身影从余光里闪过,往室外走去。
  在室外守候的众人慌忙冲入室内,挤进素鸣衍狭窄的视野里,挡住头顶上的浮雕。
  一个穿着白袍的老者将众人挤在一起的头颅分开,说道:“不要再惊着殿下了……”
  殿下?王族才配拥有的敬称!素鸣衍内心如起惊涛骇浪:什么,他们将我当成那个六殿下?
  摩揭伯岑排开众人,站到床前,躬身将敛着锐利光芒的眸子盯着素鸣衍,轻声的说:“明河殿下,可还识得罪臣摩揭伯岑?”
  望着摩揭伯岑锐利的眼眸,素鸣衍恍然间明白了其中奥妙:摩揭伯岑是拿他来顶替那个六殿下。
  摩揭伯岑见素鸣衍不说话,将嘴角的笑意敛去,起身与众人说道:“殿下受了惊吓,又忍着伤口创痛,还是请主祭先为殿下镇痛。”
  白袍老者拾起素鸣衍无力搭在床沿上的右臂,凝神默念法诀,指尖生出蓝色电弧,轻触之下,右臂生出麻痹之感,麻痹的感觉传至全身,便不觉伤口的巨痛。
  乍逢如此巨变,素鸣衍无法掩饰内心的震惊,白袍老者却毫无怀疑,将素鸣衍的右臂掖回被褥下,站起来与众人,说道:“殿下还未从惊吓中回过神来,请巫弥生在此守候,以免意外,我们到前厅商议。”
  头无法转动,听着轻微的脚步声渐渐离去,只有巫弥生高峻挺拔的身姿还留在视野里。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巫弥生转过头来,眼睛里露出砭人的寒芒:“想必你也明白,你现在就是青岚朝六王子檀那明河殿下。”
  “我怎么做得来什么六殿下?事情败露,我的小命无关紧要,你们不怕灭族之祸?”
  “你受了惊吓,反应失常再正常不过,羽嘉官员与你接触不深,自然看不出破绽,从羽嘉返回帝都,路途遥远,有足够的时间,让你知道一切详情。”
  “六殿下的侍卫与扈从呢?人既使长得极像,但在仓促间,肯定无法瞒过亲近之人。”
  巫弥生说道:“殿下遇险,自然要有人承担责任,殿下以前的侍卫、扈从还有女侍都因失职、涉嫌谋害殿下给羽嘉监察院羁押起来了。这里的侍女、护卫,都是从羽嘉郡事务院临时征用,不单你不认识他们,连那个倒霉的六殿下也没见过他们。”
  巫弥生耳垂微动,轻声说道:“有人来了,你记得你现在身深重伤,又受惊吓,少开口说话就是。”
  时间仓促,巫弥生解释不了太多。从他只言片语中,素鸣衍略微猜到事情的大概。
  想必是自己与那个六殿下长得十分相像,以致摩揭伯岑在经院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也忍不住惊讶得脸色也变了。摩揭伯岑将自己收入门下,并不是看重他的能力,而是要让他来顶替这个六殿下。
  素鸣衍心里充满失落,有种让人操纵、控制的愤努在胸臆间流动。
  “吱哑”一声,门扉推开,一名穿着纯丽采衣的侍女端着铜盆进来,向巫弥生敛身致礼:“巫大人,主祭大人吩咐给殿下擦拭汗渍。”
  巫弥生退到一旁,没有退出房间,素鸣衍看不见巫弥生,只听得见他微微的吐息,知道巫弥生会紧随身侧,帮他应付或者掩饰所有的异常。
  素鸣衍望着模样俏丽的侍女正拧干巾帕贴着他的额头轻轻擦拭,出声问她:“可是巫大人将我救回来的?”
  侍女只有十六七岁,让素鸣衍的突然出声吓了一跳,手里不觉按重了一些,回头望向巫弥生,脸上浮出羞涩的红晕:“巫大人抱殿下回府里,身上也染了一身血……”
  巫弥生说道:“殿下还是少说话为妙,主祭的麻痹术维持不了多少时间,殿下还要熬着点痛。”
  麻痹像电一样在体内钻动,哪处神经传来痛感,麻痹就会就加深一些,减轻那里的痛感。麻痹术本来是极简单的一种术法,连荒原里最温顺的魔羯也会麻痹术的天生技能,但是能将麻痹术用得如此之妙,也只有像主祭这样的高阶术士才能做到。
  接下来的三天,伤口渐渐收住,疼痛稍减,已不是那么难以忍受,素鸣衍这才知道自己两只手臂都让巫弥生敲碎,右腿胫骨也断成两截,更有上百道让钢爪抓裂的伤口密密麻麻的遍及全身。素鸣衍脸型与擅那明河极为相像,但是在荒原里饱经烈日寒风的肌肤远不及檀那明河在宫廷养成的那般细腻。等结满全身的伤疤剥落,自然还长出一身细皮嫩肉出来。摩揭伯岑让他戴上面具,一方面不让别人看见他与檀那明河相像的容貌,一方面使他的皮肤变得更白晰。
  摩揭伯岑拿他来顶替檀那明河,自然事事考虑周全,素鸣衍只担心断裂的胫骨与两臂会留下残疾,严重影响他的武技。过去三天,只有那个白袍的主祭时时施展麻痹术的右臂略的知觉,左臂与右小腿还是毫无知觉。
  素鸣衍对宫廷规矩一窍不通,不过按照巫弥生的告诫,羽嘉官员过来探望时,一概的淡漠对待,极少开口说话,有些事非要表态,也只是哼哼两声,由巫弥生心领神会似的将意思表达完全,再由他点头认可就是。
  摩揭伯岑还是流徙罪臣的身份,不便随意觐见,只有巫弥生仗着救驾之功,理所当然的守在素鸣衍的身旁。羽嘉的官员也希望刚从帝国左卿之位上退下来的摩揭伯岑分担一部分责任,全力推荐他最得意的门生巫弥生来担任新组建侍卫营的统领,一百名侍卫除了从羽嘉边防军里挑选一些忠心耿耿的精锐,还从巫氏行馆抽调了一批人。
  素鸣衍的伤主要是四肢,身上的抓伤只要收住伤口、清除余毒就没有大碍,三天一过,素鸣衍就可以坐起身子,将室内的情形尽收眼底。虽然身处西南的偏僻郡城,但是室内的豪华远远超过素鸣衍在经文图鉴里获得的见识。
  天然纹石砌成的四壁有着细腻美丽的纹理,仿佛印象绘画,四隅各有一根一人高的立柱兽雕,遑论完美绝伦的艺术,仅是极品玉石雕制的兽眼在夜色熠熠闪光,就昭示倾城的价值。顶壁天花是降神摩诃传法天下的浮雕,雕花青铜大床以及室内每一件生活用具无一不是完美的艺术品,所幸素鸣衍躲在床上不能动弹,不然在室内每走一步都要提心吊胆,撞着碰着,可不是一般的东西。
  四名容貌俏丽的侍女让素鸣衍更加拘谨。侍女采儿为他揭被解衣清洗伤口时,素鸣衍差点失声惊呼起来,采儿地双细腻柔若无骨的双手在他的身上游走,素鸣衍强念心诀、凝神守心,却怎么也抑不住体内沸腾起来的热流往下体涌去。采儿轻轻的掐了他一把,脸上涌出羞涩的红晕,手里却没有停,小心不碰着那根耸立的物什,仔细轻柔的清洗他身体的每一处。
  素鸣衍正为这事羞愧难当,迷迷糊糊间睡不踏实,听见采儿拉着另一名侍女站在屋子的一角轻轻说道:“都说殿下人小鬼大,我们跟着殿下,殿下就是我们的主子,凡事都要想开些,说不定还能得到宠爱。我看他比我还不好意思,我一不小心碰着那根东西,猛的跳了跳,殿下却将头埋到枕头下面,脖子梗都红了……”
  素鸣衍心里一惊,让侍女采儿的一番吓得一激灵,心里的羞愧、欲念如汤沃雪,消失得一点不剩,心想:檀那旃才十八岁,怎么会落下这名声,这戏怎么演下去?
  第一卷:第07章,娇柔女侍
  窥着女侍不在房间的时机,素鸣衍直截了当的问巫弥生:“檀那明河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巫弥生给素鸣衍生硬的语气吓了一跳,待要发作,却看见他眼里桀骜不驯的眼神,微微一怔,不屑的说道:“长于妇人之手。”
  摩揭伯岑所图甚深,巫弥生不顾亡族之祸,对摩揭伯岑言听计从,同施顶包计,一方面长时间在摩揭伯岑的身边随侍,受他的影响甚深,更重要的一点是他内心对王族子弟、对帝权的轻蔑。
  虽然身上的伤没有全好,但是皮肉伤已没有大碍,两臂、右腿的断骨已经接上,素鸣衍尝试运转丹力,这对筋骨的生长颇有助益。这时运转丹力肺腑间扯得生疼,勉强聚集起来的丹力也无法抵到腕脉,下肢更无知觉。素鸣衍生性好险,在荒原里遇上闹出断骨重续的事,却没有今日这般无法聚力的情景。
  尝试着默念法诀,聚集天地间的混沌元素之力,这才发觉没有面具的帮助,天地间的混沌元素之力的活跃度比以往整整降了两个层次。
  素鸣衍不由忧虑起眼前的处境。
  素鸣衍见巫弥生微微愣神,接过他的话说道:“长于妇人之手,男儿有女子柔弱之质,多骄淫失道,沉溺放恣,檀那旃是这样的人……”
  “你倒也知道不少。要知道你现在是檀那旃,必须忘掉身为经院仆役的过去。”
  素鸣衍挣扎着坐起,脸色一肃,说道:“恐怕是你忘不掉我曾为经院仆役的过去。”将手中的书卷往床头一丢,摊开的书脊赫然写“帝范”两个镀金大字。
  巫弥生为他骤然凝厉的气势所慑,暗感他不是自己所想象的那么好控制,轻声说道:“我会多加注意的。”不自觉,语气放柔了许多。
  摩揭伯岑走过窗下,听到里面的声音,嘴角微微一笑,暗道:没有一点性格和能耐,还真是难办了!
  推开门扉,看见素鸣衍诧异的眼神,摩揭伯岑躬身致礼:“罪臣摩揭伯岑见过殿下。”
  “没有外人在此,摩揭先生无须这样。”
  “防微杜渐,人前人后,你我都需谨慎。”摩揭伯岑拿起《帝范》一书,抖了抖书页,哗哗的响,“这本书所写的都是帝王家的规矩,殿下持宠骄淫,行为常常出格。让我将殿下荒淫往事一一道来……”
  听摩揭伯岑说了半天,素鸣衍瞠目结舌,失了半天神才恍然说道:“这…这……世间竟有如此骄奢淫逸的人?”
