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囊尸衣【全本】-2
第十五章
黄乾穗带着孟祝祺和大师吴道明起身迎出门去,对待神医毕竟应该恭敬有加才是。
寒生被带进来了。
黄乾穗尽管事先听到说神医是个青年人,但眼见到站到面前的这个小伙子时,还是大感意外,这么个二十岁出头的毛头小子竟能是神医?
正在打量寻思之间,忽闻身后那小舅子孟祝祺发出哈哈大笑声:“哈,我当是什么神医呢,原来是你这浑小子啊。”
吴道明微笑不语。
黄乾穗转过身来,严厉的斥问道:“怎么回事?”
孟祝祺靠近身子道:“这个浑小子哪里是什么神医?他是后面房里的那个老家伙的儿子,姐夫你想想,当老爹的医术都一般般,能教出什么有出息的儿子?”
“你吃准了?”黄乾穗不放心的问道,他知道他的这个舅爷是个大草包。
孟祝祺没有回答,而是摇头晃脑的走到寒生面前,讥笑几声道:“对了,你是叫寒生吧,前几天我们在灵古洞前面见过面,你今天是不是想通啦,来告诉我那枚土卵来历的?”
“我说过,那是在集市上买的。”寒生回答。
“你这小子,跟你老爹一样的嘴硬。”孟祝祺愠道。
“我老爹在你们这儿?”寒生觉察到了有些不对。
“哎,小兄弟,我们一边说说话?”香港大师吴道明此刻走上前来,插话道。他使了个眼色给孟祝祺,一面拉住寒生走到院子的东南角,一棵桂花树下。
八月金桂,花香四溢,吴道明深吸一口那清清的香气,压低声音说道:“小兄弟,看你枕骨强起,眉骨伏犀,疏节阔目,将来必成大器,然非要贵人相助,否则终是贱品,半孤之命矣。”
寒生见他文绉绉的,不耐烦地说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尽管他们不信你是神医,可是我相信,而且我可以相助你,我就是你命中注定要相遇的贵人。”吴道明轻声道。
寒生说道:“好,那我问你,我老爹在不在这里?”
“在。”吴道明肯定的回答。
“他为什么会在这儿?”寒生问。
“他们前天夜里去南山村抓来的,有人举报说他替什么‘地富反坏右’看病。”吴道明努努嘴道。
“那他现在在哪儿,我要去见他。”寒生着急道。
“你若对我讲实话,我会救你们父子俩出去的。”吴道明依旧把声音压得很低。
“我知道,你不就是想要骗我说出土蛋蛋的埋藏地点么?”寒生看穿了他的把戏。
“不,我根本不想知道土卵的埋藏地。”吴道明正色道。
寒生疑惑的望着他。
吴道明微微一笑,说道:“我只是想要知道,我帮助的人是否值得我帮助,他是否是一个善良诚实的人,是否是一个悬壶济世,乐于帮助穷苦的人。”
寒生心中想到父亲诚实平凡的一生,想到兰儿和她娘孤苦无助的困境,毅然的说道:“我就是一个悬壶济世的人。”
“这么说,集市上的那个老婆婆是你治好的?”吴道明钦佩的问道。
“是的,是我医治的。”寒生承认了。
“你就是我要帮助的人。”香港大师说道。
吴道明转身走向黄乾穗和孟祝祺,朗声道:“我以为,从人道角度来说,应当允许他们父子俩见面。”随即使了个眼色。
黄乾穗会意地点点头,随后摆了摆手。
朱医生被困在小房间内,孟祝祺接连的审问,儿子的生死不明,短短两天时间,他的嘴上泛起了连串的水泡,夜不能寐,陡增了许多白发。
外面开锁的声音,之后门被打开了。
“老爹!”寒生扑了进来。
“寒生……”朱医生蓦然间看见日思夜想的儿子,泪水涌出,父子俩抱头而泣。
“你怎么啦。”朱医生轻轻抚摸着寒生缠着夹板的断腿,心疼道。
寒生讲述了那天采药,从大鄣山上摔落山谷,被吴楚山人搭救一事,只不过忽略了老蝙蝠和雷击骑马布一事。
“快让我看看,你用的什么药,怎么不去医院打石膏啊。”朱医生嗔道,随即动手解开布条,轻轻撸起裤腿,查看伤情。
“咦,你这是涂的什么药,一股子臊味儿?才两天时间,怎么骨头好像已经长上了,炎症也基本全消了,奇怪啊。”父亲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老爹,我……”寒生不知如何启齿才好。
“朱先生,您受苦啦,我与黄主任交涉过了,现在就送你们回家去,你们自由啦。”吴道明兴匆匆的走进来,压低声音,故作神秘的说道。
朱医生警惕的看着大师,没有言语。
“他说他要帮助我们。”寒生说道,一面继续缠好伤腿。
父子俩相互搀扶着,走出了这座深宅大院,那辆吉普车等候在大门口,吴道明拉开车门,扶他俩进了车内,然后自己坐在了前排,一挥手,吉普车开动了。
古宅内,黄乾穗阴沉着脸道:“下面就看大师的了。”
吉普车飞快的驶过婺源县城。车上,吴道明手指着绿树丛中若隐若现的粉墙青瓦民房,赞叹道:“这些徽派建筑与大自然如此巧妙地结合,真的是内地最美丽的乡村了,在岭南绝对是见不到的。”
公路下边的集市上早已散集了,场地上丢满了瓜果皮核及废纸屑,空荡荡的集上孤零零的站着两个人,依然默默地矗立在那儿。
是兰儿和她娘。
“停车!”寒生叫道。
吉普车停了下来,车尾飞起一片尘土。
“怎么了?”吴道明回头问道。
寒生推开车门,步履蹒跚的径直向她们母女走去。
淡淡的血泪静静的流下兰儿的面颊……吴道明与朱医生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然,眼瞅着寒生与一对衣衫褴褛的母女向这边走来。
当她们走到近前,车内的人都吃了一惊,那姑娘的容貌实在是太丑了,不但生就满脸密如蝇屎的雀斑,而且是塌鼻大嘴,眉骨突兀,眼窝深陷,鼠眼如赤豆。
“让她们也上车。”寒生平淡的对吴道明说道。
“寒生,你认识她们?”父亲在车窗口里问。
“她们是我的病人。”寒生边说边拉开车门。
吴道明恍然大悟:“哦,这位老婆婆就是你治好的‘渐冻人’?太好了,一起上车吧。”
兰儿母女也挤进了车内,吉普车重又开动,直奔南山村而去。
车上,朱医生心中充满了疑问,最后还是决定不开口了,等回到了家中以后再仔细的盘问寒生。
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门口,大黄狗笨笨老远见到,立刻从草屋内窜了出来,口里“呜呜”的叫着。
作为屋主人,朱医生也只有请客人吴道明进屋稍坐喝茶,那吴道明竟欣然答应,迈步进屋。
兰儿母女胆怯的站在院子里,朱医生赶忙也请她们进屋,在寒生的催促下,母女二人才小心翼翼的迈腿到了屋子内。
“恭喜呀,朱先生,你家里出了个神医,也是你教导有方啊。”吴道明拱手道。
“神医?”朱医生不明就里,茫然道。
“哈哈,朱先生就别隐瞒啦,你儿子治好了这位阿婆的‘渐冻人症’,也就是西医所说的世界五大绝症之一的‘人体运动神经元萎缩症’,难道说还不是神医吗?”吴道明意味深长的笑道。
“你说的可是中医里的‘冰人’?那根本就是无药可医的。”朱医生诧异道。
“正是,不过被你儿子医好了,阿婆就在这儿。”吴道明说道。
“寒生?你在说笑,他根本不懂医术。”朱医生语气肯定。
“朱伯伯,他确实治好了我娘。”兰儿辩解道,声音嘶哑难听之极。
朱医生眼睛望向了寒生。
寒生点了点头,表示承认。
“你?你说说都给下了哪些味药?”父亲看着寒生问道。
“木蚕为药,血余为引。”寒生脱口而出。
坐在旁边喝茶的香港风水大师吴道明闻之心中一动。
“你把土卵打碎了?”吴道明惊奇的问道。
寒生点点头。
朱医生瞥了吴大师一眼,恰巧被吴道明瞧见,忙说道:“朱先生,本人浸淫地理堪与数十年,无非是想将毕生所学造福于民,今次北上中原,就是想寻找一个衣钵传人。我见您儿子天生异禀,聪明过人,心下想收其为徒,倾囊传授,而且每月还付他生活费人民币两百元钱,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朱医生根本没有一点思想准备,一下子语塞。
但观此人,骨骼清奇,眼角入鬓,话音清越,确有仙风道骨之貌,其学问必是极高,可是颜面鹰鼻橘皮,垂眉如帚,目光诡异,却又亦非善类,尽管自己一直想让寒生学些黄老之术,但还是谨慎些好。想到这儿,便婉转的拒绝道:“吴大师愿收犬儿为徒,是高看他了,我们父子俩一直相依为命,平日里也粗茶淡饭惯了,就在这乡村里做个普通的赤脚医生也就满足了,你的好意心领了,如果大师没有其他的事情,就请回吧。”
吴道明轻轻一笑,道:“朱先生不必客气,您可以再考虑考虑,您愿意埋没您孩子在农村里了此一生么?如果能随我到香港见见大世面,我保准他几年之后,必将出人头地。我会再来的。”说罢拱手告辞,潇洒出门去。
回县城的路上,吴道明背靠在吉普车的后座椅上,心想原来青色土卵中的木蚕竟然可以医治“渐冻人症”,真是匪夷所思啊,可是天下太极晕寥寥可数,土卵少之又少,看来根本无法形成一个产业。寒生,不过是个小孩子,他怎么会懂得用这种古怪方法的呢?
是他父亲?不会,朱医生听说儿子给人治病的事儿,脸上那种不相信的表情,绝对不是装出来的。看来,朱医生本人也根本不懂,这一点确凿无疑。
如此说来,寒生这个小孩子不简单,在他的身后,一定还隐藏着一位高人,此人的存在甚至连他父亲都不知道。
我一定要会会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人,吴道明的神经莫名其妙的激动起来。
第十六章
“这么说,是太极晕穴生土卵里面的蚕虫治好了老太太的绝症,那我们可以在找到太极晕以后,把那些土卵都挖出来,在西方,估计一枚卵能够卖多少美金?”黄乾穗听完了吴大师的汇报后问道。
“价钱因病人而异,我看500万美金一枚还是有市场的。”吴道明回答道。
黄乾穗倒吸了口冷气,胸口一热,忙又接着问道:“太极晕下面生有多少土卵?”