  “燕云之时,你不甘心居人下,今日有这样的良机,为什么又缩手缩脚了?”摩揭伯岑目光灼灼,直盯着素鸣衍的双眸。素鸣衍只觉得他的内心在他的灼灼逼视之下,没有一丝遮掩。
  素鸣衍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液,嗑嗑巴巴的说道:“我…我…我尽力为之。”
  “哪里需要你尽力啊,你只要将文雅的道德唾弃,放纵性情就是合格的纨绔子弟。”说到这里,摩揭伯岑嘴角也掩饰不了轻蔑的笑,“你既然将命运交到我的手里,事情也已经到了这一地步,你不如想想如何去做好一名骄奢淫逸的王子。”
  “可是……”
  摩揭伯岑是流徙边地的罪臣,在六殿下的房间停留过长的时间,会遭到监察院官员的非议,摩揭伯岑也没有多少时间来亲自向素鸣衍秘授机宜。
  伤重渴睡,但是心里压着极重的心事,素鸣衍的睡眠极浅,让采儿迈入房间轻盈的脚步惊醒。采儿见素鸣衍抬头望来,脸上娇羞一笑,过来替他掖实被角。
  素鸣衍目光落在自己的左手上,采儿颊生红霞,顺从的将柔腻嫩滑的手贴着素鸣衍的手心。素鸣衍的右手无力,但能举物,左手只能微微屈起手指,在采儿的手心里轻挠着,感觉动人心魄的柔滑触感,抚摸了一阵,示意采儿俯下身子。采儿轻掐了素鸣衍一下,轻跳着将小门掩上,满脸醉态的酡红,却朝素鸣衍啐了一口,俯下身子将胸口贴在他的手心上。
  素鸣衍心如明净,却无半点欲念。即使奴婢,有人也有权更被宠爱一点。素鸣衍想起《帝术》里所写的这句话来,心想这对统治者而言,真是一条真理,所以素鸣衍纵容采儿某些犯上的行为,脸上仍挂着笑。
  采儿将胸口贴着素鸣衍的手心,用弹坠的双丸轻柔着,不一会就将全身的力气揉尽,身软发烫,无力靠着床沿上,压着素鸣衍的身子,颈上细腻的肤肉烧得粉红,抬起迷离的目光恰发现素鸣衍那双沉思明净的眸子,受惊似的坐直身子,娇呼一声:“殿下在戏弄采儿呢,以后再也不理你了。”采儿作势要打,却见他愣愣出神,五指摊开,撑在他的胸口,垂落的发丝间还掩映着那抹红晕。
  霜月的月影淡淡的透过半透明的琉璃窗,将窗外披甲侍卫的身影也映在琉璃窗上,听着室外呼啸的寒风,心里微微生着寒意,细细看着采儿精巧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着,面容纯净,浮在幽昧的光里,纤明澄澈,垂下一绾红褐细软的发丝,领口露出一小截白腻的颈脖,传出幽幽香草的气味。
  羽嘉郡事务院选派的四名女侍都是容貌秀美的少女,但是采儿身上更有一种娇柔、让人怜爱的气息。此时的素鸣衍也不能尽知女人之妙,但是想到即使手足痊愈,也要适应这种骄奢的生活,与其要对付太多的侍女,不如将宠爱都集中到一人的身上,也能稍解目前的尴尬。采儿仗着素鸣衍的宠爱,地位截然高过其他侍女,照顾起素鸣衍也更尽力了。
  这几日来,日夜不离,便是休息也不到外屋的床榻,有时蜷在素鸣衍的身边沉沉睡去。
  素鸣衍目光落在左手上,笑道:“看你也劳累一天,我这左手反正没有知觉,正想借枕着睡上一觉,不想你却将胸口贴上来?若是喜欢,我再帮你揉揉。”
  采儿娇羞垂头不语,将素鸣衍手边的两卷书收拾放到一旁的书案上。
  从摩揭伯岑口里得知檀那明河年少荒淫,算不得好种,但是房间里的物品却无一不是极品,书只有两卷,一本《帝术》讲述帝王权谋,一本《帝范》描述帝王仪制。
  素鸣衍在经院之时,虽然极喜欢读书,但是可读之书不过十一二卷,倒是素鸣戈凭记忆讲述的知识要丰富许多;此时有书可读,倒也不会想太多,粗读一遍,只觉字句深奥,文式与经文大相径庭,再读时,偶能悟出某些精妙之处,倒也神采飞扬,自觉所获甚多。
  《帝术》里有观心一篇,素鸣衍看采儿双眸娇柔明澈,不像能藏不住太深的心机,这一想,戒心大消,见她又要伏在床边睡下,心里生出许多怜爱,拿那只惟一没废的右手,将被褥揭开,轻声说道:“睡进来吧。”
  采儿哧哧一笑:“殿下又起歪心思了,采儿睡外屋去了。”脚下却没动弹,解下衣服,只剩下贴身的衣物,垂头几乎不敢看素鸣衍,滑进被褥,贴着他的身子躺下。
  第一卷:第08章,欲加之罪
  次日清晨,素鸣衍抬头望着天花上的降神摩诃浮雕出神,采儿蜷在他的腋下,柔软光滑的双腿纠缠着他的身体。这时采儿也醒来了,只是为这样的姿势羞愧难当,半伏在素鸣衍的身上,不敢动弹,呼吸也是细细的,轻轻的吐在他的胸口上。
  巫弥生推门进来,看见如云秀发堆在素鸣衍的胸口,采儿从顺滑如水的绸被里露出白嫩柔滑的香肩。巫弥生微微一怔,看见素鸣衍转头望来的锐利眼神,躬身告了个罪,阖门退了出去。
  素鸣衍伸了一下腿,将惟一完整的左脚从采儿温柔香艳的缠裹里挣扎出来。
  采儿再无法装睡,小手撑着素鸣衍的胸口,轻盈的身子几乎感觉不到重量。从敞开的领口,素鸣衍将手伸向她的怀里,一对小兔一样撞人的乳房就在他的手心,素鸣衍只觉身体里面或者是脑袋里面很深很热的地方给轻轻震荡了一下。
  采儿手臂一软,嘤咛一声,无力的趴在素鸣衍的身上,乳房整个儿贴着素鸣衍的手心。贴了那么一会儿,才红着脸从素鸣衍的手里挣脱出来,还是说:“巫大人还在外面候着,采儿先伺候殿下洗漱。”
  在外屋候着的侍女听着里面的动静,端着洗漱的银盆开门进来,采儿侧着身子整理衣裳。从门隙里看见巫弥生的青色衣襟,素鸣衍不敢太放肆,坐起身子,采儿接过盛水的银盆伺候他净脸。
  等洗漱完毕,素鸣衍将香艳的清晨细细回味了一番,却觉得这样的王子生活还不赖,端足架子,这才让人将巫弥生唤进来问话,心里却有些迟疑:巫弥生能什么有紧的事必须赶早过来说?
  “殿下的伤势渐愈,此时已无大碍,有些事需殿下亲自过问。”
  “哦。”素鸣衍侧起身子,摩揭伯岑与巫弥生只怕他露出马脚,与羽嘉官员会面时,也让他谨行慎言,难道有什么事必须要六王子的身份去处理?
  巫约生将素鸣衍的疑惑尽收眼底,小心的选择言辞,将事情解释清楚。六王子檀那明河乘车出游,套车的雷云兽突然癫狂,左右亲卫反应不及,让雷云兽将车中的六王子衔走遁入山林。从已知道的线索来看,问题只可能出在雷云兽与左右亲随身上,雷云兽不知所踪,只得去追究左右亲随的罪责,数十女侍与近百名亲卫都羁押在羽嘉郡的大牢里。
  羽嘉郡无权追究此案,但是希望此案能在羽嘉境内定下结论,免得日后帝都追究羽嘉官员的责任,于是便来勉强还在病榻上的素鸣衍亲自过问此事,又能试探这位年少骄奢的六王子心里还有多少怒气,多少可以让六王子将多余的怒气发泄到那些失职的侍卫与近随身上。
  摩提伯岑拿自己顶替檀那明河,素鸣衍焉能不知雷云兽之所以会狂态大发,是摩揭伯岑暗中捣鬼。素鸣衍挥挥手,让采儿与其他三位侍女出去,待门掩上,压低声音问巫弥生:“摩揭先生是什么意思?”
  “殿下对属下一贯残暴。”
  素鸣衍目光落在《帝范》之上,帝王的残暴就是让每个人将敬畏刻在骨子里。
  坐着锦榻,在众多侍卫的簇拥下,素鸣衍与巫弥生、采儿来到羽嘉都事院。
  坐在锦榻之上,让侍从抬上高高的石阶,仿佛身处云端,那一刻素鸣衍只觉得与那个未曾谋面的檀那明河溶为一体,在那瞬间,素鸣衍觉得自己就是檀那明河,一个新的檀那明河。
  大厅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素鸣衍凝神一听,却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争辩:“我等统属于京畿卫戍军司,即便有失职的地方,也轮不得羽嘉监察院来问责,你们拦着不让我去见殿下,究意是何意?”素鸣衍想起那日在城外西山看到的那名中年武者,侍卫营统领尤溪。
  “问责?只怕不是问责这么简单,殿下身受重创,又遭惊吓,你急着求见殿下,难道有别的心思?”
  素鸣衍觉得羽嘉郡总督苏盖文在他面前的声音温和动听,此时听来骨子里却有一股寒气,侧着头问巫弥生:“摩揭先生在不在里面?”
  “先生是待罪之身,怎能登堂入室?大殿里是羽嘉总督、羽嘉边防军司、监察院、郡都事院的官员,还有羽嘉郡的主祭大人。”在外人面前,巫弥生总是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态,好在他的性子有刚毅的一面,这样做也不算难。
  “明河殿下驾临都事院。”素鸣衍正回想羽嘉总督、郡监察官、主祭的嘴脸,让守值在殿前披甲卫士的高声唱号吓了一跳。
  总督苏盖文领着大小十几个官员一起走出来,簇拥着素鸣衍进入大厅。六王子还未成年,没有封爵,苏盖文为了平息他心里的怒火,将高高在上的帅位让给他来坐。
  素鸣衍庆幸没伤着臀部,坐在高高在上的帅位之上,望着离自己最近还在十步之外的众人,想着《帝范》的话:王者永远在众人之上,不管形式上,还是精神上。
  那日在城外密林里见到的那名中年武者给绑得严严实实,脸上划开几道豁口,青甲已给卸去,白袍染满血污,几乎辨不出原来的颜色,看见素鸣衍冷漠、毫无表情的高高坐在帅位上,却不正眼看他。冷俊沉静的面容微微扭曲着,万尤溪想起六王子以往的刻薄寡恩,心里直透寒气。
  将他捆绑起来的人是个中好手,打的绳结牵引着不让他直起头颅。素鸣衍只敢拿眼角余光打算这位以前的侍卫营统领,年约四十二三,面容沉毅,虽然被捆绑得严严实实,但是身上仍有着不甘屈服的勇毅与倔强。
  素鸣衍不拿正眼看尤溪,是他心里发虚,沉默着不说话,冷漠的望着下面的羽嘉官员。
  给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儿行礼,苏盖文心里多少有些不甘,声音有些僵硬:“殿下在羽嘉受了惊吓,羽嘉之过。雷云兽突发癫狂,事有蹊跷,我下令彻查此事,据实禀报殿下。”等了许多,只听见素鸣衍冷冷的哼了一声,微微吐了一口气,小心选择言辞,仔细不触及六殿下敏感的自尊心,并且使自己的声音更加悦耳一些,“雷云兽走遁山林,尤溪、卓士吉在殿下身边,随后率领众亲卫追出。巫弥生将殿下救回之后,微臣让人寻回尤溪、卓士吉,却发现卓士吉杳无踪迹,尤溪与众亲卫没有捉住雷云兽,也不返回羽嘉,却在荒野扎下营来。”苏盖文冰冷的眼神落在尤溪的脸上。
  尤溪屈膝跪下,说道:“尤溪不能保护殿下,让殿下身遭荒兽欺凌,杀不可惜,但是众亲卫对殿下忠心耿耿,还望殿下网开一面。”
  “忠心耿耿,为何卓士吉迄今还杳无音信?”
  尤溪不看苏盖文,径向素鸣衍求情:“卓侍领为殿下心忧,只身钻入密林寻找殿下,或遇凶险也说不定,还望殿下体恤下情。”
  卓士吉,六殿下的扈从首领,就是那个灰袍术士,素鸣衍那日藏在树上,听见卓士吉与尤溪之间的对话,心想他应是那种极端自私的人,或许觉得这个六殿下没有生还的希望,也顾不上还在帝都的家人,自己一个人逃到荒原里去了。
  素鸣衍心想:我继续沉默下去,羽嘉的官员会不会将失职的责任都推到尤溪头上去?
  帝国一直施行柯政酷律,身为下民的素鸣衍深有体会。如果将六殿下九死一生、身负重伤的责任都加到尤溪头上,只怕是灭族之祸。
  素鸣衍心里有些不忍,偷偷看了巫弥生一眼。巫弥生站在那里,脸色一直很平静,好像眼前的事情跟他没有一点关系。
  素鸣衍虽然在峰谷里亲口答应将人生的命运都交到摩揭伯岑手里,但是事情到了今天这种地方,完全出乎他自己的意愿,内心深处有很多的埋怨。素鸣衍盯着巫弥生的侧脸,暗道:你将摩揭伯岑的意思说得含含糊糊,我也就揣着明白装糊涂,挪了挪身子,勉强用一只脚站起来,招手让采儿来扶他,望着台下的众人,说道:“尤将军,准备回帝都的行程,我在羽嘉也待腻味了。”
  乍听这话,众人怔立当场,从眼睛里看见彼此之间的惊诧:殿下不追究此事了?
  第一卷:第09章,惊世奇谋
  “为什么自作主张?”
  巫弥生动了真怒,不觉间将殛炎寒冰真劲提及极限,眼里绽出寸许长短的赤红光芒,压在素鸣衍的眉心。
  素鸣衍只觉胸口给重锤擂了一击,噗的吐了一口血出来,但是丝毫不能减少胸口的窒息之感,挣扎着扭过头去,喘着粗气说:“我知道你在动念之间就能取我性命,我死在这里,巫氏就是灭族之祸,羽嘉众人也会将罪责都推到摩揭先生的头上。”
  “你……”巫弥生骈指射出三尺寒芒,却是丹力凝聚的一柄殛炎寒冰剑,一面赤红如血,一面晶白如冰,压在素鸣衍的颈间。
  剑刃割肤,素鸣衍敛眸望着抵在颈上的剑劲,虽然知道巫弥生不过虚张声势,也怕他真让自己激怒了做出有失理智的事来,头极力往后仰着,不敢动弹,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巫弥生冷哼一声,收了剑劲,负手立到一旁,素鸣衍正要出言讥笑他,却听见门下细碎的脚步声。采儿推开门进来:“摩揭大人求见……”看见素鸣衍吐在胸口的鲜血,失声惊呼起来,掩着唇不可思议的盯着巫弥生。
  “巫统领在给我疗伤呢,去取一套衣服让我换上,让摩揭先生在外面等一会儿。”
  外面当值的侍卫必能听见采儿的那声惊呼,却没有迅速冲进来看个究竟,素鸣衍心时透着寒意,这才想到身边不知有多少人是摩揭伯岑安插进来的。这么想着,对采儿也起了戒心,这几天来能他炽热的怜爱,一下消淡了许多。
  巫弥生掩门退了出去,采儿打开衣箱,取出衣裳给素鸣衍换上:“真吓了采儿一跳,巫大人脸色铁青,采儿还当他……呸,怎么可能呢,巫大人救殿下回来时,还带着一身伤呢。”
  “皮肉之伤容易好,内伤还要过些日子,等到那时候,让你每天伺寝,现在少碎嘴乱说。”
  “采儿才不要哩……”却是想到昨夜羞人之事,采儿红着脸替他整理衣裳,却不说话。
  “现在门外站值的是谁?”
  “就耿将军一人在外面,侍卫岗设在院子外,我帮你把耿将军唤进来。”
  “算了,你将摩揭先生请进去。我跟摩揭先生说些事,你到院子外面候着。”
  采儿出去一会儿,摩揭伯岑与巫弥生就走了进来。摩揭伯岑淡定从容,一袭青衫直掩轻靴,踏地无声,身为术士却有着顶级武者的轻盈,长发拿葛巾束在肩后,没有一根跳丝,仿佛在听到素鸣衍在郡都事院的意外之举之后,心平气和的走来,看不出他今天心绪与往日有何不同。
  “为何要自作主张?”
  摩揭伯岑淡淡的语气里含着无比威严,褐色眸子里的暗红色深瞳在那一瞬妖诡无比,他虽然没有教宗的那双玄机之瞳,但是素鸣衍想要在他的注视下藏着内心真实的想法也是不可能。
  素鸣衍不敢去看摩揭伯岑那双看透人心的眼睛,坐在锦榻上戟直背脊,不愿先弱了气势,鼓足勇气说道:“摩揭先生认为凭檀那明河荒淫的性子,能顺利登上帝君之位?”
  摩揭伯岑暗红色眼瞳猛的一收,仔细打量眼前这名少年。
  巫弥生站在一旁,冷哼一声:“在经院时倒是小看你了。”
  素鸣衍小心翼翼的观察他们两人的反应,压低声音说:“我在这间屋子里也想了几天,摩揭先生费这般辛苦,必定有更深的用意。”
  摩揭伯岑注视着素鸣衍的眼睛,说道:“想不到你的心机比你的年龄要深得多,如此也好,只是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放过尤溪,你不怕尤溪看出破绽?”
  “把以前的侍卫、近随都赶了出去,也没有什么好处。卓士吉与尤溪都认定那个六殿下必死无疑,卓士吉逃入荒原,是怕回承担责任。然而尤溪为什么要返回羽嘉领罪?难道说是檀那明河让他忠心耿耿?”
  巫弥生听了微微动容,看素鸣衍的眼神也变得严肃起来,这时才真正的为他缜密的思维惊讶:“尤溪是侍卫营统领,隶属于内府司,六殿下对部下随从很残暴,当然不能让这么一名汉子折服。他是回羽嘉领死,免得部众与家人受牵连。”
  素鸣衍顺着他的口气说下去:“羽嘉的官员好像要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他与那个卓士吉的身上,如果这样的话,是不是灭族之罪?”
  摩揭伯岑脸上露出赞许之色,说道:“你的心思果真灵巧得很,应变的能力也相当出色,难得你能想这么多。就算万溪看出破绽,也会想到以王族的刻薄寡恩,他去告密的结果反倒给自己带来灭族之祸,他宁可你的面目永远不要给揭穿出来。”
  摩揭伯岑过来时,脸上没有一点的惊慌,原来也想到这一层。
  三人在摩揭伯岑布下的结界里,沉默了一会儿,好像要消化彼此间新的认识。素鸣衍几天表现得一直很安分,今天突然出人意料的庇护尤溪,让巫弥生、摩揭伯岑吓了一跳。
  过了许久,摩揭伯岑又缓缓的说来:“你是不是怨我让小巫将你体内的丹力废掉?”
  素鸣衍默不作声。
  “你回来时,羽嘉的官员一定会给你检查身体,不让小巫将你体内的丹力震散,第一步就走不下去。虽然你体内的丹力被震散,但是你的境界不失,回到帝都自有王族绝学供你修行,回到以前的水准轻而易举。”
  “素鸣先生可安好?”
  “他在休屠的密罗星辰神殿修行,你暂时还是不要见他为宜,经院以及其他人都成了天地间的尘埃,不劳你挂念。”
  虽然猜到这个结果,素鸣衍听摩揭伯岑旁若无事的说来,背脊上的寒毛耸起,只觉心脏给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拽着,几乎要迸裂开来。
  “我身为经院仆役,先生能让我享受一世的荣华,还敢奢求什么?只是想到厉害处,不由心里有些害怕,又怕先生想的不够周全,才会自作主张。”
  从摩揭伯岑的脸上看不出他是相信还是不相信,不过他的语气已经缓了下来:“我在帝都之时,教宗就暗示我可能出任少王傅,教授殿下学业。摩揭家历来不参与帝子之位的争夺,所以我才辞官远避荒原。但是六王子还是在教宗与帝君的安排下出游休屠,容不得我远离事非。我心里想,与其将所有的筹码都压在骄奢淫逸的六殿下身上,还不如由我自己掌握命运。”说到这里,轻轻叹了一口气,“或许真是逃不脱的命运之轮,让我在燕云经院里遇到你。”
  摩揭伯岑想到教宗所说的话,心想:如果命运之眼真的看见那一幕,那么眼前我与这名少年就能顺利的走完前面的路程。想到这里,摩揭伯岑站了起来,身上透出雄浑凝重的气势,就像一座怪石嶙峋的孤峰突兀的在眼前耸起。
  “紫狻兽可在先生处?”
  摩揭伯岑微微一笑,左手一抖,展开的宽大袖口里,小紫狻蜷成一团,下巴正磕在那枚皱巴巴的青果上。袖口垂舒,小紫狻滑到绸被之上,却没有给惊醒,摩揭伯岑站起身来,说道:“待罪之臣,不敢久居殿下之侧,容我告辞。”侧头对巫弥生说道,“小巫,送我出去。”
  外面下起了雪,提灯的光线照不远,回廊外的雪花黑黢黢的,轻盈得像降落人间的精灵。
  巫弥生有时候也猜不透先生的心思,借着提灯的浮光,看着先生冷峻的侧脸,小声的说:“这孩子真不简单,他放过尤溪,目的还是想挣脱我们的控制。”
  摩揭伯岑轻轻应了一声,说道:“他在经院里生活了十五年,只有素鸣戈一人对他有关怀,饱尝了炎凉,聪明过人,对别人深怀戒心,就像燕云荒原里狡猾多疑的幼狐,有着比同龄人深得多的城府。也正是这样,我将敢行此险,将千年家族的命运赌上。”
  “那由着他性子……”
  “现在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就让他的性子都爆发出来,即使有疏漏,也能弥补,到了帝都之后,那才是步步凶险。”
  巫弥生脸上露出忧虑,说道:“只怕他不是那么好控制。”
  摩揭伯岑正过脸来,正色对巫弥生说道:“小巫以为一个受他人控制、碌碌无能的六殿下能登上帝君之位吗?小巫的心有些乱了,那个孩子比你看得还透彻,他今天的所为,就是在试探我们的底限啊。”
  巫弥生一惊,轻呼了一声,想不到经院出来的少年竟有这么深的心机。
  摩揭伯岑继续说道:“凡事欲求精准,失误的地方也多。我种下一粒种子,期待结出果实。浇水施肥修枝除虫,这些是我所能做的所有的事,如何生长、生长成什么模样,却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
  巫弥生想了一阵,说道:“先生责备的是,我的心真的有些乱了。”
  第一卷:第10章,亲卫统领
  等摩揭伯岑与巫弥生离开好一会儿,素鸣衍才回过神来,只觉透体冰凉,后背给冷汗濡湿。素鸣衍万万没有想到摩揭伯岑早将猜出自己的反应,他的心机,让人不寒而栗。
  倒是摩揭伯岑说他还能重修武技,让素鸣衍心安不少,大不了一走了之,天地之大,还轮不到摩揭伯岑只手遮天,想到这里,凝神守心,默念法诀,试用念力控制天地间的混沌元素之力,动念之间,手掌之上燃起一团艳红的火焰。
  小紫狻对天地间的混沌元素之力十分敏感,酣睡多时,这时醒了过来,睁开惺松的小眼,看见素鸣衍,四肢一张,颈毛竖起,素鸣衍伸手只能按住它的紫色残影,小紫狻已扑进他的怀里,猛舔他的脸,将右手的那蓬火焰撞落在绸被上。
  素鸣衍看着青铜床上的锦绸之物眨眼间焚为灰烬,无奈苦笑。惊慌赶来的女侍与侍卫诧然望着内室渐渐熄灭的火焰,殿下立在床前,一只紫绒毛小兽在他脸上猛舔不休,殿下一脸无奈,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摩揭大人刚走这里发生什么变故。
  素鸣衍说道:“摩揭先生赠我一只小兽,说是不畏火焰,我试了一下,果真如此。”
  小紫狻不知素鸣衍拿他当借口,陷入乍见故主的喜悦之中,猛舔不休。众人心里见殿下为了试验摩揭伯岑的一句话,竟用火去烧这么可爱的一只小兽,想起殿下以前的传闻,都敛息搌气,生怕一不小心就将内心的想法暴露出来。
  待女侍将床被重新换过,素鸣衍隔着半透明的琉璃窗,看着院墙上支着的提灯与墙下错落的人影,夜空下白茫茫一片,小紫狻蜷在采儿的怀里,毛绒绒的兽头压在采儿的乳间,香艳之极,让素鸣衍看了也眼馋不已。
  一行人走在积雪上,沙沙碎响,外屋有人掀开帘子,窜进来的冷风将外屋的暖香吹到内室来。素鸣衍还不习惯这种浓郁的香气,鼻翼微微一皱,外屋的女侍进来禀报:“尤将军过来谢恩。”
  采儿收敛肆意的坐姿,将手里的小紫狻放下,垂顺恭敬的立在一起;女侍瞥向采儿的目光满含羡艳。
  素鸣衍冷冽明澈的眼神,让尤溪看了一怔,他可从没有看见过六殿下有如此沉静的时候。
  “尤将军似乎很少跟我说起家人?”