吴道明想了想说道:“不多,估计十余枚而已,而且分为五种,金卵、木卵、水卵、火卵和土卵,治好老太婆的是青色木卵里面的木蚕。”
孟祝祺在旁边插话道:“其他的几种卵说不定用处更大呢。”
“这些五行卵自亘古以来不断吸收日月之精华,昼阳夜阴,应该是有很大的能量,但其作用不甚了了,所有的易学典籍从来都没有过这方面的记载。”吴道明解释说。
那个寒生背后的高人肯定是知道的,但这件事没有必要告诉黄主任和他那蠢舅爷。
“我们可以把土卵里的蚕虫拿出来进行人工饲养和繁殖,这样不就可以一变十,十变百了么?”孟祝祺突发奇想,大声说道。
蠢才,吴道明心里骂了句,但嘴里却耐心的解释道:“土卵失去了日月精华,其能量也就不复存在了。”
黄乾穗问吴道明:“吴大师,一定要尽快找到太极晕,拿到土卵,我已经打听了,京城里的那位无产阶级老革命家病情日益严重,现在全身已经冻得收缩成团了,如果时间再迟,可能就来不及了。”
“我明白,那就安排我住进南山村,我会设法尽快打听清楚的,不知哪一家比较可靠。”吴道明说道。
黄乾穗眼光瞟向他的舅爷,南山镇的革委会主任应该了解下面的情况。
“朱彪,南山村的小队长,是党员,政治可靠,就住到他家里,我来安排。”孟祝祺说道。
“好,就这么定了。”黄乾穗站起身来。
吴道明和孟祝祺知道,谈话结束了。
南山村草屋。
兰儿向朱医生讲述了自己和母亲不幸的身世,那边母亲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了。
唉,这对母女的遭遇真是够可怜的了,朱医生一世行医,各式各样不幸的家庭见过不少,可像荷香这样苦命的女人还是头一次遇到。
“后来你的父亲一直都没有下落吗?”朱医生叹息着问兰儿。
兰儿摇摇头答道:“没有,天下之大,也不知从何处去寻。”
世人之苦啊,想我一介布衣郎中,自诩悬壶济世,可是除了替人医治些普普通通的流行病症以外,又如何医得了世人之苦呢?先到此,朱医生更是不由得长叹唏嘘。
“寒生,真的是你替兰儿娘医好了‘冰人症’吗?”朱医生严肃的问儿子。
“是的,老爹。”寒生怯懦的望着父亲。
朱医生望望兰儿娘,又望望寒生,这怎么可能呢?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虽说人不傻,但也绝无可能医治得了这历代中医名家都束手无策的绝症啊。
“寒生,你实话告诉我听,你刚才所说的‘木蚕’就是那青色木卵里的蚕虫吗?‘血余’我是知道的,就是人的头发,也称‘人退’。”朱医生语气严厉。
寒生点点头,轻声说道:“老爹,我把木卵砸破了,用里面的青蚕虫给大娘吃了。”
朱医生面色和缓了些,然后慢慢说道:“这种古怪的方法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老爹,我……”寒生想到那信中所言“得经之人当悬壶以济世,切不可道其之来历,然父母子女亦不可言之,切记,不负旉之托也”的忠告,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应答。
“寒生!”父亲厉声道。
寒生知道父亲的脾气,不说今天无论如何是过不了关的,可是说了,就违背了千年古墓主人所托,真是左右为难啊。
“老爹,我从大鄣山上摔下来,是一个名叫‘吴楚山人’的守林人救了我,那人隐居在卧龙谷中,天文地理、医术风水无不精通,是个有大学问的人,我从他那儿学到了很多东西。”寒生没有办法,只有打个马虎眼儿,一股脑儿推到了山人身上,细究起来,他也确实并无明说就是山人告诉他的药方,看父亲的理解程度了。
“吴楚山人?”朱医生想了想,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兰儿,你和你娘无家可归,暂且先住下,寒生你把西屋收拾一下,给她们娘俩,你和我睡东屋,我去村里李老二家割点猪肉回来。”父亲吩咐道。
“吴楚山人……”父亲嘴里叨咕着,走出门去了。
方才兰儿还未及提到寒生准备替她医治‘泣血症’一事,此刻见父亲走远了,寒生赶紧叮嘱兰儿,此事先不要告诉父亲,兰儿点头应允,说一切听从寒生安排。
寒生心头还有一个疑问,他听了兰儿的身世后,隐隐约约感觉到她们母女与吴楚山人似乎有某种联系,他决定抽空带兰儿去见山人,如果山人就是兰儿失散多年的父亲,他们一家人能够团聚那该多好啊。
大家一同拾掇好西屋,勤快的兰儿打来水,里里外外、东屋西屋清扫了个干干净净。
家里第一次有外人来住,父亲特意割回来二斤肉并打了一斤烧酒,兰儿和寒生去地里摘了些青菜回来,便一起生活做饭,一向冷冷清清的家里顿时热闹了起来,连大黄狗笨笨也兴奋得跑前跑后,但是眼睛却始终盯着那坨猪肉。
烧火时,寒生悄悄对兰儿说今晚丑时方可进行医治,就是下半夜一点以后,次日亥时可愈。兰儿高兴之极,连连道谢。
晚饭时,父亲多喝了几杯,一扫被关押两天的怨气,最后喝着喝着就多了,寒生扶父亲回房上床睡了。
寒生躺在床上没有合眼,扳着指头数着墙上的老式挂钟的报时打点,生怕错过了时辰。
当钟声敲打夜半12点钟时,他悄悄爬起来,听着父亲的酣声,蹑手蹑脚的溜出了东屋。
向外望去,院子里撒满了清凉的月光,四下里静悄悄,远处的水塘边偶然传来几声蛙鸣。
推开西屋,兰儿和她娘均和衣端坐在床上,她们一直在等丑时神医的到来。
寒生二话不说,招呼兰儿出来到院子里,自己手握傍晚时事先放在门后的锄头,来到地头边老樟树下开始刨土。不一会儿,就刨了两尺左右深的一个土坑。随即拎来了一桶水,倒在了土坑里,然后要兰儿用水勺子不停的舀起约一米多高,然后倒进去,再舀再倒,反复不停。
约摸将近半个时辰过去了,丑时到,寒生表示说可以了。
“这就是‘子夜地浆水’。”寒生小心的舀了些坑底余下的泥浆水,拉着兰儿来到了月光下。
他取出来那条来之不易的‘雷击骑马布’,平铺在地上,又从怀里掏出那包百草霜,以地浆水调和百草霜,均匀的涂抹在骑马布上。
“闭上眼睛。”他吩咐道。
兰儿犹豫了一下,顺从的闭上了眼睛。寒生将骑马布缠在了她的脸上,外面又用准备好的布条一圈圈的绕了一遍,最后打上了结。
“好啦,明日亥时方可拆开。”寒生大功告成,松了一口气。
他扶着兰儿到了西屋里,然后退出房门,悄悄回到了东屋,父亲还在酣睡着。他轻轻脱衣上床,打了个哈欠,不久就沉入了梦乡。
笨笨脑袋伸出狗窝,目睹了这一切,晃了晃脑袋,继续打起了瞌睡。
第十七章
朱彪的家住在村北头的那棵老槐树下,土坡上也是三间草房,红漆大门檐下挂着一镜框,内是***站在天安门城楼上,身穿草绿军装正在检阅的画像,房门正前方有一绿色小方形池塘,两侧是青翠的毛竹林。
嗯,此房甚是不吉啊,吴道明一个人倒背着手站在老槐树下,心下寻思道。
他是黄昏时由南山镇孟祝祺亲自送来的,当时朱彪正在灶间煮饭,见镇革委会主任大驾光临,实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他对镇上安排一个广东来婺源乡村采风的老作家住在他家里满口答应,并保证在生活上照顾和服务好。
朱彪是一个人过活,三十多岁了还打着光棍,据群众反映,他全身心的投入在工作中,不但年年评为优秀党员,而且还是五好社员和青年突击手,按理说,这么优秀的青年,应该是不愁找不到对象的,他本人则表示说,***员应先生产后生活。这些情况都是孟祝祺主任于来南山村的路上介绍给吴道明听的。
哼,此屋红门映方塘,屋后子午不齐,应是“血盆照镜”大凶之格局啊,居住此屋,非残即夭,并断香火子息。
朱彪告诉他,自己的父母均为残疾,于两年前先后去世,唯一的兄长文革期间死于械斗。
果然不出所料,吴道明沉吟着,他抬头望望老槐树,此树怕是有数百年的树龄,虬枝骨突,皮色枯槁。“槐”着,木之鬼也,越老越易附着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不过,此等凶宅又如何耐得了我吴道明呢?他微微一笑。
“听说你们南山古时产过五色土蛋蛋,朱队长可知晓?”晚饭时,吴道明试探着问道,目光如炬。
朱彪惶然不知:“五色土蛋,哪有这样奇怪的东西?”
吴道明笑了笑,说道:“只是听说而已,你知道,凡是当作家的,好奇心都是很重。”
镇里有指示,生活上要满足这位岭南作家的需要,实报实销。因此,晚餐有酒还炖了一只鸡,那是村中老马头家里的那只红毛大公鸡,每天早上就数牠叫声最响。
朱彪喝了一大口酒,眼睛都红了,他神秘的对着这位大作家说:“吴老,您是做大学问的人,您知不知道,如果一个大肚子婆娘突然死了,肚子里的孩子是也跟着一同死了呢,还是过一段时间再死?”
“过一段时间再死?”吴道明没有听懂他的意思。
“我是说,肚子里面的孩子很可能不愿意还未出生就死在他妈的肚子里了,他会不会有怨气?”朱彪解释道。
“那是自然的,在一定的时间和特定的环境下,婴儿会怨天忧人,怒气冲天,搞点事情出来的,当然这孩子必须有足够的月份才行。”吴道明按照常理说道。
“多少个月?”朱彪紧张的问道。
“越大怨气越甚,即将出生时的最凶。”吴道明诧异的望着这个乡村里的小队长,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划过的恐惧。
两人默默的吃着,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吴道明感觉此人心中有极难启齿之事,深埋在心,自己要不要帮助他呢?
寻思之间,抬眼细观其面相,额头天庭塌陷,左串骨无角,鼻骨犯眉,堂上不寿,颧骨争眼,子嗣不立,音浊其声,此人实属贱品。这样的人家中竟会奖状挂满墙壁,荣誉缠身,真是怪事。
可再一想,这种人却是极好利用的,若能解他疑虑,必会对自己敬若仙人,死心塌地的供自己驱使。最后,吴道明意下帮他释去心结,收为己用。
外面天色已暗,乡村还没有通上电,农户家里点燃了小盏的菜籽油灯,山林间漆黑一片。
“胎死腹中的婴儿,怨气难解,尤为怨恨其生父。”吴道明望着朱彪的脸色,先开口投石以问路。
朱彪身子微微一颤,这一点没能逃脱吴道明鹰隼般的目光。
“为什么?”朱彪迫不及待的吞下半杯酒。
吴道明微微一笑,道:“怨其未能保护好他和母体,尤其是在其生父有能力做到的情况下而没有去做。”
朱彪的脸上微微变色,眉头紧蹙,双眸凝视,眼眶湿红。
“他会怎样?”他小心翼翼的问。
“形成鬼胎。”吴道明答道。
“鬼胎?”朱彪身子又是一抖,颤巍巍的手抓起酒杯一饮而尽。
吴道明看得真切,说道:“世间万物都有破解之法,朱队长心中若有苦闷,何不说出来听听,我颇识数术,可帮你解惑。”
半晌,朱彪似乎终于下了决心,把手掌望桌上一按,道:“好,就请吴老帮我,你是外乡人,千万要替我保守秘密。”
吴道明微笑不语,侧耳倾听。
“我曾经有一个女人,出身成份很好,在旧社会都是属于苦大仇深的,人模样长得也是南山镇数一数二的,可惜丈夫是一个废料,下面少了两只蛋蛋。后来,她怀上了我的孩子,肚子渐渐的大了,随即引起了夫家的怀疑,对她百般凌辱拷问,打得她遍体鳞伤,断了两条腿,可是她始终一言不发,坚决不说出是谁的骨肉,最后实在忍受不住,就上吊死了。”朱彪边说着,捏紧的拳头青筋暴露。
“岂有此理!这夫家岂不是草菅人命?”吴道明听罢不由得忿忿不平。
“正是,可是她娘家没人,可怜她就这样被草草的埋在了乱葬岗里,连副棺材都没给用。”朱彪脸色涨得通红。
“可是你为什么不出头呢?”吴道明鄙夷的说道。
朱彪头埋在桌子上呜呜的哭了起来。
“夫家很有势力么?”吴道明问他。
朱彪点了下头,长长的发出了一声叹息。
真是个贱人,吴道明心中骂道,嘴上说:“那女人死的时候,腹中胎儿多大了?”