  仓促之间,素鸣衍也不知道那个倒霉的檀那旃与他的这位亲卫统领平时是怎么相处的?但是以檀那明河冷漠骄纵的性情,只怕不会关心下属的家人。尤溪心里还有余悸,听六殿下提及家人,只当他隔山震虎警醒自己,震慑之下,怎会注意到眼前的六殿下与往日不同?
  采儿心里奇怪,不知为什么殿下一句寻常的问话,竟让冷俊英武的尤溪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来。
  却是素鸣衍的这分淡定与急智让一旁的巫弥生暗暗钦佩。
  素鸣衍皱了皱眉头,对尤溪的沉默有些不悦,伸了一下还没有十分知觉的右脚。采儿跟在他身边十多天,不用他吩咐,就明白他的意思,将他扶了起来。
  尤溪不知道素鸣衍为什么说话这当儿就站了起来,看采儿柔软无力的样子,正要上去掺扶,却见身侧的巫弥生目光一凛,微微站前一步。
  尤溪收住将要跨出去的脚,心想:殿下心里的疑心没有完全消去。
  素鸣衍将巫弥生细微的举动看在眼里,心想:巫弥生明知尤溪不会对我不利,还惺惺作态,这是要加深尤溪心里的疑虑。冷眼看见额头渗汗的尤溪,缓缓解开锦袍,抓衣襟往外一敞,露出伤痕斑驳的上身。
  红褐色的裂爪伤痕几乎布满素鸣衍的上身,寻不着一处完整的肌肤,几道深可见骨的伤痕,结着紫黑的血疤,刺人眼睛;虽然主祭的回复术十分有效,浅的伤痕开始生出新肌,但是鲜红的新肌看上去更加恐怖。
  外面只是说殿下受了惊吓,腿脚有些不利索,但无大碍。尤溪看着那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脸上的血液在一瞬间给抽尽,变得像羊脂纸一样苍白,扑通跪到地上:“尤溪失职,让殿下遭此磨难,请殿下降罪。”
  即使查明雷云兽癫狂一事与尤溪无关,但是如此严重的失职,也足送掉他全家的性命。
  素鸣衍瞟了巫弥生一眼,将锦袍合上,掩住颈下的刺目的伤痕,说道:“我能捡回一条命回来,全赖巫将军及时赶到。返回帝都之后,我将举荐巫将军顶替你的位置,想来你不会有什么意见。”
  “尤溪怎敢?”
  “你有没有想到谁会对我下此辣手?”
  “这……恕尤溪愚昧。”
  素鸣衍冷哼一声,弯身拿着手指顶着尤溪的头颅,厉声说道:“别忘了,这颗头颅是我寄在你头上的。”
  素鸣衍的神态骄纵狂肆,巫弥生恍然间以为站在眼前就是六殿下檀那旃。
  尤溪又惊又怕,不停顿首,只说道:“尤溪愚昧,不敢妄加猜测,帝君久悬帝子之位,殿下若生不测,只怕最伤帝君的心,殿下的五位兄长最值得可疑,可是事无凭证,尤溪说出这样的话,已是死罪。”
  见尤溪趴在地上又惊又怕的样子,素鸣衍心里的感觉奇妙而诡异,心想:难道这就权势的妙处?尤溪若知道我是假冒的王子,只怕一根手指就能将我碾碎。躬身将尤溪掺扶起来,脸上冷漠的神色稍褪,说道:“你起来说话,巫将军不是外人。”
  尤溪脸上迟疑不决,听六殿下这么说,侧头多看了巫弥生两眼,暗道:摩揭氏终于决定参与帝子之位的争夺?
  巫弥生说道:“殿下在外,所处之地的官员需将殿下的行程报知内务司,苏总督让我来问殿下,此番变故,殿下准备如何用笔?”
  素鸣衍看了一眼尤溪,问他:“你以为呢?”
  “殿下远在羽嘉,不宜用重笔,免得帝君在帝都寝食难安,为殿下牵挂。来日返回帝都再细加解释即可。”
  “苏总督与摩揭先生可也是这个意思?”
  巫弥生点点头,说道:“尤统领对殿下忠心耿耿自然不假,但是亲卫、近随之中,难免还有人心怀叵测,殿下以为如何处置?”
  素鸣衍见巫弥生话里的意思却是要将众亲卫与近随都羁押在羽嘉,失职之罪已不能免,又身负重要嫌疑,可见他们留在羽嘉的命运一定会非常凄惨。能有批发送人情的机会,素鸣衍自然不会错过,假装不知巫弥生的意思,侧头看着尤溪,问道:“你以为呢?”
  尤溪猜不透素鸣衍话里的意思,生怕忤逆了他,连自己也牵连进去,但是怎忍心看着袍泽在羽嘉遭难?硬着头皮说道:“尤溪平日约束部下甚严,尤溪以为亲卫之中无人存有异心。”
  “巫统领以为如何?”
  巫弥生脸上倒没什么异常,用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尤将军为亲卫作保,弥生将具实禀报诸位大人。卓士吉迄今未归,亲随与女侍都需严加审查,这是诸位大人议定的,还望殿下体谅下面的周全之心。”
  素鸣衍说道:“你们先下去准备行程吧,摩揭先生可愿意跟我们一道走?”
  巫弥生说道:“没有帝君恩赦,摩揭先生不宜与殿下同行。”
  素鸣衍暗地里松了一口气,有尤溪牵制巫弥生,这一路只怕不会太难熬,挥了挥手,让他俩人下去。
  灯影浮雪,巫弥生仗着一身修为,自然不惧清寒,尤溪身上的禁制刚解,气血还没活络,掀帘走出,让寒风一卷,忍不住打了冷战,待在暖香萦绕的内阁那么一小会时间,尤溪背浃前心都让冷汗浸透了。让这夜寒一激,因畏惧担忧而晕涨的头脑立时清醒过来,侧着身子让巫弥生先行,忍不住感慨万千:“殿下经此变故,却是成熟许多。”
  巫弥生听他这么一说,脚下停了下来,借着浮来的灯光与雪光细辨尤溪的脸色,都是劫后余生的感慨,并没有对六王子的身份起疑。暗道:虽是经院仆役,心智却非常人能及。轻轻一笑:“先生也觉得殿下的心思沉静了许多,不过先生可为尤溪的事费了好一番口舌。”
  尤溪想想也是,摩揭伯岑连帝君的逆鳞也敢忤,怎会压不住殿下的暴躁?当下就提出要登门去拜谢。巫弥生说道:“先生总归是待罪之身,结交殿下身边的近臣,只会让人诟病,还是待摩揭先生返回帝都再叙情谊。”
  “摩揭先生也要回帝都?”
  “殿下来羽嘉,生出这么一番祸事,先生继续置若罔闻,未免太不近人情。先生已上谢罪表,只待帝君恩赦。”
  “大事化小,也是摩揭先生的意思?”
  “殿下在外没有援应,回到帝都又如何自处,殿下虽然受到一些惊吓,吃了一些苦头,此次大事化小,羽嘉众人多少要承些情的。”
  尤溪点头称是,与巫弥生并肩穿过回廊,往院外走去。
  素鸣衍隔着半透明的琉璃窗,看见尤溪与巫弥生站在回廊外站了那么一会才离去,起初时两人有些生分,离开的时候,显得更亲热一些。
  素鸣衍听不见他们说话,也不去为此事担忧。更关键的是抵达帝都之后还要蒙混过关,保全性命才是当前首务。素鸣衍转身仔细端详居室里的布置。檀那旃是没有封爵,自然轮不到苏盖文将总督府让出去,但是此处居所也是极尽奢华之能事。三进深的庭院,乃是总督苏盖文在这里的别院,在内城的庭宅之中,算不上抢眼,但有甬道与总督府相通。前院有耳房、大厅,为议事之所,中院为正室,亲卫与近随居住后院,三进院子都以走马回廊相连。
  素鸣衍不良于行,不单前后的院子没有去看过,便是此处的居室也没有逐物逐处的摸索过。素鸣衍让采儿掩门在外屋候着,端详起放置在墙角的那只箱子,心里想:檀那小弟,可留下什么好东西给我?
  第一卷:第11章,蜇龙神弓
  三尺见方的箱子造得唯美唯善,泛起淡紫色光泽的箱体不知何种木料所制,轻叩上去,发出铿然金石之音,雕刻着炫目的星辰图案,凝目望去给人一种迷失的感觉,就好像仰望无限浩瀚的星穹。箱角包裹赤金,星辰光芒在此聚成龙兽之尾。
  素鸣衍看了半天,却没发现从哪里可以开启这只箱子,心想:这该如何冒充下去?待明日让摩揭伯岑去想办法。檀那明河身为帝君最宠爱的王子,箱中之物定非凡品,摩揭伯岑、巫弥生若是也想分一杯羹,该如何是好?摩揭伯岑虽然将小紫狻与青果归还素鸣衍,但是将从苍狼头颅里掏出的那颗玄泽晶核据为己有,可见摩揭伯岑未必不会对超越凡品的东西动心。
  心里正犹豫着,素鸣衍将手按在箱子之上,只听见哔啵一声轻响,好像有哪处机栝跳开,素鸣衍细看去,发现箱子上缘露出一道比发丝还细微的缝隙,心中大喜,将箱子揭开一看,里面斜放着一张黑色大弓。
  素鸣衍在经院时极喜弓箭,无耐仆役下民禁制接触弓箭,用兽骨制成的骨刃也是贴身藏着,更不用说一张长弓了。素鸣衍来不及去细看其他物件,径从箱子里取出那张长弓。整张弓的造型奇特,与素鸣衍从图鉴上看来的普通长弓造型差别甚大。弓口是两只龙兽互相咬合在一起,龙身延伸成弓臂,充满灵动飞翔之感。弓身饰着细密的黑金龙鳞,内臂嵌着秘银炼制的古铭文字,弓弦是用精金拉丝与某种兽筋缠绕制成。
  素鸣衍对雕弓没什么见识,但也知道此弓不是凡品,左手张开握住弓口,右手屈指勾住弓弦,凝神聚力缓缓的往外牵引,将及半满之时,弓弦毫无先机的震出一声悠长龙吟。素鸣衍让这一声大泽龙吟震得耳膜欲裂,刺痛贯脑,几乎握不住长弓,弓弦从右手里弹脱出来,急速的震颤着,隐隐有雷鸣之声。
  弓臂猛的一料,似有一道波光晃过,在那一瞬间,那张大弓给素鸣衍将要活过来的感觉。
  这种感觉稍纵即逝,素鸣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压下涌出喉咙口的鲜血,望着手里的这张黑色大弓,心里疑惑刚刚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小紫狻仿佛遇见雷云兽时的模样,一身紫色的绒毛炸了起来,就像一只紫色的圆球,纤细的四足撑着绸被,正对黑色大弓低吠悲鸣,与遇见雷云兽时相比,这时的小紫狻神色更多的是畏惧。
  这张大弓让小紫狻畏惧?
  素鸣衍这才肯定刚才不是幻觉,可是没有时间细细研究,外屋的女侍推门进来,紧接着尤溪与众侍卫也惊惶的涌进屋来,不知出了什么大事,敏感脆弱的神经差点要给素鸣衍折磨断了。
  素鸣衍拿着黑色大弓,也不知跟尤溪他们怎么解释。
  “殿下可是触及蜇龙弓的禁制?帝君将蜇龙弓赐给殿下,只是激励殿下的武志……”
  看尤溪惊惶的神色,好像蜇龙弓的禁制触不得。却不知檀那旃为何如藏珍宝的将蜇弓龙藏在箱子里,素鸣衍撇头望了一眼箱子,还有一柄短刀横搁在箱底,露出刀鞘的短柄赤红,仿佛一株晶莹剔透的红珊瑚,想来也不是凡品,可惜不能抽出刀鞘来细看。除此之外,还有几件小物什,素鸣衍看不出作用所在,目光在上面一扫而过。
  “我有分寸,不需你来教训……”素鸣衍话音未落,顶下一块浮雕石砸落下来,在素鸣衍的脚前砸得粉碎,素鸣衍吓了一跳,尤溪忙冲上去前,将素鸣衍挡在身后,抬头一看,却是降神摩诃浮雕的半边脸掉了下面,浮雕之上布满裂纹,应是给刚才的那一声大泽龙吟震裂。
  素鸣衍偏头看见窗琉璃也布满裂纹,所幸这屋子的隔音效果良好,若是在庭院里,那一声龙吟非要将整座内城惊得天翻地覆不可。
  素鸣衍不知蜇龙弓的禁制是什么东西,但凭那一声惊天彻地的龙吟,就让他受苦不浅,胸口的血气翻涌,喉咙口发甜,还要吐出两口热血,才能避免伤势加重。
  尤溪正疑惑殿下怎会触发蜇龙弓的禁制,这时看出他脸色失常,忙将他掺着,说道:“殿下用力过度,伤着内腑了。”侧头对侍卫说道,“快请巫统领过来。”
  嘈杂之声渐渐模糊,仿佛又在一瞬之间渐渐清晰,素鸣衍感觉躲在床上,听见尤溪站在一旁说话:“卑职冲入屋中,只见殿下手里拿着蜇龙弓,这才晓得那一声大泽龙吟原来是殿下触发了蜇龙弓的禁制。不过让尤溪费解的是,寻常武者便是想开此弓,也殊为不易,殿下怎么会让弓臂里的龙魂生出感应?”
  摩揭伯岑的声音:“尤将军对蜇龙弓十分熟悉?”
  “帝君将蜇龙弓赐给殿下时,卑职正在殿外守值,无意听到一些。”
  “蜇龙弓是琉大帝所传,传言可御九龙之力,共有九重禁制。历朝帝君能解开三重禁制已是少见,帝君于檀渊河一役,御五龙之力,直如天人,令敌众闻风丧胆,想不到帝君竟将蜇龙弓传给六殿下。”
  琉大帝,三百五十年前,创立青岚朝的开国之帝,最接近神祗的传奇人物。
  “卑职刚才替殿下疗伤时,发现殿下体内的丹力给震散了……”
  “小巫将殿下救回时,我与主祭一起检查过殿下的伤势,毒液浸入筋骨,血脉混乱,保住性命已经不容易,我跟主祭大人都不能将殿下体内散乱的丹力重新聚集起来,唉……殿下所受的伤倒是其次,只是受的屈辱……”摩揭伯岑的声音缓了缓,像是说一件为难的事情,“殿下想要强用法诀解开蜇龙弓禁制,这样的心情,尤将军能理解?”
  “失去力量,才更想获得力量,蜇龙弓原来可用法诀解开禁制?但是解开禁制,也要有御弓之能,殿下实在是太心急了。”
  素鸣衍哪里知道什么法诀,仔细回想起来,自己凝神聚力的时候,体内深处有某样东西微微颤了一下,弓弦就像共振似的震出那声龙吟。
  摩揭伯岑心里的惊诧不亚于素鸣衍,王族另有秘诀解开蜇龙弓的禁制不假,不然历朝帝君之中也没有几人能够使用这张天之极品蜇龙神弓,但是眼前的六殿下四个月前还是荒原经院的仆役,哪里可能知道什么法诀?那必是他灵魂里的力量引起弓臂之中龙魂的共振。
  素鸣衍让蜇龙弓的禁制之力伤着的事情,尤溪、巫弥生没让消息传出去,免得引起羽嘉众人的惊慌。尤溪只当摩揭伯岑已经是王子之师,将他请来,商议对策。有尤溪在侧,摩揭伯岑再没有机会与素鸣衍单独见面,知道素鸣衍悠悠醒来,借着与尤溪说话的当儿,许多蜇龙弓的秘密都说了出来。
  摩揭伯岑连帝君都敢顶撞,谈论起六殿下没有顾忌,也是意料之中的,说着说着,尤溪也不觉有些放肆起来,也忘了他正站在六殿下的榻前。
  素鸣衍装着悠悠醒来,轻吁了一声,尤溪听了一惊,忙过来给他问安:“殿下让蜇龙弓的反制之力伤着内腑,所幸伤势不甚严重,尤溪生怕惊着羽嘉众人,耽搁殿下的行程,只将摩揭先生请来。”
  素鸣衍点了点头,望向摩揭伯岑,说道:“劳烦摩揭先生了。”
  “殿下心里的焦虑,待罪之臣略能明白,但是重拾武技,非朝夕能成,殿下还是先养好伤再说。”摩提伯岑说道。
  素鸣衍略作沉吟,倒是在消化摩揭伯岑的劝解:“我没大碍,就不要将这事告诉羽嘉众人了,免得他们大惊小怪,行程定下了,也就不要更改了。”这么说着,目光却落在床头的那张蜇龙弓上,暗道:听摩揭伯岑与尤溪的口气,这张弓解开第一重禁制就厉害得不得了,自己凝神之际能与此弓共振,虽说被反制之力震伤,却非没有一点机会。心里打定主意,定要此弓留在手边。
  摩揭伯岑怕他少年心性、操之过急,说道:“为免殿下操之过急,再生出今日的意外,待罪之臣将此弓与断袖刀一起封在箱中,待到帝都,自有人能够开启封印。不敬之处,还望殿下恕罪。”
  素鸣衍看着摩揭伯岑将蜇龙弓放下箱中,伸出晶莹玉石似的手指,在箱子上迅疾的点画着,手指每一次起落,箱上就浮出一只古铭文字符的金泽浮影,十六个字符的浮影在箱子上极速流动变幻,在摩揭伯岑收手的瞬间,一起隐入箱体之中。
  尤溪脸上一片崇敬之色,他能感觉摩揭伯岑加在箱子上的反制之力,温和却不容破解。这就是天榜高手的实力。
  第一卷:第12章,滴水不漏
  送往内务司的文书将雷云兽癫狂、六殿下受惊吓之事轻描淡写了一番,只说雷云兽逃入燕云荒原,六殿下追捕雷云兽受了些轻伤,休养数日,已经无碍。随文书一起抵达帝都的还有摩揭伯岑的谢罪表。
  帝君素知官场规则,羽嘉煞有介事的提及此事,必定相当严重,但他素知帝国左卿的能耐,有他在羽嘉,也生不出什么大事。他立即传喻让檀那明河即日返回帝都。至于恩赦摩揭伯岑一事,还有许多的过场要走。
  素鸣衍在羽嘉又待了六日,才接到帝都传来的圣喻,无法在羽嘉继续拖延下去,只得准备行装上路。
  摩诃纪418年2月18日,三十八乘精铜战车在两百名亲卫与五百名羽嘉精锐甲士的护送下,越过羽嘉城东首的楚布河谷。
  楚布河经过羽嘉城东的河道仿佛一条大裂谷,从崖石嶙峋的河岸下到河床将近二十丈深,虽然河道里的流水甚少,还是有一座长达百丈的铁索桥将主城与东岸的一座附堡连在一起。车过高悬在河谷上的铁索桥,素鸣衍推开车窗上的护车铜甲,望着深逾二十丈的河床,只觉目炫头晕,细细的流水在巨石之间流淌,流水之声还及不上穿过巨石的风声嘹亮。
  两百名亲卫分成两拨,尤溪所率领的百名亲卫都是檀那旃从帝都带来的,素鸣衍也怕人多眼杂,给那些人看出什么破绽来,让尤溪率领他们守在外围,而让巫弥生率领从羽嘉军里选拔的亲卫贴身侍卫。
  尤溪只当六殿下心怀芥蒂才不让昔日的亲卫贴身侍卫,六殿下不追究失职之罪,已让他们感恩戴德,怎敢心怀怨意?守在外围也提起十二分精神,生怕再出什么意外。
  素鸣衍知道檀那明河到羽嘉时,只有一百精锐甲士护卫,撇了撇嘴,望着后队压阵的五百名羽嘉精锐甲士,脸上挂着不耐烦的神情:“大军随行,得耽搁多少时间?”
  轻车快马,六百里路程只要三五日就能走完,后面跟五百名步甲,行速慢上一倍不止。不过时间拖延,更有利于素鸣衍溶入檀那明河的角色,巫弥生侧头看了一眼尤溪,说道:“这六百里荒凉道路,不知盘踞了多少山匪流寇,商队过境都要雇佣武士随行,派遣五百步甲随行,也是羽嘉众人对殿下的关心。”
  羽嘉往南是三四百里的荒漠,但是没能隔绝两国的商业往来,峻衡山与羽嘉山之间的楚布河干涸河床成了羽嘉郡与迦南国青叶郡之间重要通道,羽嘉的商人要返回帝国腹地,就必须走素鸣衍他们现在走的这条道。
  曾几何时,素鸣衍最大的愿望就是到羽嘉做一个流浪武士,接护送小型商队过境的活,或许加入佣兵武士团也说不定。
  素鸣衍感慨万千的叹了一声,半个身子探出车窗,望着护驾队列的后面还有迤逦不绝的人流与车辆,问道:“那些人跟在后面做什么?”
  尤溪笑道:“大军护送六殿下归下资,羽嘉城内的商队闻风而动,这可比请什么佣兵团还要稳妥。殿下上次突然来羽嘉,休屠的商队来不及得到消息,所以没见过这样的情景。”
  素鸣衍撇头看着巫弥生,问他:“可能跟这些商队讨要些佣金?”