“八九个月了。”朱彪呜咽道。
“嗯,这么说已经形成了鬼胎,他会一直寻找宿主替身的,直至七七散尽阴元。”吴道明分析道。
“你是说,这孩子会上身,也许他还没有死?”朱彪瞪圆了眼睛,盯着吴道明问道。
“有可能,但是他必须在四十九日之内遇到合适的宿主。”吴道明告诉他。
“什么是宿主?”朱彪小心的问道。
“孕妇。”吴道明回答道。
朱彪突然沉默了,似乎想起了什么……“那女人叫什么名字?”吴道明问。
“沈菜花。”朱彪喃喃道。
是夜,清冷的残月静悄悄的挂在天边。
朱彪领着吴道明来到了荒坟岗,月色如水,山野间清凉一片。拨开蓬蒿野草,面前就是沈菜花那孤零零的土丘,一只黑色的乌鸦蹲在坟头上,默默地注视着这两个深夜到来的闯入者。
吴道明环顾左右,心中暗自吃惊,此乃大凶之地啊。
但觉阴风习习,静听随风而来的仿佛有一丝如泣如诉的哀怨之声,不绝于耳。西方那翘起的山包怪石嶙峋,上面寸草不生,在月光下光秃秃的,好一个“白虎衔尸”啊。
吴道明低头注视着那块写有“沈菜花”三字的石片,点了点头,说道:“沈菜花冤屈难解,又入此凶地,实为不幸啊。气行于地下,物生于地上,此坟头绿草萋萋,不同于周边植物,看来你的怨气已渐渐消去,莫非腹中胎儿已经重生?‘白虎衔尸’,必然行之不远。”
“吴老,怎样?”朱彪轻轻问道。
吴道明微微一笑,说道:“鬼胎已度人,你还要找到他的下落么?”
朱彪一听,“扑通”一声跪倒,口中说道:“吴老,拜托你指条明路,找到我与菜花的骨肉下落,我就是给你当牛做马都愿意。”
吴道明微微颌首,淡淡说道:“起来吧,此间荒山野岭,如有孕妇经过也是家在附近之人,你可就近探访,谁家孕妇四十九日之内分娩过,必是你的孩子无疑。”
“那我与他相互能认出来么?”朱彪不放心的问。
“有悖于常理之事发生,即是相认。”吴道明说道。
“吴老,您知道我的孩子是男的还是女的吗?”朱彪又追问道。
“儿子。”吴道明回答。
第十八章
清晨,寒生睡梦之中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父亲正坐在他的床边,默默地注视着他。
“老爹,你怎么啦?”寒生打了个哈欠道。
“你有些事情瞒着我,是吗?”父亲轻声问道。
寒生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寒生,你告诉老爹,青木蚕虫治冰人症的方子另有来历吧?当今世上绝对不可能有人会下这种奇方,而且我没记错的话,你见到荷香阿婆是我俩上次赶集的时候,回来后第二天你就出事了,之后才遇见那个什么山人的,寒生,你从小到大,就是不会撒谎。”父亲怜爱的眼光。
寒生心中一热,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老爹……”寒生脱口而出。
“嘘,”父亲伸出食指在嘴边摇了摇,道,“不必说了,我知道你一定有难言之隐,否则不会对老爹都不讲的,包括你医治自己腿伤的方子和外面的小姑娘脸上包的药,都是一样。寒生,老爹其实心里是为你高兴,朱家后人总算没有愧对祖先啊。”
“老爹!”寒生眼含泪水伏在了父亲的腿上。
“好孩子,挺起胸来,医者之道在于德,孩子,记住,世人不论贫富,不分贵贱,治病一视同仁,你将来不必局限在这小小的山村里,走出这里,到外面去,世上还有许多类似荷香和兰儿那样的无助的穷苦人,等着你去给他们治病。”父亲也滴下了眼泪。
“老爹,”寒生抬起头来,“你放心,我会的,寒生立志从今起,悬壶济世,做一个像老爹一样的好赤脚医生。”
“唉,江湖险恶啊。”父亲长叹道。
兰儿和她娘一早就在灶间把早饭做好了,红苕稀饭,香气弥散。寒生看到兰儿缠着布条,眼睛都看不见还在帮着忙活,心中热呼呼的,这才是家的感觉啊,想起自己自幼丧母,不免又是一阵酸楚。
自己的腿伤已经好了大半,《青囊经》真是名不虚传,从今往后,真的要悬壶济世了,此刻,他体会到了治病救人的快感,也理解了当年华佗壮志未酬的悲凉,放心吧,神医前辈,寒生会继续完成你的遗愿,做一代赤脚神医,浪迹江湖。
“小兄弟,起得好早啊。”竹篱笆外站着香港风水大师吴道明,一身蓝灰色西装,还扎着带有花纹的领带,一脸的笑容。
父亲走出房门,淡淡道:“吴先生一大早就到南山村有事么?”
吴道明哈哈一笑,走进院子里来,手里拎着条猪大腿。
“我已经住到南山村里了,以后我们暂时就是邻居了,说实话,我是打心眼儿里喜欢寒生这小伙子,玉不琢不成器,只要稍加点拨,他日必将有成啊。”
“你这是……”父亲指着吴道明拎着的猪腿。
“寒生有腿伤,中医‘以形补形’,吃些猪腿,早点养好伤,小小心意,还望笑纳。”吴道明坦然道。
这条猪大腿怕有二三十斤,朱医生何尝不知形补食疗对寒生腿伤有益,但苦于囊中羞涩,实在无钱购买,但是此人心术不正,最好敬而远之。
“无功不受禄,还是请拿回去吧。”朱医生说道。
“何谓无功?寒生治好了阿婆而不嫌其穷,舍弃心爱的土卵而不吝其宝,此仁术医德,从小已经显示其悬壶济世之风范,我今日略表心意,区区猪腿,何禄只有?朱医生行走江湖,竟也如此迂腐?”吴道明义正言辞道。
朱医生一时竟哑口无言,只能道:“吴先生,请。”
寒生高兴的接过猪腿,毕竟这年代肚子里没油水,能补补兰儿她娘虚弱的身子也是好的。
茶叶很粗糙,泡在粗瓷大碗里显得寒酸,吴道明微微一笑,端起便饮。
“痛快,这种喝茶之法在岭南决见不到的,我们那儿习惯功夫茶,品茶聊天,谈尽江湖事。朱医生久居赣北,也应当到处走走,尤其是寒生,多一些江湖历练,对他十分有益。”吴道明侃侃而谈。
朱医生点点头,心中猜测着这位吴大师此行的本意。
“此地地处黄山一脉,山清水秀,人杰地灵,朱医生可闻‘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之说,我看此地有形止气蓄,化生万物,土随龙起之势,朱医生是否同意我的看法?”吴道明说道。
“我是一个普通乡村医生,对这些风水之类的东西不明白,况且在我们这里,风水术始终是一种迷信。”朱医生应对着。
吴道明笑笑,又喝了口茶,正欲开口,瞥见头上包缠着布条的兰儿,不由得一愣,略微思索,心下即已明了,口中故意问道:“咦,这小姑娘怎么把头都包起来了?”
朱医生只得据实相告:“她得了怪病,以致相貌异变,现正在治疗之中。”
“我敢说,这丫头原本是一个相貌端庄美丽的姑娘。”吴道明意味深长的说道。
吴道明的一句话提醒了朱医生,他回想起较早时,寒生曾问起过他有关“泣血症”的问题,如此说来,寒生早已知道了兰儿的病症,并着手医治了,这孩子倒是个热心人,这对母女孤苦伶仃,寒生也二十出头了,只是不知这丫头患病前时的模样,唉,想哪儿去了。朱医生不由得暗自一笑。
“朱医生何故发笑?”吴道明不解的望着他。
“噢,没什么,吴先生还没吃早饭吧?若不嫌弃,粗茶淡饭将就吃一点?”朱医生问道。
“那我就不客气啦。”那吴道明说着竟自己动手,径自舀了碗稀饭喝起来。
“吴先生为何住到乡下来,这里生活条件如此艰苦。”朱医生问道。
“现在是卯年戌月中,岁末已是不远,我在此地等着看天象奇观呢。”吴道明似乎不经意说道。
“什么天象奇观?”朱医生诧异的问道。
“阴晕五色光。”吴道明边喝稀饭边说道。
“阴晕五色光?”朱医生心中微微一颤。
“就是太极晕每当辰龙年初交更之时,由穴中发出五色极光,直冲斗牛,一十二年才一次,难得一见啊。”吴道明放下碗筷,抹了下嘴巴。
吴道明眼角余光瞥见朱医生眉头紧蹙,沉默不语,心中暗自窃喜,这老家伙上钩了。
太极晕竟会发光?自己可不晓得,祖辈传下来的遗训中也从来未曾提到过此事,这事是真的么?朱医生百思不解。
吴道明看在眼里,再追加了一句:“黄主任、孟主任届时有幸一起来南山观看这旷世奇观呢。”
“唔。”朱医生心不在焉的回答着。
嗯,话已递出,见好就收。吴道明站起身来,说道:“这稀饭的味道真是不错,我先行告辞了,你们不妨考虑一下我的提议,让寒生跟着我学习易术,不久即有所成。”
朱医生送出门外,那吴道明扬长而去。
这些人难道真的只是要观赏所谓的五色极光么?他们的目的是要寻到太极晕,找到后又要干什么呢?
朱医生闷闷不乐。
第十九章
夕阳西下,竹林农舍前,一个农妇坐在屋檐下正在给婴儿喂着奶,眼望着怀中胖嘟嘟可爱的孩子,农妇心里甜滋滋的。丈夫下地快要回来了,灶上的大铁锅已经煮上了米饭,一股新米的稻香弥散在空气中。
竹林中传来了踩在干竹叶上窣窣的脚步声响,大概是丈夫回家来了。
竹林里走来一个人,虎背熊腰,身体壮实,这人正是朱彪,打听了一整天,他终于找到了这里。
农妇有些惊奇的望着来人,这里地处偏僻,一般极少有陌生人经过的。
“大嫂,我想喝口水。”朱彪已经发现了农妇怀里的婴儿。
农妇进屋舀来一瓢凉水,递给了行路的客人。
“大嫂,这孩子长得好结实啊,是个小子吧?”朱彪一边喝水,一边打量着婴儿。
听到有人夸奖自己的孩子,农妇自是喜不待言,农村里出生的小孩儿,父母都喜欢身体长得壮实一些。
“多大啦?”朱彪问。
“还没满月呢。”农妇回答。
“真的是生得又大又壮实,让我瞧瞧,你看这小脸蛋……”朱彪便说着上前细看那孩子。
那婴儿生得白白胖胖,浓眉大眼,乌黑的双眸炯炯有神的望着朱彪,朱彪心中一酸,几乎落下泪来。突然,那孩子“咯咯”笑了起来,笑声尖厉并且刺耳,同时眼睛死死的盯着朱彪,眼皮眨都不眨一下,两只黑色的瞳孔放大了一倍有余,把眼白挤到了眼角边,几乎整个眼眶里全是乌黑色的眼仁儿……朱彪乍一惊,随即大喜,那广东来的吴老告诉过他,有悖于常理即是相认,这孩子如此异样的怪笑,必定就是自己的儿子无疑。
菜花啊,这是我们的儿子啊,他噙在眼中的泪水终于滴落了下来。
“咦,老表,你怎么啦?”农妇惊奇的望着朱彪。
朱彪明白自己失态了,忙说道:“啊,我家里三间房子,就是没有个孩子,刚才见这娃娃生得这么好,一时想起自己家有点难过,唉,要是他能做我的干儿子就好啦。”
他考虑过打昏农妇把孩子抢走,但是一来怕要出人命,二来自己又没有办法给孩子喂奶,所以还不能来强的。
农妇听得朱彪的话,只是警惕的一笑,手里抱紧了婴儿。
竹林里又传来了脚步声,农妇的丈夫从田里收工回来了。
男主人见到朱彪一愣,眼光瞟向自己的媳妇。
“这位老表路过咱家喝水的。”农妇告诉丈夫说。
“哦,那快请进屋吧。”男主人相让着,山里人都较好客。
“不啦,这就走,我是朱彪,南山村的队长,一打听都知道的。”朱彪说道。
一听说是南山村的,男主人立刻热情起来,说道:“原来是南山村的啊,前几日多亏了你们那儿的朱医生,不然恐怕大人孩子都保不住了,朱医生好吗?”
原来是朱医生来接生的,看来以后还要对他客气点了,毕竟那孩子是我的儿子。
“朱医生还可以,他家住村东头,我就住在村北的那棵老槐树下,三间草房。抽空时来坐坐,我真的很喜欢这个小娃娃,我想认他做干儿子,行吗?”朱彪诚恳的说道。
“这……”男主人吞吞吐吐。
朱彪道:“我是生产队长,优秀***员,连续多年的五好社员,青年突击手,还是民兵排长……”
“明天我们准备全家去南山村探望朱医生,向他表示感谢,到时候再说吧。”男主人谨慎的说道。
朱彪一听心中有了点谱,人家肯定是要打听了解下自己情况的,马上赶回去事先做些工作,尤其是请教吴老,这人学问大着了。
“老表怎么称呼?”朱彪问道。
“我姓沈,叫我天虎就行了。”男主人报上姓名。
“好,天虎,明天去朱医生那儿一定要到我家来坐坐。”朱彪诚恳相邀道。
“好吧。”沈天虎应允道。
朱彪告辞,走出几步后回头望去,那婴儿冲着他诡异的一笑。
山里日头沉的快,朱彪刚刚走出竹林,天就已经黑下来了。前面就是荒坟岗,“嘎嘎”几声乌鸦的叫声在坟地里回荡着。
朱彪站立在那座孤零零的荒冢前,眼眶又湿润了。
菜花啊,我终于找到了我们的儿子,他长得又白又结实,还会对着我笑呢。菜花,你现在可以瞑目了,你放心,不久我就会把他带回身边来的,我会把他抚养成人,而且这一辈子我也不会再找婆娘了。只有同你一起的时候,我才感觉到了真正的快乐,我不能活在没有你相伴的日子里,所以我要把你葬回我家,就在老槐树下,你高兴吗?这样,我们就可以朝夕相处,天天见面了,还有我们的孩子。
朱彪嘶哑的发出一声长叹……荒坟岗中回响起一声轻轻的叹息,那是一种哀怨凄凉的声音,仿佛是一个女人割舍不下的揪心叹息……朱彪一步三回头,渐渐远去了。
“嘎……”那乌鸦还在坟头上。
残月如钩,老远的望见老槐树下,那个大作家吴老倒背着手,静静地矗立在月光下。
听到脚步声,吴老慢慢转过身来,对朱彪轻轻一笑,道:“听你脚步声,急而不乱,气御足跟如沐春风,应当是找到你的儿子了。”
“吴老,您真的是神人啊,果然就在菜花墓地不远的一户人家里,那娃儿生得还很像我呢。”朱彪喋喋不休道。
吴道明微笑不语。
“吴老,我今晚就准备接菜花回家,我不想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那儿,您看可以吗?”朱彪迫不急待的开口问道。
吴道明略一思索,叹道:“也好,生死相依,念你如此重情义,我就指点于你,记住,子时中开穴,用泥封住死尸口鼻,背在身后,途中无论遇到什么情况,不可应答,明白么?”
“明白。”朱彪满口答应。
“那好,你可以去做了,在草房的右侧三丈三的位置上挖新墓穴吧。”吴道明指示道。
“那吴老您请回屋休息吧,我这就给您做饭去。”朱彪说道。
“不必了,我今晚不想吃东西,我准备给你家来个大扫除。”吴道明冷冷一笑道。
“大扫除?我家里很脏吗?”朱彪疑惑不解的问道。
“当然。”吴道明阴沉的一笑。
第二十章
月光清冷,那口方水塘里倒映着一钩残月,老槐树上飘落几片枯叶,深秋时节了。
吴道明慢慢绕塘而行,一面注视着如镜的水面,塘边水草中不时传来几声蛙鸣。
这朱彪面相是一个贱人,沈菜花倒是一个刚烈之女,宁死也不肯说出胎儿的父亲是谁,如果换有血性的男子汉,定会挺身而出,可惜呀,看在这小子在沈菜花死后能不忘情义而去偷尸的份上,我就替他清理下那东西,也当是为那沈菜花做点事吧。
吴道明静静的等待着,抬眼望了望夜空,此刻已近亥时,这是一天之中阴气萌发之时,他想那东西应该快要出来了。自昨天傍晚刚至此地,一眼认出了这“血盆照镜”的格局,又见朱家红漆大门和门上的领袖戎装像,心中便已有计较。
“吴老,菜花的墓穴我已经挖好,现在我就去接她了。”朱彪满头大汗的跑过来说道。
“记住我说的话了么?”吴道明叮嘱道。
“记住了。”朱彪应道,扛起锄头走了。
观此血盆方塘阴气极重,且塘旁一株数百年的老槐树,方才他已经敲过,此树中间已经朽空,其中必有相连于水塘之通道,以便那东西自塘底爬上树顶吸收阴气。他扭头又望了望悬于红漆门上的***的戎装像,那可是罡气盛极之物,正午之时,塘中阴气与午时阳气本来旗鼓相当,此时画像中的罡气辐射塘中,那东西必将顺通道遁于古槐树内,以避罡煞。
此屋多亏了那幅领袖画像,否则朱彪早已步他父母的后尘去了。
这时,平静的水面上冒起了个水泡,接着,又是一连串的小水泡,连成一条直线奔老槐树方向而去。
吴道明站在塘边,默默地看着,嗯,这东西终于出动了。
吴道明眼盯着水中移动着的水泡,嘴里“哼”了声,然沿塘边计算着步数跟着移动,最后来到老槐树下。
夜深人静,月色迷离。他把耳朵俯在树干上倾听,不一会儿,他听得树干内传来悉悉簌簌的声音,可以感觉到有东西在往上爬行。
吴道明点了点头,退回到水塘边,低下头凝视着水面,如钩残月,几片薄云,一泓碧水。
又过了一会儿,水中残月倒影处,映出了一个小小的金色的脑袋,四下里转动着,然后伸得长长的,张开小口,对着月亮一吸一呼的吐纳着。
吴道明心想,你终于出来了,金头鼋。
鼋,古书中记载,“甲虫惟鼋最大,故字从元,元者大也”。此物其貌不扬,脖子散生着疣状凸起物,亦称“癞头鼋”,中原近代已近绝迹,吴道明也只曾在浙东南的瓯江边见过一只,算下来也有三十多年了。
金头鼋善食阴气,古代帝王陵寝驮碑的石像就是牠。
这东西寿命极长,可达千年以上,而且力大无穷,十步之内含阴气喷人,杀人于无形,古时候的风水道士们若是见到金头鼋,早早就避而远之了,书中记载如是说。
此物竟会在这里出现,实属罕见,应是“血塘照镜”格局外加老槐树之故,也或许是奔着太极晕而来。
吴道明冷笑几声,别人制服不了你,我却可以,以我一个甲子童身的阴阳锥,伤你绝不在话下。
心念一动,伸手自颌下拔出一根胡须,这是阳锥,随即伸手入档,忍痛扯下来一根阴毛,此为阴锥,然后把这两根毛发捻到一起,吐了口吐沫,将其捋直,阴阳锥已成。
阴阳锥是风水界中极厉害的暗器,辟邪圣物,非童子身不可为,这吴道明乃是一甲子(60年)的童子,此锥的能量自是非同小可。
但见,他将锥托于掌心,眯起眼睛瞄准金头鼋,正欲一口气吹出……残月下,树顶出又出现了一群小脑袋,排成了一排引颈对着夜空吸气吐纳,原来这雌金头鼋有孩子……吴道明大吃一惊,一支阴阳锥显然是不够了,那些小鼋反扑下来也是不得了的,无奈,他只得再次伸手入档,忍剧痛又扯下一缕阴毛,颌下拔了十余根胡须,眼泪几乎都落了下来,制成了十余支阴阳锥。
吴道明再次瞄准吹出,月光下,十余支黑影如利箭般射向老槐树顶……只听得“噗噗噗”连续数声,自老槐树顶接连坠下一串黑影,“啪”的摔在了地上。吴道明走到近前,定睛细看。
一只巨大的如龟般长像的金头鼋在地上慢慢的翻过身来,背甲绛褐色,散有淡黄色斑块,腹甲黄色,盾片上有排列基本对称的红色图斑,而牠的头则是金黄色,脖子上长满了金色的疣,上面钉着一支阴阳锥,没入寸许。四肢脚趾间有蹼,一对眼睛大大的,眼睑处似乎有泪水滚动。周围的地上散落着七八只小金头鼋,个个都摔得四仰八叉,每个脖子上都中了一支阴阳锥。
那为首的大雌金头鼋抬起脑袋,望着吴道明,眼神中似乎带有乞怜,一滴、两滴泪水渗出了眼睑。
这只金头鼋看来在求饶了,阴阳锥已经封住了牠的任脉,鼋与龟一样,经常将头缩与腹甲内,日久自行打通任脉,所以“千年王八万年龟”,寿命远远超过自然界其他生物。此刻阴阳锥的罡气已阻其任脉,等于是废了其武功,此刻金头鼋们就如同普通龟鳖般,已经无法再伤人了。
唉,去吧,吴道明挥了挥手,眼瞅着金头鼋妈妈带着小鼋们蹒跚着向南山深处爬去了。
只是损失了几根毛而已,吴道明这样想着,已经忘记了方才拔毛时的疼痛,慢慢的踱回了草屋内。
他没有留意,树顶上的小金头鼋,有一只落入了树洞里,悄悄爬回了水塘。
第二十一章
荒坟岗上,残月斜照,阴风徐徐,蓬蒿飒飒。
朱彪兴致勃勃,今晚就要接回菜花的尸体,以后她会与自己终生厮守在一起,无论白天还是夜里,思念时就可以坐在她身边,听说外国有一种水晶做成的棺材,死人躺在里面如同活的一般,可惜自己买不起,只好将菜花埋在草屋旁了,唉……他又发出那长长的嘶哑叹息着。
估摸着子时已到,朱彪迫不及待的举起了铁锄,锄头落地,铮铮有声,声音回荡在坟地里,在寂静的深夜显得格外清晰。
不多时,已经刨出一个大土坑,估计差不多了,朱彪扔下锄头,蹲下身子改用双手向外扒土,他不愿意铁锄伤了菜花的尸身。
一点一点的清理着碎土,拣去草根,最后露出来了一条麻袋,一条铁丝扎着麻袋口。
月光下,麻袋鼓鼓囊囊的,朱彪伸手摸了摸,手中的感觉是人的肉体,顿时间感到热血往上涌,心脏“嘭嘭”跳个不停。他颤抖着手解开铁丝,翻开袋口,一张苍白的女人脸孔露了出来,紧闭的双眼,长长的睫毛,微微翘起的鼻头,毫无血色的嘴唇,脖子上还套着一圈绳索。