  巫弥生已经习惯素鸣衍的聪颖与狡诈,瞥了他一眼,说道:“巫氏商队却无此例,不知其他商队如何?”
  “巫氏的商队也跟在后面?”
  “这个自然,商队的首领是我的堂兄巫慕丹,殿下可恩准他来拜见?”
  巫氏商队共有三次经过燕云经院,想必那些人都让摩揭伯岑派到别处去了,但是素鸣衍现在可没心情去见什么巫慕丹,摇了摇头,说道:“道上寂寞时,再寻他来消遣。”
  随行共有三十六乘铜车,巫弥生、尤溪两人各有一乘专属铜车,但是除了宿营之时,巫弥生与尤溪都乘马而行,前后照应,还要与后面的羽嘉护军联络。素鸣衍专乘的铜车硕大无朋,就像一座移动的房屋,说是车屋更加合适一些。雷云兽逃入燕云荒原,素鸣衍这乘硕大无朋的车屋就由四匹银角风马兽拖曳着,只听着马嘶如雷,就知道这四匹银角风马都非凡品。车屋分成内外两重,里间是一张可容数人横陈的锦榻,铺着最华丽的云锦,几案在不用之时能够嵌入厢壁的暗格之中,厢壁镂有美丽纹饰,如有需要,厢壁上半截的铜板可以往上开阖,使得车屋成为亭阁,让人坐在车里也不虞视野受阻。
  采儿与另一名女侍坐在外间,素鸣衍仰卧锦榻之上,手撑着后脑勺,仔细观察车里的情形,他看着别人将装着蜇龙弓的箱子搬进车里,此时却寻不着藏在那处暗格。素鸣衍用脚踢了踢隔开外层的厢壁,采儿推开活门,探头进来:“殿下有什么吩咐?”
  “左右无趣,你进来陪我说话。”
  采儿抬头见里间都放下帘子,雪白俊俏的精致小脸抹了流霞似的泛红,眸子藏着亮晶晶的光芒,褪了鞋袜,钻了进来。看了采儿娇柔羞涩的样子,素鸣衍心神一颤,这才想起身为六殿下的好处来。将蜷在他脚边酣睡的小紫狻踢到一边,将采儿揽在怀里,说道:“苏盖文倒舍得将你送给我?”
  采儿的神色却是一黯,略挣扎了一下;素鸣衍微微一怔,说道:“不妨说来让我听听。”
  采儿起身整了整衣襟,神色多了分凄楚,跪在素鸣衍的身前,将自己被捋到总督府的事情一一说来。
  巫弥生携六殿下回城,以前六殿下的亲卫与近侍都有嫌疑,给羁押起来,苏盖文只得从总督府挑选女侍伺候六殿下。苏盖文略知六殿下的嗜好,但是羽嘉郡地方荒僻,人口不足三万,稍有姿色的女子无不被贵族收入室内,又从何处去寻来四名娇柔美丽的处子?只有从中下层的官吏之家中搜罗少女,采儿之父本是羽嘉靖安司属吏,突然让总督府的一纸文书下狱,家人被贬为下民,采儿充入总督府为奴,临到总督府才知被派到素鸣衍身边伺候。
  “家里还有什么人,可知现在什么情形?”
  “父亲下狱的次日,我进了总督府,不知道母亲跟哥哥现在如何?”
  素鸣衍眉头一皱,随即舒展开来,让采儿依着自己坐下,轻声安慰她:“你在我身边侍候的情形,想必苏盖文也已知道,他怎么会继续为难你的家人?”
  采儿幽幽说道:“采儿也是这么想,只是不知音信,采儿放不下心来;何况家人不知采儿在殿下身边,想来心里也跟采儿一样忧虑……”
  素鸣衍掀开帘子,探头看见巫弥生,招手让他过来。
  巫弥生瞥见依素鸣衍而坐的采儿,眼角微有泪迹,将嘴角一丝不明显的笑意敛去,装作突然记起什么事的样子,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采儿姑娘,你父亲有一封书信还在我这里,差点忘了给你。”隔着窗递了进来。
  素鸣衍咬牙大恨,将纱帘放下,身子缩回车内,心里难免有挫败之感,转念又想:这不正说明采儿与他们毫无关系?这些天,素鸣衍宠爱采儿,还让采儿侍寝,却没做出逾越伦理之事,一是限于身上伤势,一是深怀对采儿的戒心。
  第一卷:第13章,再遇青菱
  采儿心机单纯,哪里会想到他与巫弥生、摩揭伯岑之间的曲折,接过巫弥生递进来的书信,还未拆开,两行晶莹的清泪已挂在白嫩脸颊之上。采儿拽着书信,正要躬身退到外间,素鸣衍看她模样,心里满是怜爱,对她说道:“你在此间看罢,回封书信,让巫将军派人送回城去。”
  “采儿谢过殿下……”采儿将书信拆开,屈膝侧坐在一墙,细细读来。
  素鸣衍有生以来,从未与他人通过书信,心里最怀念素鸣戈,但是知道绝没有互通信息的可能,见采儿手捧着书信,时哭时笑,仿佛信里同时写着让人高兴与悲伤的事情,心里羡艳。看了一阵,忍不住要凑上前去看一眼,身子一动,采儿就警觉的将信缩至身后,满脸红晕,说道:“采儿的家信,殿下不能看的。”
  素鸣衍脸色讪讪,说道:“写的尽是我的坏话?”
  “不是……”采儿语气不是很坚决,眸光闪烁,迟疑了片刻,又说道,“采儿觉得殿下没那么坏……”
  看着采儿委屈的神色,素鸣衍差点笑出声来,正想好好将采儿调笑一番,隐隐听见马蹄杂踏之声,似有数十匹奔马从后面追上来。素鸣衍不知出了什么变故,掀开纱帘,往后看去。尤溪骑着一匹银角风马兽从后面赶上来,看见素鸣衍探出头来,忙翻身下了坐骑,禀报道:“总督府一名逃犯可能混入车队,苏总督希望殿下暂缓行程……”
  “苏总督在后面?”
  “总督府的牙门将带着苏总督的手诏,要求清查。”
  素鸣衍脸色一沉,问他:“巫将军呢?”
  “巫将军与总督府的牙门将在队列后面听候殿下吩咐。”
  “行程准备都是你与巫弥生统辖,现在你却告诉我说有人犯混入车队,你去寻巫弥生来见我。”
  听了素鸣衍怒气冲冲的口气,尤溪心里一惊,忙解释说道:“本队绝无问题,人员、车乘临行时都仔细查看过,后面五百龙骑营将士也不可能有外人混入,只有辎重车队是总督府所配选,随行人员也都是总督府安排,由于辎重车队编在本队之外,巫将军与我只能按照总督府送过来的名单核对人数,倒不宜盘查太细致。”
  “你是说辎重车队可能会出问题?”
  尤溪觉得殿下经过这次变故,身上少了浮躁与暴虐,却多了些凌厉的威严,小心翼翼的回答:“卑职以为若出问题,只可能出在辎重车队。”
  素鸣衍按照《帝范》所写的要求,将语气放缓,目光停在尤溪的眉额以上的部位:“既然如此,就让总督府的人在辎重车队好好搜一搜吧,若能搜着,带过来让我看看,究意是什么人犯能从总督府混入辎重车队之中?”
  尤溪应了一声,跨上坐骑,往队尾驰去。还没等素鸣衍将车里的一处锦榻坐热,就听见一行人踩着道上的碎石往这边走来,衣甲上的铁鳞片挤触着,铿然作响,似乎能听见轻微的叹息。
  叹息?
  素鸣衍为听见这样的声音感到异常惊讶,掀开窗帘,还没有去看从后面赶上来的人,却让车侧侍卫的表情吓着。
  他的眼睛瞪得浑圆,几乎从眼眶里掉出来,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他的脖子,所有血液给挤在头部,脸膛通红。循着他的目光往后望去,素鸣衍撞上卢青菱凌乱惊惶的眸光。
  卢青菱没有穿那身连面罩带帽兜的黑色大衣,穿着用料极讲究的水绿色裙衫,外面天寒地冻,铜车下有烧碳暖炉,坐在车中,即使将四周车隔板都揭开,也不会觉得寒冷。可是素鸣衍看见卢青菱穿着单薄的裙衫忍不着替她打了个冷战,云鬓微偏,凌乱的发丝垂在脸上,勾勒得脸庞越发柔美。
  素鸣衍在燕云荒原里初遇卢青菱时,只是不敢与她清澈明媚的眸光对视,在羽嘉的一个多月里,少年的情欲让采儿挑得勃然兴发,略知女子之美,这才让卢青菱杂揉着野性与雅秀的艳美惊慑。
  在遥远的山巅之上,淡淡残留着晚霞的余辉,仿佛压在卢青菱凌乱的云发之上,玲珑而悬直的鼻梁略有些单薄,却愈发衬托出小巧而精致的柔唇,这曾经藏在黑色布罩之后、奇^_^书-_-网素鸣衍未曾一见的极美柔唇宛如美极了的水蛭环节。
  采儿娇柔之美,相比卢青菱并无逊色多少,但是卢青菱身上却有一种浸透人心的力量——天然魅惑。
  巫弥生暗道:难怪苏盖文不惜将车队截断,也要以搜捕逃犯的名义,将这名女子找到。
  素鸣衍的惊诧神情没有让巫弥生意外,他怎么也想不到素鸣衍在抵达羽嘉之前曾与三名渎神之民接触过。
  素鸣衍大半个身子几乎探出车子,前头一重,双手没有力气抓住护壁,却从车内翻了出来,左右侍卫俱是大惊,忙将素鸣衍从路边的污水沟里扶起来。
  所幸此地缺水,污水沟只是装装模样,身上只粘了些碎土,素鸣衍脸色讪然的站直身子,采儿担忧又气恼的从车窗里探出美丽头颅。
  素鸣衍不敢去看两旁憋着笑的侍卫,直目盯着卢青菱,说道:“你就是从总督府逃出来的人犯,难怪苏总督如此焦急?”侧头直视那个带着苏盖文手诏的总督府都指挥官,“苏总督可有说不将这人犯带回就要你的脑袋?”
  总督府都指挥官是个三十一二岁青年校官,站在巫弥生身边,显得矮小一些,听了素鸣衍的话,怔在那里,愣了半天才回话:“这倒未曾说,只说逃犯相当重要……”
  “你觉得他像逃犯吗?”
  “这……”
  巫弥生觉得素鸣衍有些异常,正要上前制止他,却听见素鸣衍大声喝斥:“尤溪,将逃犯押到我车里。”
  素鸣衍盯着都指挥官,说道:“你今日一定要将逃犯带回去,那我就要留下你的脑袋。”
  不单这名都指挥官,尤溪、巫弥生,左右的侍卫都让素鸣衍的话吓了一跳。尤溪愣在那里,暗道:殿下蛮横的脾气又上来了,不知所措,真要将这名少女押上车去,触怒了羽嘉总督苏盖文绝不是什么好事。
  素鸣衍撇了撇嘴,瞪目看着那名都指挥官,说道:“我十几二十个貌美如花的女侍都留在羽嘉,你回去跟苏盖文说,他的女人我收下了。”
  车辙辚辚,迤逦车队过尽,那名都指挥官才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所要截回的少女让六王子蛮横的截走了,心里没有注意,又不敢立时跟六王子翻脸,心里想:前面还有六百里的路程,总督若是决意要将她捉回来,自然有的是时间,此时还是回总督府讨主意吧。率领一队骑甲旋风一样的奔羽嘉城而去。
  苏盖文年近五旬,脸型瘦长,笼在惨淡的阴郁之中。
  “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苏盖文眉毛一扬,沉声说道:“以六殿下急色的性子,追回来也非完璧。”
  “可是她的身份若是泄露,将不利大人。”
  “怕什么,你是带着我的手诏去追逃犯的,她的身份真要败露,屎盆子正好扣六殿下头上,现在府里绝口不能再提此人。”
  “黑砾原那边还等着回信呢?”