“菜花啊……”见到自己梦思魂牵的女人,朱彪的相思之情如开闸的洪水涌出,他扑上前,在尸体冰凉的脸上不停的亲吻着,并忍不住地失声恸哭起来。
“嘎……”乌鸦的叫声打断了朱彪的呜咽,他抬起头来,想起吴老的话来,可别耽误了时辰。
望着菜花白净的面皮、沉睡般的怜人模样,朱彪实在是不忍心取来烂泥巴糊在她的脸上,心想大不了让菜花咬我两口,我也心甘情愿。
于是他没有遵照吴老再三叮嘱的要求塞住尸体的口鼻,而是直接将其背在了自己的背上,锄头也没有拾起,直接沿着来路返回。
山间月色惨白而迷离,背在身后的尸体冰凉沁骨,菜花的脑袋枕在朱彪的脖子上,长长的头发垂在了他的两颊,不时的飘起挡住了他的眼睛,这时,他要吹口气,荡开散发着泥土味的发丝。
背着心爱的女人,朱彪心中充满了自豪和满足感,脚下也是软绵绵的,他愿意一直就这么不停的走下去,直到晚年。
途中没有遇到什么人啊,也没有声音喊我应答,看来吴老是太谨慎了。
翻过了一个小山包,前面已经可以远远的瞧见南山村了。一路下坡,朱彪脚下虎虎生风,他几乎就是一路小跑。
“呼嘎,呼嘎”的声音从脑后传来,仿佛还有气息吹在自己的脖颈上,朱彪心中一惊,吴老说的果然来了,不行,此刻决不能回头和答话,反正快要到家了,一咬牙,腿上再加把力,简直是健步如飞了。
其实是大肚子的沈菜花受到了奔跑着的朱彪后背的颠簸挤压,胸腹腔一松一缩将空气呼出和吸入,气体经过喉咙声带发出来的怪声。
朱彪越跑身后的声音越响,他已经是毛骨悚然了。
前面是自家的三间草房,终于到家了,脚步一缓,颈后深菜花一口咬下……“啊……”的一声惨叫,沈菜花咬住朱彪后脖颈的两排白森森的牙齿入肉三分,鲜血自牙缝中渗出。
吴道明从屋子里转出,冷笑道:“已经叮嘱过你塞住尸体口鼻,可你还是不听,知道厉害了吧。”
朱彪哭丧着脸,眼泪汪汪的乞望着。
“进来吧。”吴道明让背负着沈菜花的朱彪先进去草屋内,然后绕着沈菜花看了一遭。
“咦,这女人不是自杀的,她是被人谋杀的。”吴道明正色说道。
“你说什么!菜花是被人害死的?”朱彪顾不得颈上的疼痛,急切问道。
“不错,她是被人由后面勒死的,唉,可怜的女人。”吴道明叹道。
“你,你怎么知道的?”朱彪背着尸体问。
吴道明解释说:“你看,吊死的人绳索印痕是斜向上去的,而沈菜花脖子上的绳索淤血痕迹是直接向后的,这说明她是被人由身后套住脖子强行勒死的,难怪她的怨气如此之大,这么久了仍不愿散去。这究竟是什么人干的,一尸二命啊。”
“孟祝祺!是他杀了菜花……”朱彪悲怆的叫喊着。
“孟主任?”吴道明吃了一惊。
“就是他,沈菜花嫁给了他的那个没有卵蛋的儿子。”朱彪怒火中烧。
哦,是这样,吴道明心中盘算开来。孟祝祺是南山镇的主任,是地头蛇,其姐夫黄乾穗是婺源县的父母官,自己又是他们请来的,按理说是应该是一路的。可是,这些人竟然为泄愤而谋杀了一个怀了孕的女人,虽然自己与他们初次见面从骨骼面相上,就已经看出其非善类,可是自己却是为财而来,如此,走一步看一步吧。
“朱队长,你挖出尸体时,又没有做什么或者说什么令沈菜花熟悉难忘的一些事情?这样会导致她尚未完全散尽的怨气重新聚集起来,奋力咬你一口,这是想要告诉你什么。”吴道明分析道。
“我只是亲了她……”朱彪小声支吾道。
“唔,怪不得呢,你唤醒激活了她体内残存的气息,这女人也的确是可怜,钟情的男人临危却不敢出头,有怨;肚子里的孩子骨肉连心,有爱;被夫家无辜的勒死,有恨。这怨爱恨三样交织在一起,咬你一口也是应当的。”吴道明忿然说道。
“怎么才能让菜花松口呢?”朱彪带着哭腔说道。
吴道明看了看他,叹了口气,说道:“告诉她,你将来的打算,她若满意,自会松口。”
朱彪立即开始说了起来:“菜花,我已经将你从荒坟岗子里接回我俩的家中了,你满意么?”
沈菜花依旧紧紧的咬着不松口。
“菜花,我会把我俩的儿子接回来,我们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好吗?”朱彪又说道。
沈菜花依然没有松口。
朱彪头上渗出了冷汗,说道:“菜花,你要我为你报仇么?”
沈菜花终于一下子松开了口,身子软绵绵的从朱彪背上滑落,倒在了地上。
吴道明摇头叹道:“果然是个刚烈的女人。”
朱彪未及包扎颈上的伤口,抱起了沈菜花的尸身,默默地走出房门,来到挖好的新墓穴旁,将她轻轻放在土堆旁边。想了想,他重又回到草屋内,在自己的房间里打开了一只长木柜,拉出里面所有的衣服被褥等物,扛起空柜出门来到房西,将木柜撂入墓穴里。
时间紧迫,来不及准备棺材,将就着用自家的木柜吧,这还是当年我娘的嫁妆呢,他对菜花喃喃说道。
“不要留坟头,以免惹来灾祸。”吴道明站在房门口好心提醒道。
此刻,夜空中淡淡雾霭,月明星稀,深秋透着沁骨的凉意。朱彪一锨一锨的添着土,心中悲愤难鸣,报仇,我怎样才能报得了仇呢?
埋好了菜花,墓穴上面按照吴老的意思没有留坟头,朱彪自己心里也清楚,自家屋旁若是凭空多了个新坟,难免不引起别人的怀疑。
插上了三炷香,朱彪跪在地上郑重地叩了三个响头,心中暗暗向沈菜花发誓: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但是要等我找到合适的方法。
“你心中想要复仇?”吴道明站在身后突然说道。
“是,请吴老帮我。”朱彪说道,表情坚决。
吴道明沉吟片刻,然后缓缓说道:“可以。”
“您真的愿意帮我?”朱彪认真地说道。
“嗯,不过你要先帮助我做点事情。”吴道明说道。
“好,吴老您有什么吩咐,我朱彪粉身碎骨也替你办到。”朱彪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吴道明心里想,差不多了,这小子可以为我所用了。
“你替我监视着朱医生一家,尤其是朱寒生,看他们有什么异常的动静。”吴道明吩咐道。
“你怎么对他们感兴趣?”朱彪不解的问道。
“以后不许再问为什么,知道吗?”吴道明沉下脸来。
“知道了。”朱彪赶紧答应。
“这两天,他们可能会去南山一带转悠,你要盯着他们父子俩,不要被这父子俩发现,然后回来向我报告。”吴道明补充道。
“吴老请放心,这事容易办到。”朱彪信心十足。
第二十二章 卧龙谷
亥时终于到了,寒生小心翼翼的解开兰儿头上一圈圈的布条,最后揭开了骑马布……一刹那间,寒生惊呆了,面前的姑娘竟是如此的美丽:浓眉大眼,圆圆的鼻子,柔软的鼻头,刚毅的厚嘴唇,额头及下颚方正,黑里透红的健康肤色……“原来你这么漂亮啊。”寒生口中喃喃的说道。
父亲站在一旁满意的微笑着,这姑娘不但是典型的农村美女,而且生就一副旺夫相貌。
兰儿接过母亲递过来的镜子,望着镜子里的影像,眼泪扑簌簌的掉了下来。
“是我,真的是我,我终于恢复到从前的样子啦。”兰儿激动万分的说着,就连声音也变了,不再嘶哑,而如铜钟般响亮。
“寒生哥,我会遵守诺言,嫁你为妻。”兰儿眼中噙泪说道。
寒生脸一红,手足无措的望着父亲。
朱医生目光看向兰儿娘,见她默许的点点头,心下明了,于是便微笑着说道:“这都是天意啊,不过你们现在年龄还小,可以先订婚,过两年,寒生事业有成再结婚不迟。”
寒生虽然有些腼腆,但是瞅着兰儿俏丽的模样,心中自是欢喜,红着脸说道:“我去沏壶茶来喝。”起身到灶间烧水。
秋夜已深,凉风习习,但草屋里却是春意融融,大家都没有睡意,一面喝着热茶,一面聊着天。
“从今往后,你们就住在这里,今冬准备些木料,明年开始盖新房。”朱医生说道。
寒生心里还想着一件事情没有说出来,那吴楚山人是否就是兰儿的爹,他准备第二天悄悄去一趟大鄣山卧龙谷,找到山人问个究竟。想到这儿,心中一阵激动,暂时先不告诉她娘俩,到时候给她们来一个惊喜。
残月已经西沉到了天边,寒生仍旧辗转难眠,鸡叫三遍时,他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清晨,灶间弥散着一股肉香味儿,兰儿在炖着昨日特意留下的那只猪脚,她盼望着寒生的腿伤早日痊愈,今后这就是她的家了,自己和母亲漂泊了十多年,苦日子总算熬到头了。
早饭后,父亲准备去南山镇一趟,兰儿母女是外乡人,按照规定,他必须去向政府说明情况,而且还要办理相关的手续。
“在家好好养伤。”父亲叮嘱道。
兰儿母女看天气晴朗,便拆洗被褥,屋里屋外的打扫卫生。
寒生估摸自己此时去卧龙谷,太阳落山时能够赶得回来,说不定还可以将吴楚山人带回来呢,如果山人确实就是兰儿父亲的话。
父亲出门以后,寒生找了个借口,说去山脚下挖点野生党参,路途不远顺便活动下筋骨,叫兰儿母女放心,然后便带着大黄狗笨笨一路出发了。
沿着南山脚下一路东行,秋高气爽,路边的小草和野花上挂着露珠,空气中弥散着泥土的芬芳。
笨笨欢快的在前面蹦蹦跳跳的跑着,寒生的伤腿基本上已无大碍,走起来并不怎么吃力。
他和笨笨都没有留意到,在他们的身后目及之处,若隐若现的始终跟着一个身形矫健的人,那尾随之人正是朱彪。
两个时辰之后,寒生已经进入了大鄣山,山势逐渐高了,树林也更加茂密了。
前面应该就是卧龙谷了,寒生依稀记得谷口的那棵老樟树,吴楚山人依依不舍的送他到树下,也许冥冥中注定,这个曾救自己一命的学者,或许就是未来的岳丈呢。而且这个岳丈还竟会使用如此怪异的方法,由那只老蝙蝠手里抢夺回来“骑马布”,寒生想着想着竟暗自笑出声来。
“笨笨,别到处乱跑。”寒生看见大黄狗正在向一边跑去,忙将牠喊回。
他在笑什么呢?躲在一株树后的朱彪瞧在眼里,心下暗自琢磨着。
山谷中的小溪仍旧是那么清澈,偶尔还能发现几条小鱼在水里游动着。
越往深处走去,樟树林越发茂密,绕过一片林子,熟悉的草屋出现在了眼前,那间简陋的土坯草房,屋顶铺着茅草,屋外是山人自己开垦的一小片绿油油的菜地,屋子上炊烟袅袅。
寒生站在远处,望着那静谧的田园景色,心内一阵激动,他可以想象得出,山人见到他时的惊讶表情。
寒生“嘘”了声,示意笨笨不要作声,然后蹑手蹑脚的朝屋子摸去。
灶间里,一个瘦高清癯的背影,正在锅里忙活着,寒生又嗅到了那股熟悉的香味儿。寒生笑了,这吴楚山人又在烧他那拿手的山鼠干了。
“山人叔叔!”寒生猛地扑过去大喝一声,冷不丁吓得那人一惊,“咣当”一声,碗勺一古脑儿掉到了铁锅里。
那人慢慢转过身来,十分惊奇地看着寒生。
这不是吴楚山人……寒生楞住了,此人面色青灰,短而黑的眉毛,三角眼,白多黑少,鹰钩鼻,颌下是一绺山羊胡。
“你是谁?山人叔叔呢?”寒生尴尬的问道。
“你又是谁?来我这卧龙谷干什么?”那鹰鼻老者反问道,阴鸷的目光盯着寒生,发出的声音如金属般刺耳。
“我,我来找吴楚山人,他是住在这屋子里的守林人。”寒生支吾着说道,他打心眼里不喜欢这个人。
老者盯着他看了半天,缓缓说道:“这里从来就没有一个什么吴楚山人,你是不是来偷枇杷果的?我一直以为是那群猴子干的呢。”
这怎么可能呢?这里明明就是卧龙谷,这里明明就是吴楚山人的家呀,这土坯草房,这灶间,还有这老鼠干……寒生涨红了脸,分辩道:“您是不是刚来的?以前的那个守林人呢?”
老者有点愠怒了,抢白道:“我在这里守林已经几十年了,你可以去林业局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蒋老二?”
“这……您是说已经在这房子里呆了几十年了?”寒生完全迷糊了。
“就是嘛,头一次见到你这么冒失的小娃子。”蒋老二口气稍微缓和了些。
寒生还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事情,自己与山人共同相处了两天,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没了呢?
“你这娃子是不是这里有病?”蒋老二指着自己的脑袋问道。
寒生没有回答,转身冲进自己曾经睡过的房间里,一眼望见那张老式的木板床还在那里,墙壁上粉刷的石灰水,简单的桌椅。
难道我的脑袋真的摔坏了?寒生呆呆的怔在了那里。
“喂,你怎么了?”蒋老二推了推寒生。
“你知道‘雷击骑马布’吗?”寒生愣愣的冒出了一句话。
“‘骑马布’?你是说女人下面用的那个……”蒋老二咧开嘴笑了,露出几颗带着茶渍的黄牙。
“你有猎枪吗?”寒生又冒出一句。
“有啊,在门后挂着呢。”蒋老二指了指门后。
寒生的目光随着看过去,那支旧的双筒猎枪果然还静静的挂在那儿。
不可能,不可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寒生跌跌撞撞的冲出门去,吴楚山人,老蝙蝠,雷击骑马布,山鼠干,难道是幻觉?兰儿,泣血症,冰人症难道都是幻觉?
一株老樟树的后面,朱彪目睹了这一切。
朱彪悄悄地退进了林子里,吴老曾警告他不要被发现,尤其是那条大笨狗机灵得很,反正自己已经摸到了寒生的踪迹,这就抓紧赶回去报告好了,于是他一溜烟儿的奔着南山村而去。
寒生垂头丧气的往回走,笨笨也无精打采的跟在了后面。溪水在脚旁汨汨的流淌着,不知名的虫儿在草丛中不知疲倦的唱着,前面又来到了谷口的那株老樟树下。
哪里有些不对劲儿,寒生停住了脚步。
画,画不见了,吴楚山人屋里墙上挂着的那些山水画,他记得清清楚楚的,可是刚才那白灰水粉刷过的墙壁上面却是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它们与山人一同都不见了!
寒生心里一紧,他努力回忆着上次谷中的景色,似乎的确与这次的有所不同。
就在这时,大黄狗笨笨的叫声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的目光随着声音看去,他一下子便愣住了,笨笨站着的地方,也有一个谷口,竟与方才出来的地方一模一样……他赶紧上前,谷口里一条小溪潺潺流着,低头细看,水中有着同样的小鱼在欢快的游动着,向谷中望去,也是同样茂密的樟树林,一条小路蜿蜒着伸进林中。
寒生揉了揉眼睛,难道卧龙谷有两道山谷?上次和山人告别时,自己根本就没有留意谷口的位置,方才的谷口是在老樟树的左侧,而这一道却是在老樟树的右边。
走错了,肯定是自己走到另一山谷里去了,寒生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对着笨笨笑了笑,心想,自己真的是比笨笨还要笨。
寒生吆喝一声,精神抖擞的带着笨笨重新进谷。
沿着谷中小道一面走着,细看之下,这山谷与刚才走错的那道果然有所不同,崖壁似乎更陡了些,那些樟树散发的气味儿也似乎更浓了。
走了约有半个时辰,拐过了前面郁郁葱葱的一座小山包,眼前熟悉的景致又如同一个模子般的复制在了面前:简陋的土坯草房,屋顶铺着茅草,屋外是一小片绿油油的菜地,屋子上炊烟袅袅……寒生激动的心在“嘭嘭”直跳,他快步上前,未到屋门口便已大声喊叫起来:“山人叔叔,寒生来看你啦。”
门里走出来一人,寒生一见几乎顿时背过气去……那笑盈盈走出来的人正是蒋老二!
第二十三章 探谷
“你这娃子怎么又返回来了?”蒋老二面露诧异的表情,三角眼斜瞟着寒生道。
寒生半晌缓过气来:“你,你说什么返回来?我进来的是另一个山谷呀!”
“哼,我刚刚吃完山鼠干,你就又转回来了,你看看。”蒋老二伸手把饭碗递过来,碗底还剩有半只鼠头没吃完。
奇怪,我和笨笨明明是走的右侧的山谷。
寒生二话不说,抢步走进草屋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张熟悉的木板床,简单的桌椅,刷着白灰水的墙壁,墙壁上挂着几幅水墨山水画……这个墙壁上有山水画!
寒生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声令人毛骨悚然,蓦地,他止住了笑声,转过脸凝视着蒋老二,平静的说道:“吴楚山人在哪儿?”
“我不是告诉过你,这里根本就没有你说的那个什么山人吗。”蒋老二脸色很难看。
寒生慢慢的蹲下身,自床底下拿出了一个玻璃瓶,放到鼻子下嗅了嗅,冷笑道:“这是什么?这里面还残留着我的尿液呢!”
蒋老二的大鹰钩鼻子不易察觉的动了动,三角眼紧紧地盯着寒生。
寒生也不甘示弱的目光凝视着蒋老二。
两人就这么久久的对视着……朱彪一路疾奔,午后不久就已回到了南山村。
听完朱彪的汇报,吴道明沉默了老半天,才缓缓说道:“那老者的相貌你都看清了?再说出来听听。”
朱彪回忆道:“这个人估摸着有六十来岁,瘦高,长着一只大大的鹰钩鼻,山羊胡好像是黄色的,我躲得远,在细致就看不清楚了。”
此人难道就是寒生背后那个神秘的高人么?中原地大物博,民间藏龙卧虎,想这黄山一带周边数百公里,山清水秀,隐匿个把高人也不足为奇。
“你带我去。”吴道明决定要会一会这个世外高人。
“明天一早吗?”朱彪问道。
“不,现在。”吴道明思索着道。
简单收拾一下,两人便向大鄣山进发了。
吴道明虽已年至六旬,攀起山路来却身轻如燕,这自然得益于其满一甲子的童子之身了。当朱彪已经大汗淋淋之时,这吴老还是心不慌、气不喘,面色依旧。
“吴老,您的身子骨真的是硬朗啊,我这年轻人体力照您比都差得多啦。”朱彪气喘吁吁的恭维道。
吴道明微微一笑,驻目眺望那如利剑插云,气势磅礴的大鄣山擂鼓峰,但见“旋转顿挫起伏,犹如旌旗刀戟”,遂点头说道:“《山海经》中称这大鄣山为‘三天子都’,果然是王气葱郁,秦分天下三十六郡,其今苏皖浙赣之一部为‘鄣郡’,眼光的确独到。此地不愧为中原钟灵发脉之地。”
“我们走吧。”吴道明吩咐道。
前面就是那株老樟树所在,树的两侧各有一个谷口,朱彪指了指左边的谷口,说道:“我们就是从这里进去的。”
吴道明示意朱彪前面带路,两人一前一后走入谷中。
“嘎嘎……”惊起了两只硕大的乌鸦,抖动着羽毛怪叫着向山谷深处飞去。
吴道明一面走一面观察,见此谷植被茂盛,白云出岫,溪水潺潺,成片的樟树林郁郁葱葱,心想,隐居此世外桃园之地,必是化外之士,大有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只是感觉有点不舒服,如此静谧去处,竟有乌鸦为伴,却是不太祥和啊。
前面出现了一间土坯草房,几畦绿油油的菜地。
朱彪点点头,说道:“就是这里了。”
吴道明拉住了前行的朱彪,面对隐士高人,且不可唐突。
“何方高人在此隐居,岭南吴道明冒昧前来拜访。”吴道明朗声说道。
门内转出一个瘦高清癯之人,正是蒋老二。
“请问,你们找谁?这里只有守林人。”蒋老二客客气气的问道。
吴道明如炬的目光扫过蒋老二,心下暗自吃惊。
此人身长不茅立,瘦而不鹊寒,青面深如渊,鹰鼻高而弯,尤其是那绺黄色的山羊胡,颇为罕见。俗话说,“少年两道眉,临老一付须”,这人天生异相,必有过人之处,且不可小觑了。
“哈哈,请问先生尊姓大名?”吴道明点头致意,态度恭敬。
“蒋老二。”那人道,其声如破锣般刺耳。
吴道明心下叹道,所谓“禽无声,兽无音”,此人竟有声无音如兽,名字也是如此粗俗,看来得多加小心才是。
“先生在此隐居多年了吧?”吴道明进一步试探道。
“几十年了。对啦,你们来谷中干什么?不是来偷枇杷果的吧?我还以为是那些猴子干的呢。”蒋老二说道。
“胡说,你看我们像是小偷吗?”朱彪在一旁忍不住插话道。
吴道明瞪了朱彪一眼,对着蒋老二微微一笑,又说道:“先生说笑了,请问,今天上午是否见到一个领着一条黄狗的小伙子入得谷内?”