  “什么回信,人都逃走了,还有什么回信给他们?”苏盖文终是压不住心里的怒气,甩着袖子走了出去。
  卢青菱看着素鸣衍在幽昧光线的晶晶闪烁的眸子,颈皮后面窜出一股寒气。素鸣衍探头头,问尤溪:“这辆车的隔音如何?”
  尤溪心里苦叹一声,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说道:“殿下心里清楚,还是问卑职什么?”
  素鸣衍将窗板落下,将活门扣死,跺了几脚底板,不见外的动静,这才确定外面听不见里的动静,按着厢壁上一处机括,弹出一团暖暖的白晕,将密闭的车厢映得纤毫毕呈。卢青菱脸色煞白,如一团初晴的白雪,惊恐的眼神却让她的美愈发令人疼惜。
  素鸣衍忍不下心继续唬她,揭开绸被,露出在里面酣睡的小紫狻。
  “啊,你是素鸣衍……”卢青菱手掩着柔唇,惊呼还是从指缝里泄露出来。
  素鸣衍头一偏,心想这些准备没有白费,就知道你喜欢大呼小叫。
  “我是当今青岚朝六王子檀那明河,上次相见,不便表露身份。”
  “檀那明河?我们进城第二天,就听说你给自己的坐骑伤着了。”
  素鸣衍解开锦袍,露出斑驳丑陋的伤痕,卢青菱果真又忍不住尖叫一声。
  “许多事不足为外人道,你只当这是第一次见到我。你怎么会从总督府逃出来?”
  卢青菱听他这么一问,美艳粉脸布满阴翳之色,绯红之色从眼角渗出来,顷刻间垂泪欲滴,说道:“二叔带着我与小扈出秋叶堡,只说到燕云荒原游历一番,进了羽嘉城,却说族人想到得到羽嘉总督的帮助,让我去伺候羽嘉总督。族人在黑砾原过得极苦,我心里不愿意,但是不愿看到二叔失望,就答应下来,可以在总督府越想越怕,这才找了机会逃了出来,想不到会遇上你。”
  素鸣衍心想,居住在黑砾原里的渎神之民不甘心只与巫氏单线联系,想要拢络羽嘉总督苏盖文,加速走出黑砾原的脚步。
  “你可要回砾黑原去?”
  “二叔和小扈不在这里,我一个人怎么能穿过燕云荒原?”
  “那你暂时就呆在我的身边,啊……”
  “怎么了?”卢青菱瞪大眼睛,望着突然想起什么的素鸣衍。
  “你手里可有什么力气?”
  “软玉香的效力还没有消去,你想干什么……”卢青菱看着素鸣衍咧嘴一笑,展开双臂将她拥在怀里,一双手探进领口往里伸,攥着领口的衣襟就要往外撕开,卢青菱厉声尖叫起来,威力却不比蜇龙弓震出的那一声龙吟差。
  素鸣衍扳着她的身子就往锦被堆里倒去……
  第一卷:第14章,殿下急色
  铜车基座里注满了液铜,人坐车里几乎感觉不出路途的颠簸,车里剧烈的动静,外面也几乎觉察不出来,只有些微微的晃动。
  刚刚为卢青菱天然魅惑所摄的侍卫,看着硕大无朋的铜车在微微的晃动,心里不约而同的冒出一句诅咒:禽兽!
  采儿与另外一个女阿零坐在铜车的外间,对里面的剧烈振荡感觉更明显些。采儿被派来服侍,早有总督府的老婆子跟她细细说过男女之事,采儿粉脸渗血似的羞红,心里想:殿下对采儿倒是温柔体贴。
  正遐想着里间的旖旎香艳的情形,哗的一声,活门给从里面推开,采儿惊吓的跳了起来,正要探头去看里面的动静,一个黑影一闪,素鸣衍瘦弱的身子给蹬飞出来,撞在外室的车门上,“哐铛”一声巨响,这下连守在车外的侍卫也听得一清二楚。
  巫弥生、尤溪不知里面出了什么变故,忙让铜车停下,跃上车座,拉开车门一看,只见素鸣衍横趴在外间的锦毯上,内间的活门开着,看不见里间的动静。
  巫弥生望了望采儿,眼里问询之间一目了然。
  采儿脸色骇得煞白,磕磕巴巴的说道:“里间活门突然推开,殿下就飞了出来,脑门撞上铜车门,就……”
  巫弥生手往素鸣衍腕脉上一搭,转过头对尤溪说道:“不碍事,让车队继续前进。”见素鸣衍胸上塌下去一只纤小的足印,伸手往那里一按,胸下两根肋骨给蹬断了,嘴角不由浮出一丝笑意,弯身进了车子,走到里间,却见那名少女衣裳不整,领口衣襟给撕扯成条条缕缕,露出嫩白的肤肉,娇小盈实的酥胸也若隐若现,腰带给扯断,落在一旁,划出好几道血痕的矛荑嫩手攥紧裙摆,里面的衬裤却给扯落大半截,挂在足踝上。她看见巫弥生弯着身子进来,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雪白碎玉牙咯咯只打颤,脸上的惊恐之色任是谁看都忍不住生出怜惜来。
  巫弥生自言自语的说:“气血大逆,柔玉香的毒就解了,你挣扎得厉害,可是内心却动了情欲之念。”温香软玉,软玉之毒能让女儿身软无力,若是动了情欲之念,气血逆行,软玉香之毒就自动解了,可是又有哪个女子动了情欲之念还会死力挣扎,软玉香可算得上是奸淫界的极品药剂。
  巫弥生转过身子对钻进来的采儿、阿零说道,“去取一套衣裳,给她换上,将她关到后面的车子里去。”
  采儿犹豫的说道:“殿下他……”
  “殿下太急色了,吃点苦头对他有好处,你去将殿下扶进来,我给他疗伤。”巫弥生口里说着,心里却想:采儿现在还是完璧之身,你何时又是急色之人?
  素鸣衍悠悠醒来,心里大恨,都说青菱中了软玉香,不料挣扎了片刻却生出那么大的力气来,一脚蹬断他的胸肋,飞出里间,撞在外层的铜车门上。所幸青菱那时气血未复,不过惊惶之下哪里能控制得住力气?
  巫弥生盘膝坐在身边,素鸣衍仰起身子望活门处望了一眼,活门从里间关上了。
  “殿下真是任性妄为,吓了我一跳”
  素鸣衍狐疑的望着巫弥生,看他的脸色不似作假:“你不怪我事先没跟你商量?”
  巫弥生说道:“殿下能谨慎自己的身份最好,那个姑娘留在这里没关系?”
  “她不知道我的身份,留在这里没有妨碍,多收一名女侍罢了。”
  巫弥生打定注意让下面去查实少女的身分,自然不会跟素鸣衍起冲突,却不知卢青菱的存在痕迹早让羽嘉总督苏盖文抹得一干二净。
  素鸣衍仰着头,只觉胸口隐隐作痛,往那里一按,好像没给踢断:“我好像记得给蹬断两根骨头……”
  “先生从休屠请来精擅六阶回复术法的慕雪巴大师,一直在巫氏车队里,这时正好有借口将你身上的旧伤也治一治。不过也只有殿下才能这么奢侈,常人总得躺上几个月……”
  六阶回复术法,能活人性命,只为断骨之伤施展,真是奢侈了。素鸣衍伸出左手,屈握了几下,筋骨好像便利许多,伸出右脚就要去蹬厢壁,看看有没有回复一些力量。
  巫弥生说道:“六阶回复法术虽然能接骨生肌,但是你身上的伤,浸有雷云兽血涎之毒,深可见骨的疤痕一时去不掉,胫骨与手臂都是新骨,即使有些力量,也相当脆弱,小心再次折断,就相当麻烦了。”
  素鸣衍体内丹力给震散了,无法施展武者技能,但是手足恢复力量,身体盈健,又有初术的混沌术法配合,多少有些自保之能。这些想来,素鸣衍却有些振奋,如果到帝都不被识破身份,王侯生活倒是不差。
  巫弥生知道素鸣衍生性桀骜不驯,先生此计又容不得一丝闪失,见素鸣衍脸上露出难得兴奋神色,心想:多少有些帮助。低声说道:“巫氏车队首领巫慕丹,等着殿下召见呢。”
  “巫慕丹?你的堂兄,见见也无妨。”
  巫弥生退了出去,采儿钻了进来,略有怨意的声音柔媚:“吓死采儿了,殿下总要惹些事情出来吓唬采儿。”
  素鸣衍“呜呜呜”怪叫,采儿吓了一跳,忙贴过身来端起他的下巴细看:“殿下可别吓我……”只见素鸣衍抿着嘴唇不言语,“可是给咬着舌头?强来的事情,你怎敢将舌头伸人家嘴里去?”手托下巴,就要撬开他的嘴去看里面的情景,冷不防素鸣衍啧啧怪笑一声,将她抄手抱起,扳到身下,凑过脸去舔她的嘴唇。
  采儿手撑着素鸣衍的胸口,往外推着,不让他压下来,又不敢用力,看着他乱舔来的舌头,嗔道:“殿下又戏弄采儿,采儿要出去了……
  “你怎么知道舌头要伸进嘴里去?”