“没有。”蒋老二径直答道。
“又是胡说,今天我明明跟着入谷看见你们说话了呢。”朱彪大声说道。
吴道明微笑不语,默默地看着蒋老二。
蒋老二的三角眼冷酷的盯在了朱彪的脸上,朱彪蓦地感到身上一阵寒意。
“哈哈,我们远道而来,先生不请我们进屋坐坐么?”吴道明笑道。
“请进。”蒋老二让开身子,请他俩入内。
进得屋来,这是一间十分简陋的土坯草房,墙上刷的石灰水,一张木板床,桌椅而已。
“先生生活如此简朴,精神瞿铄我看不像是一个守林人吧?”吴道明冷笑道,得进攻了,没空跟他打哈哈。
“那你看我像个什么人呢?”蒋老二似乎显得不高兴。
“吴某不才,麻衣神相略有小成,我见先生面生黄须,身聚老阴之气,此乃守陵人之相貌啊。”吴道明微笑道。
蒋老二一愣,随即嘿嘿两声,一改粗鄙的口吻,缓缓说道:“恕老夫眼拙,您是……”
吴道明拱手施礼,道:“岭南吴道明。”
“这位是……”蒋老二眼光扫向了朱彪。
不待吴道明回答,朱彪挺起胸膛朗声答道:“我就是南山村小队长、民兵排长朱彪。”
“唔,朱队长,你既然上午来过谷里,一定很累了,你先上床睡会儿吧。”蒋老二话未落音,突然出指如风,点中朱彪腰间昏睡穴。
朱彪刚要说不累,话未出口就已软绵绵躺倒了,蒋老二一只手轻松的提起沉甸甸的朱彪扔到了木板床上。
吴道明赞许的目光,他知道接下来的谈话将是非常重要的,朱彪的确没有听的必要。
“好啦,吴先生自岭南远道而来卧龙谷,不知有何指教?”蒋老二正色道。
吴道明略一沉吟,说道:“请恕吴某无礼,蒋先生之事断不敢妄言打听,只是冒昧的问一句,上午入谷的寒生是我的朋友,请问他与你是什么关系?”
蒋老二目光逼视,冷冷答道:“并无关系。”
“哦,那他拖着伤腿走了几十里山路来谷中做什么呢?”吴道明问道。
“可能是想来偷枇杷果的,被我发现了就赶他走了。”蒋老二回答道。
难道此人不是寒生背后的高人?不对,此人眼光游移不定,断然在扯谎,看其对朱彪下手之果断,决非等闲之辈。
“此去南山村只有一条山路,我并未遇见他回去,吴某虽然愚钝,但也知道他目前仍在谷内某个地方。”吴道明边说边留意提防着,这老家伙出手挺快的。
“你朋友的事与我何干?”蒋老二愠怒道。
吴道明见其话不投机,便转过话头,说道:“适才见先生手法,使的是达摩点穴拳吧?”
“是又如何?”蒋老二出言颇为不逊。
“你身上老阴气太重,达摩拳御气点穴,你这一下子老阴截入任脉,弄不好,朱彪岂不断了后?”吴道明柔声说道。
蒋老二愣了愣神儿,随即身上骤然升起一股极阴冷的杀气。
吴道明哈哈大笑,说道:“好在朱彪已经有了儿子,所以我到不在意。”
蒋老二脸上绷紧的肌肉缓和下来,聚集起来的老阴寒气渐渐褪去,尴尬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笑容。
“吴先生讲笑了,老夫还当真呢。”他讪笑着,心想来人深不可测,如果动起手来,自己未必能够占得了上风,岭南吴道明,这个名头从来没有听说过,当然自己封闭在谷中已有数十年,江湖上的事情知之甚少,此番也不知这人入谷有什么用意。
吴道明心想,寒生这小子到哪里去了呢?若此人确为寒生背后的高人,并传给了寒生一些旷世医术,则当然不会伤害寒生。若不是呢,那寒生就有可能遭到其毒手,因为来的一路上并未遇见寒生和他家的那条大黄狗。不管怎样,寒生十有八九仍在谷中。
“这里山深林密,人迹罕至,只是一处修行的好地方啊。”吴道明对蒋老二道。
“守林人自然都是在林深处,嘿嘿。”蒋老二说道。
此人身怀武功,从刚才出手之狠,认穴之准来看,已非一般江湖好手可比,可是以这般身手竟然蜗居在这深山老林之中几十年,实在是难以想象,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他不得不在这儿,身不由己。这卧龙谷中究竟隐藏有什么秘密呢,以至于一个江湖高手默默在此守候数十年?
最关键的是,此人身上散发的老阴之气从何而来?
吴道明越想越兴奋,他断定此谷必有蹊跷,完全值得自己一探。不过,此刻不可操之过急,需要引蛇出洞,至于寒生那小子的生死下落,则不必太放在心上了。
想到此,吴道明一拱手,道:“蒋先生,此番冒昧进谷,多有打扰,既然在下的朋友已不在谷中,吴某这就告辞了。”说罢,暗运真气,回手在朱彪膻中穴随意一拂,解开了他封闭的的穴道,吴道明其实也是做给蒋老二看的,要他有所顾忌,同时敲山震虎,传递出信息,岭南高手探谷,迫使蒋老二有所动作。
蒋老二闻之心下暗自吃惊,这岭南吴道明露的这一着兰花拂穴手已臻炉火纯青,功力远胜于自己,此人入谷定有所图,不可不小心防范。
朱彪懵懵懂懂的爬起身来,嘴里嘟囔着:“怎么一下子睡着了?”
吴道明与朱彪一路出谷,蒋老二止步于门前,象征性的挥了挥手。
一路走着,吴道明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同时留意观察着谷中的景致。
前面回到了谷口的老槐树下,吴道明示意休息片刻。
“嘎……”老槐树上的乌鸦又在呱噪了,令人烦躁。
“那边的谷口,你进去过么?”吴道明问朱彪道。
朱彪伸起脖子看了看,摇了摇头道:“没有。”
“我们进去瞧瞧。”吴道明率先移步,向右侧的那个谷口走去。
第二十四章 守陵人
入得谷口,里面的景致竟与方才的那道山谷相仿,吴道明信步沿着蜿蜒的小路前行。
“嘎嘎……”两只硕大的黑乌鸦怪叫着从头顶上掠过,朝山谷深处飞去。
他站住了,这两只黑鸟似乎有些古怪,不知道是不是起先的那两只。
在民间,乌鸦是一种很不吉利的东西,人们往往会把牠同坟墓和死人联系起来,与给人带来吉兆的喜鹊截然不同。
樟树林越来越密了,听得里面叽叽喳喳的,抬头望了望天空,夕阳西下,竟已经快要落山了。
走过密林,拐过山脚,谷中豁然开朗。绿油油的菜地,旁边有一间土坯草房,房中已经升起了袅袅炊烟,一股燃烧茅草的味道飘了过来,有着淡淡的乡土气息。
竟然是一模一样!
“奇怪,怎么与刚才的那个山谷一样呢?”朱彪简直呆愣在了那儿,嘴里不停的嘟囔着。
吴道明心中也是感到蹊跷,而且也已注意看了,也不像是有人布置了奇门障眼之法,难道真的有两条相同的山谷?不但樟树林相同,溪水相同,就连房子菜地都相同?
搞不好,这间房里也有个一模一样的黄胡子蒋老二哩。
“你们怎么又回来啦?”一声问话骤然响起,门内走出一人,果真就是蒋老二……“妈呀,这么回事?”朱彪瞠目结舌,拼命的揉着眼睛。
吴道明哈哈笑道:“我们还真的是有缘啊。”一边向蒋老二走过去,拱手施礼。
“请问你们返回来又有什么事儿?”蒋老二板着面孔道。
“再次见面,难道蒋先生不请吴某进去坐坐吗?”吴道明微微一笑道。
“请进吧。”蒋老二让开身子,请他俩进屋。
土坯草屋内的摆设与先前的那所房子相同,一张木板床,简单的桌椅,白石灰水粉刷过的墙壁,唯一不同的是墙壁上挂着几幅水墨山水画。
“茂林石磴小亭边,遥望云山隔淡烟。却忆旧游何处是?翠蛟亭下看流泉。”吴道明望着墙上的一幅元末黄公望的浅墨《林壑图》吟道。
蒋老二默默不语。
“蒋先生甚有雅兴啊,正巧吴某也有此癖好,我们既然有缘二次相聚,不如今晚把酒谈诗论画如何?”吴道明微笑着说道,身子未动,反手一指……身后“扑通”一声,有人已然倒地。
朱彪还未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耳边吴老的吟诗声余音未了,但觉腰间一麻,身子一软便失去了知觉。
蒋老二一愣,不明白其所以然。
吴道明笑了笑,说道:“此人憨头憨脑,不要让他坏了我们的雅兴。”
蒋老二心中一凛,这个岭南吴道明出手快过自己,功力绝对在自己之上。
“想当年,黄公望隐居富阳庙山坞筲箕泉,踏遍富春江两岸,寄情于山水之间,历时六年创作了《富春山居图》,堪称中国浅墨山水画之鼻祖。吴某见蒋先生这陋室之中,也保存着大痴山人的墨迹,平生感慨,叹先生隐此卧龙谷数十年,不知有何墨迹流传于世呢?”吴道明故作感慨道。
“老夫不喜文墨。”蒋老二嗫嚅着,有些面红。
“哦,这么说这些墨宝不是你的了,难道卧龙谷中还另外住有高人?”吴道明进一步追问道。
“绝对没有,几十年了,老夫也时常感到寂寞啊。”蒋老二急忙回答。
吴道明看在了眼里,微微一笑,又说道:“原来如此,我看这些画不像是赝品,价值亦是不菲,蒋先生完全可以加以变卖,一生一世受用不尽,何至于在此深山中甘当守林人,寂寥一生?”
蒋老二似乎不知如何作答,最后一跺脚,说道:“我就是喜欢这里的恬静与自然,个人癖好而已。”
“唔,忘记了问你,吴某方才头次进谷于此屋内并未见墙壁之上挂有任何字画,我走以后,先生匆匆忙忙将这些画挂出不知何故?”吴道明假装不解道。
“这,我没……”蒋老二没了话语。
“不是你新挂上去的?哦,我明白了,这原来不是同一间草屋,对么?”吴道明仿佛恍然大悟般。
“不可能的……”蒋老二声音小了许多。
“这原本就是两道山谷,地形与植被都很相似,修建了同式样同材质的土坯草房,同样的家具,菜地的蔬菜品种也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这个房间墙上有画,那一个墙上什么都没有。”吴道明侃侃而谈。
蒋老二彻底没了声音。
“可是却只有一个蒋先生。”吴道明望着他说道。
蒋老二不语,三角眼在不停的转动着。
“可以带我参观一下密道么?”吴道明不经意的说道。
“密道!什么密道?”蒋老二一惊,脸上随即流露出一种莫名奇妙的委屈模样。
“嘿嘿,两谷之间陡壁悬崖,若是没有一条隧道,你如何能够来往自如呢?顺便说一声,那两只乌鸦飞来飞去的是在给你通风报信的吧?”吴道明冷笑道。
“哈哈哈,讲得实在是太好啦,岭南吴道明果然是名不虚传啊。”门外传来击掌声,话语之间飘然走进一人来。
吴道明大惊,方才自己以话语对蒋老二施压之时,已经尽全力凝神倾听四周围的风吹草动,自己竟对此来人毫无觉察。
“来者何人?”吴道明急视之。
“吴楚山人。”来人答曰。
吴道明细观这吴楚山人,天庭骨隆起,枕骨强、项骨平,眉骨伏犀,太阳骨有线、鼻骨有芽,颧骨双突,已经是骨有八起,只可惜差这最后一起,成就不了王侯之相,反而“圆而无串,半是孤僧”。
“唉,可惜呀。”吴道明发自内心的由衷的叹息。
“吴先生何事叹息?”吴楚山人问道,声音清越如乘风。
“我见吴楚山人先生堂堂相貌,竟是半世孤僧之命,故有此感叹。”吴道明先发制人道。
“哦,吴先生不但精于诗词书画,对命理相术也是造诣非浅啊。”吴楚山人说道。
吴道明也不自谦,反而大咧咧的瞧着山人。
“吴先生不是想要把酒论诗品画么?现已近酉时,今晚何不就在谷中暂住一宿,高人至此,理当招待周到,如何?”吴楚山人邀请道。
“如此甚好。”吴道明说道。
“蒋老二,你去安排,记住,老鼠干要肉肥些许的。”山人吩咐道,看来他才是这谷中的主人。
蒋老二朝昏睡在地上的朱彪努努嘴,说道:“此人如何处理?”