  采儿粉脸一红,双手一软,让素鸣衍压上来,微微张开双唇;素鸣衍将舌头抵上她洁白的小牙,舌尖轻轻一点,就启开一道缝隙伸了进去,被另一个温暖而柔软的舌头吸住了。
  这当会儿,巫弥生去而复返,也没让零儿通报,见活门未闭上,就矮身要钻进去,看见里间旖旎香艳的情景,轻咳了一声。
  采儿将素鸣衍推开,素鸣衍也有些慌张,那片刻的旖旎让他如置奇妙之境,这时他满怀戒心调笑采儿时所无法体会的。
  巫弥生看素鸣衍局促羞愧的眼神,暗暗心惊:这才最大的破绽所在。脸上却无表示,只是说道:”巫氏车队里有随行的歌舞伎,殿下若觉无聊,可请来消遣。”
  “请巫慕丹一起前来吧。“素鸣衍想问问卢青菱可曾吃苦,心想巫弥生心有怀疑,自然不会做得过分,也就忍住不问,让他去请巫慕丹等人。
  车队已在路旁的旷谷里宿营,除了素鸣衍的车屋停在当中,其他铜车依次相接,围成一个圆阵,车首朝里,车尾向外,每乘铜车都向外侧伸出一丈长的铜板,用勾镶扣死,围成一座周围近百丈的铜车之城,车尾侧还落下铜板,封死车底里的空隙,车与车之间的空隙形成箭垛。亲卫们宿在铜车之城的里面,数十亲卫上了车顶铺成的铜车之城城墙,持戟负弓。护行的五百步甲在铜城之外宿营,远处还有大量的随行商队也各自结成圆阵。
  这一处空落落的谷地,东西南北都有黢黑的山岭的暗影。
  素鸣衍这时才知道六阶回复术法让他沉睡了三天,这时离开羽嘉城已有一百五十里余路程了,不过离下资更远。
  铜车之城东道,打开一道缝隙,巫弥生领着一列人进来,倒是簇拥在巫弥生周围的五六人谈笑风生,神色自若,后面一堆人神情拘谨,抱着各式的乐器,穿着华丽布料却粗陋的戏服。
  素鸣衍只当请些歌舞伎只是助兴,这时才明白巫弥生却是要借这次之行将他培养成合格的纨绔子弟。意想中的助兴娱乐却成了一场学习,素鸣衍兴致立马弱了几分,但也知道这是必学的手段。
  巫慕丹个子瘦高,约二十七八岁,一双手洁净无瑕,让人印象深刻,脸色浮白,看不出他有哪点资格能够出任远商队的首领。他在瘦小看起来还是少年的素鸣衍面前,神色略显拘谨肃穆,可见他并不知闻机密。
  一起进铜车之城的还有随行大商队的首领。台子粗陋搭好,他们坐在两侧较远的地方观看。
  曲目单子递上来,素鸣衍看了一溜文雅的曲剧名字,挨着看了一溜,眼睛盯在《虞美人自刎乌江岸》上,这是一出六场歌舞剧,故事倒是听素鸣戈讲过,是文人架空历史所写的一出项羽与虞姬的悲剧,却不知歌舞剧如何演绎。伸出手指往上面一圈,就指定这出,巫弥生微微一怔,说道:”殿下真是兴致,这一出戏下来,只怕要到天明。“吩咐下去,让歌舞伎准备登台。
  第一卷:第15章,山贼截道
  是夜尤溪领值,无事的将官也坐在远处,只有巫弥生、巫慕丹与采儿陪素鸣衍孤零零的戏台正前。演到项羽垓下被围、四周楚声悲怆的时候,巫弥生的话渐多起来,对台上笛声戏服随意评价,在巫慕丹看来却有卖弄之意。
  巫慕丹心里好生奇怪,巫弥生在摩揭伯岑身边随侍,与族人相处的时日不多,但是巫慕丹经常听到有关他性子沉静闲逸的赞誉。这些见他卖弄之余露出轻浮之态,心里略有不屑,暗道:若论戏文曲舞,你还尚差我几筹。见六殿子似给巫弥生的议论吸引住注意力,心里起了争胜之心,轻轻一咳,说道:”这出《虞美人自刎乌江岸》虽是悲剧,却属词艳曲淫的花间派,同祗园的柳河派不同……”
  当演完虞姬拔剑自刎,被项羽抱在怀里,静听着思乡的歌声,闭目死去,素鸣衍忍不住打了个老大的哈欠。听了巫慕丹一夜的卖弄,素鸣衍这才明白此次的巫氏商队首领为什么会是巫慕丹,这个一脸浮白、透体虚弱的公子哥。以他对戏文曲舞的浸淫,只怕及得上巫弥生在武道上下的功夫。
  巫慕丹对素鸣衍的大哈欠略有失望,神态依然十分恭敬。
  素鸣衍让巫弥生凛然的眼神一刺,马上恢复肃然领教的神态,说道:”巫首领学识如海,相当有趣的人哩,商队那边不打紧的话,就留我身边。”
  巫慕丹眉飞色舞,眼里的疲惫在那一瞬间一扫而尽,连连给素鸣衍行礼,与巫弥生退了出去。
  采儿刚才入了戏里,脸上残了泪痕,素鸣衍暗笑一声:傻丫头,推了她一把,往车屋走去。
  女侍准备好洗漱的银盆,素鸣衍净了脸,体内的瞌睡涌了出来,暗地里捏了采儿一把,说道:”你洗漱一下,进来陪我说话。“爬上铜车,进了里间,也不管车队起程开拔的事情,睡了一觉,醒来看见采儿蜷在脚边。
  采儿让他细微的动作惊醒,迷茫了一阵,惊惶爬了起来,素鸣衍微微一笑,将她揽到身边:”知道你在外间不能睡觉,才让你进来陪我,你睡吧。”
  素鸣衍从暗格里取出那卷《帝术》,眉头微微皱着,心里压着担忧。
  昔日的少年,对世间的恶俗有着愤恨,桀骜不驯,有着燕云荒原一样广阔的野心,此时他心思变得沉静许多,透出薄纱帘,望着远山渐薄的积雪,恍乎间记起昨年已过去很久了。
  素鸣衍这年十九岁,而被他顶替了的檀那明河才十八岁。
  素鸣衍推开活门,外间只有阿零一名女侍,对她说道:”采儿这些天照顾我累了,在里面睡觉,昨天那个少女在哪里?”
  “关在后面的铜车里。”
  素鸣衍打开车门,扶着车头的立柱,站在御者之右。
  西北是燕云荒原的台陵地貌,南边绵延数千里的峻衡山,车队行在两地之间,如在崇山峻岭间蜿蜒而行的巨大长蛇。
  这条道是羽嘉与帝国腹地连接惟一一条通路,但是路况并不好,素鸣衍坐在里间还不觉得如何,坐在车头就颠簸的厉害,非要扶住车头立柱才站得稳。
  不管如何,巫弥生与尤溪必有一人守在素鸣衍的车旁。
  素鸣衍对尤溪说道:”去将那名少女提来。”
  尤溪不知六殿下是好了伤疤忘了痛,还是要发泄一下心里怒火,眉头拧了拧,想说什么,却只轻叹了一声,拨拉马首往后面驰去,过了一会儿,领着四名亲卫过来,他则将青菱横放在身前:”殿下请先进去,卑职这就上来。”
  素鸣衍往里避了避,看着尤溪如覆平地的从坐骑上迈进车厢。
  青菱手足让紫色长绫缚紧,都勒出深深的血痕来。
  采儿是一种娇柔之美,性格纯真,了无机心,一种同病相连的感觉,让素鸣衍那颗少年的心里自然萌生出怜爱。
  当论容貌,青菱或许还及不上采儿,黑砾原恶劣的气候,长出青菱如此细腻的肌肤已经是十分不容易的事,但是青菱身上最打动人心的却是她的天然魅惑,一种揉和的极致野性与秀雅的气度。
  看着她心腕深深的血痕,素鸣衍有些心疼,想起在燕语高地一起结伴行走的短短几日,那时他戴着摩揭伯岑给他的面具冒充一代高人。
  素鸣衍想到这里,嘴角露出笑意,过来替青菱解开缚住手足的紫绫带。
  青菱往后缩了缩,仍心有悸……
  素鸣衍对尤溪说道:”你给她解开缚绫,我身边还缺名女侍。”
  “这……”
  素鸣衍没有听他的解释,侧头对青菱说道:”你以后就叫青菱,就在这辆车里伺候。”
  青菱心想:我本来就叫青菱,见素鸣衍眼里的目光柔和,提紧的心渐渐松懈下来。
  这当儿,巫弥生领着巫慕丹过来参见。
  素鸣衍指着尤溪,对巫慕丹说道:”我喜好什么,尤溪知道,你打听清楚,再过来显显你的能耐。”
  这一曲一折,再扯进一个没关系的人,其中的破绽就更少了。
  巫弥生为素鸣衍此时的冷静、为他这句话里所折射出的智慧之光所慑,暗道:先生没有找错人。
  巫慕丹极欲获得上宠,当然会极力到尤溪那里将六殿下的嗜好、忌讳打听得一清二楚,再将全身的解术施展开来,投六殿下之好。
  谁也不会想到这将是素鸣衍深入模仿檀那旃的阴谋;素鸣衍那句话也将檀那旃冷漠、轻蔑他人的性格表演得淋漓尽致。
  巫弥生看了青菱一眼,说道:”殿下要将青菱留在身边?”
  “缺个女侍……
  “说这话的时候,底气有些不足,旋即又生出许多勇气,素鸣衍斩钉截铁的说道,”让她与采儿、阿零在车里伺候,路上太无趣了。”
  却是素鸣衍说这话的当夜,三支羽箭刺破站在铜车之城东首守值的三名侍卫的咽喉。
  三支蓝翎羽箭悄无声息的钻出粘稠的夜色,除了三名侍卫扑通从车顶栽下的声音之外,再也觉察不出东面还有什么声音。
  铜车之城一下子惊动起来,数十把松脂火矩照往东面。两名侍卫提着提灯引路,巫弥生护着素鸣衍走到铜车之城的墙下,看着地上冷冰冰的三具尸体。
  猛中从虚空钻出一支蓝翎羽箭,直扎素鸣衍的胸口。素鸣衍有所惊觉,可惜体内丹力给震散,再也做不出疾如闪电的轻盈避让。
  巫弥生左手探出,速度极快,让他的左手幻出十几道幽蓝残影,幽蓝的残影连贯在一起形成一只狰狞可怖的蓝色影豹,左手伸及素鸣衍的身前,化作影豹的巨口,千钧一发之际,将蓝翎羽箭咬住。
  蓝翎羽箭上携有巨大的力量,巫弥生的影豹拳虽然及时将翎箭抓住,但是滋溜溜的溅起一串火花。
  巫弥生旁若无人将翎箭递到尤溪面前:”尤将军,可知道这条道上谁是用箭的高手?”
  生死这际,来得快,却得也快,素鸣衍也来不得有深刻的感觉,倒是巫弥生将左手炼得坚若金石,心里很羡慕。
  那支羽箭自然不是真正从虚空射出,只是速度快及,差不多射到身前才会让人发觉。素鸣衍对弓箭认识不深,但看巫弥生慎重其事的严肃脸色,就知道射箭之人定是高手。
  第一卷:第16章,笼络客将
  尤溪接过羽箭,拧着眉头,细看了片刻,这支羽箭除了蓝色箭翎外,没有其他特殊标识,不过射箭之人却是箭术高手。
  敏锐的耳朵捕捉到左侧有细微的破空之声,”小心“二字还没等他叫出口,左边一名侍卫就滚到地上,咽喉处赫然插着一支蓝翎箭。
  “将手里火把熄掉。”
  尤溪大声喝斥,将身子挡在素鸣衍之前,锐利的目光在茫茫的夜色。
  巫弥生喝道:”拿弓箭来。“从左右侍卫手上接过一张银色大弓,搭箭引弦,往箭射来处射去。
  即使能感觉到那面传来微弱的一缕杀气,素鸣衍可不觉得巫弥生这一箭能够射中高速运动中的敌人。
  离弦之箭发出尖锐的刺空之声,出百步外,箭簇上突然燃起一团艳红色的火焰,将羽箭行处的十步空间照得明亮如同白昼。
  附火术,将混沌元素之力附在羽箭上,所射出的火箭威力或许及不上纯粹的火焰之箭,但是可借助张弓之力,将火箭射及百步之外。
  箭插在两名黑衣人的身侧,箭翎尤在燃烧。
  黑衣人让巫弥生的那支火箭惊了一下,迅速闪入左侧的黑暗之中。侍卫纷纷控弦引箭,先是两支施了附火术的火箭射出,照见两名黑衣人踪影,尔后飞箭攒射。
  侍卫所用的长弓射程都在两百步之外,黑衣人逼近百步之内,欲趁乱偷袭。这时暴露在众侍卫的箭雨之下,刚退出五十步,就有一名黑衣人中箭倒下,别一人将他负在背后,退出山坳之时,背后的黑衣人被箭射得跟刺猬一样。
  “殿下,要不要派兵追出?”
  “追……不得。“素鸣衍瞬间想到:巫弥生有心去追,还有时间来问他的意见?”追“字出口半天,又加了”不得“。
  尤溪说道:”不错,敌人相当狡猾,明明藏着两名箭手,每次却只让一人射箭,我们稍有疏忽,极可能吃大亏。”
  素鸣衍望着左右簇拥的三四十侍卫,冷哼一声:”折了四人,还让贼子逃脱,你们的箭术得要好好练练。”
  尤溪闷声答道:”让殿下受惊了,卑职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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