吴楚山人笑道:“吴先生一甲子童子阳气非同小可,让他睡着去吧。”
吴道明闻言自是吃惊不小,此山人竟一眼看破我童子之身,当不可小觑。
“吴楚先生,既然谈到命理相术,以吴某看来,这蒋先生青面三绺黄须,身聚老阴之气,乃是守陵人的相貌,不知说的对也不对?”吴道明精于言辞,出言相探道……“吴先生所说极是。”吴楚山人回答道。
“你是说,蒋先生确实是守陵人?”吴道明想不到吴楚山人竟满口承认,自己闹个措手不及。
“不错,他正是守陵人。”吴楚山人点头道。
“山人,请恕吴某无礼,吴某不明白这卧龙谷中会有什么陵?据我所知,这一带自古以来并没有帝王陵寝啊。”吴道明由衷的说道,自己对吴楚山人的坦诚颇有好感,嘴里也改口直接称作山人了。
“先生所言不假,黄山以南的这一代并无帝王之陵寝。”吴楚山人说道。
“既如此,守的是什么陵呢?”吴道明不解道。
“空陵。”吴楚山人笑道。
第二十五章 月夜卧龙谷
“吴某愚钝,实在是不明白。”这回吴道明真的是糊涂了。
吴楚山人微笑道:“此刻夕阳已经落山,不如我们移步林下,月冷风清,盘膝小酌,如何?”说罢带头走出草屋。
樟树林下菜地旁,有一块扁平的大圆石,石下正好撂着两块坐人的卵石。蒋老二已经摆放好了一壶酒和一盘赣北特产火烤山鼠干,一股奇特的肉香飘散在山谷中。
吴道明鼻子嗅了嗅,赞道:“此香直沁肺腑,想不到中原也有此美味啊。”
“粤人善食野味,谷中无甚招待,卧龙谷中的山鼠专食各类昆虫,都是蒋老二捕捉而来,冬食活鼠,夏食鼠干,营养十分丰富,请不必客气。”吴楚山人介绍说。
吴道明伸手撕下一块冒着热气的白丝丝的熟肉,塞进了嘴里,细细品尝着。
“唔,果然味甜肉滑,岭南民间言其‘吃一鼠,当三鸡’,吴某真是大饱口福啊。”吴道明边吃着赞不绝口。
此刻谷中林鸟归巢,月上东山,清凉如水,吴道明一面与吴楚山人对饮,一面盘算着怎样进一步打探谷中的秘密。
吴楚山人放下酒杯,微微一笑,开口说道:“吴先生若有疑问,可以直言了。”
“多谢,请问山人所说的守空陵是什么意思?”吴道明问道。
吴楚山人缓缓说道:“元朝末年,赣北鄱阳湖大战,最终朱元璋打败了陈友谅,奠定了明朝开国基础,实际上这是一次风水上的较量,我想此事内中隐情吴先生应该有耳闻吧。”
“山人莫非指的是‘太极晕’战胜‘双凤朝阳’吧?”吴道明思索道。
“岭南吴道明果然是见多识广,正是此番风水较量,朱元璋占了上风,开创了有明一代,至1644年清兵入关,共计276年。而当时策划这一场风水大战的就是大名鼎鼎的军师刘伯温。”吴楚山人说道。
“嗯,青田刘伯温堪称一代堪与宗师。”吴道明点头称是。
“可是刘伯温早已看出朱元璋此人心术不正,‘鸟尽弓藏’,自己晚年必遭其毒杀,因此就留了个心眼,保留了一处可以克制朱元璋的风水龙穴,以伺报复。”吴楚山人解释道。
“你说的是太极阴晕么?”吴道明插话道。
“不错,正是用以克制鄱阳湖边朱元璋母亲所葬太极阳晕的太极阴晕。”吴楚山人点头道。
“太极阴晕就在这卧龙谷中?”吴道明血往上涌,兴奋莫名。
吴楚山人默默看在了眼里。
吴楚山人继续说道:“刘伯温派了几名武功高强的青田家乡子弟来此卧龙谷中,看守太极阴晕,此事极少人知道。这些青田子弟从此后就与家人断了音讯,再也没有回去浙东老家了,青田的亲人都以为他们早已阵亡,家乡甚至都给立了衣冠冢。世事如云烟,转眼已经过去600余年了,如今守陵人的后代就只剩下蒋老二一个人了,仍在默默无闻的保守着这个秘密。”
吴道明沉默了,这是一个令人伤感的故事,他不由得对蒋老二有些心生敬意了。
“难道说,就一直得那么守下去吗?”吴道明问道。
“不,直到有人带来信物的那一天为止,为了这一天的到来,已经等了足足有600年了。”吴楚山人叹道。
“什么信物?”吴道明脱口而出。
吴楚山人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对不起,吴某唐突了。”吴道明心下埋怨自己,人家保守了数百年的秘密,岂是外人随便就可以打听到的。
一片云彩飘了来,若隐若现的遮蔽了月光,月色显得越发的扑朔迷离了。
“寒生和那条大黄狗还在谷中么?”吴道明突然间说道。
吴楚山人默然了片刻,轻轻答道:“他们还在。”
“你就是教授寒生高明医术的那个人么?”吴道明又问道。
“不是。”吴楚山人明确回答道。
吴道明抬头望了望夜空,寻思了一会儿,说道:“好啦,时候已经不早了,此间草屋看来也没有多余之床,吴某这就打算告辞了,感谢山人如此盛情款待。”
吴楚山人淡淡道:“吴先生知道了这么多的秘密,难道还想要出谷么?”
吴道明一惊,随即鼻子“哼”了一声,沉下脸来:“莫非山人还能留下我吴道明不成?”
“不敢,只屈留尊驾三日而已。”吴楚山人道。
“此话怎讲?”吴道明愠道。
“三日之内,有人持信物前来谷中接头,苦等600年就为此一天,所以事情了结之前,任何入谷可疑之人都不得离开。”吴楚山人道。
“吴某属于可疑之人么?”吴道明忿然道。
“不敢,但是你太聪明了,看破了谷内玄机,因此不得不多挽留几日了。”山人表示了歉意。
吴道明想了想,问道:“寒生也是同样的情况吗?”
“是的。”山人回答。
“嘿嘿,山人的好意吴某心领了,只是山外面还有不少事等着吴某去办,所以恕不奉陪了。”吴道明冷笑了几声,暗中提气戒备,准备出手。
“不必费力啦,你道这山鼠味道为何如此美味,因为这里面给你多加了道佐料‘陀罗销魂散’,三日剂量,睡上个三天,好好休息吧。”吴楚山人淡淡说道。
吴道明大怒,正欲起身,眼前慢慢黑下去了,紧接着失去了知觉。
吴楚山人站起身来,背负着双手,抬眼望着夜空,长叹一声,吟道:“山中为孤客,古道客独行。抚琴萧凉曲,唯有鸟兽听。君去六百年,不见青田人。”
蒋老二走近前来,轻声道:“先生,此二人如何安顿?”
吴楚山人未回身,只是摆了摆手,吩咐道:“锁入密室,顺便解开寒生穴道。”
蒋老二应了声,提起吴道明返回草屋,又从地上抓起昏睡着的朱彪,绕去草屋后的一处山崖下,崖壁上有大大小小的数十个石洞。此处山体都是石灰岩,天长日久被雨水侵蚀成为喀斯特地貌,内里无数溶洞,纵横交错,曲径通幽。
蒋老二从一个很不起眼的洞口进去,再漆黑的石廊中拐来拐去,最后来到一座石壁前。
蒋老二放下手提的两人,然后运足了气,双掌按在了光滑的石壁上,缓缓地推转了一扇沉重的石门,门内露出微弱的有灯光。
蒋老二拎起吴道明和朱彪,走进门内。这是一间宽敞的石室,扔下两人后,蒋老二走到石室的一角,那里放着一张木板床,寒生还在昏睡着,旁边的大黄狗笨笨也被蒋老二点了穴道躺在了那里,不同的是,笨笨尽管昏迷不醒,但却打着响亮的呼噜。
遵照山人的吩咐,蒋老二认准寒生的膻中穴道,出指点下,然后转身离去,那狗可就不去管牠了,万一醒了在山洞里乱叫可就讨厌了。
重又关好石门,他按原路返回了草屋旁。
“先生,办妥了。”他恭恭敬敬地说道。
吴楚山人点了点头。
“先生,我们终于要了结了这600年的宿愿了吗?”蒋老二眼眶发红,噙着眼泪水。
吴楚山人没有作声,忧郁的眼神依旧仰望着星空,许久许久,他才说了一句话:“《尸衣经》终于要重现江湖了。”
第二十六章 阴龙
寒生睁开了眼睛,耳边回荡着有人离去的脚步声,之后是关闭石门的嘎吱声,接下来是一片寂静,间断着有滴水的叮咚声响。
他坐了起来,借着石壁之上微弱摇曳的油灯光,眼睛慢慢的适应,这才看清楚原来自己身处在一个石室内。
这是什么地方?他努力回忆起,当时自己是在卧龙谷的草屋内,与那个叫蒋老二的守林人对峙着,他发现对方出手时,已经来不及躲避了,腰间一麻,以后就不知道了,失去知觉之前,耳边仿佛听到大黄狗笨笨的怒吼声。看来自己是被蒋老二点中了穴道,然后给关在了这个石室里。
熟悉的呼噜声引起了他的警觉,低头细看,原来是笨笨睡在了自己的身旁,正发出响亮的鼾声。
“笨笨,起来。”寒生摇晃着牠。
笨笨依旧不醒,难道牠也被点了穴道?
寒生叫不醒笨笨,于是翻身下了床,开始观察石室内的情况。此石室是天然形成的,屋顶上垂下一些石钟乳,乳尖上渗出水滴,然后落在地面上的石笋上。不知哪儿有风吹来,油灯芯火焰在轻微的抖动着。
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低头细瞧竟是两人睡着的人,再看其面孔,却是认得的,一个是南山村小队长朱彪,另一个则是那个香港来的风水大师吴道明。
寒生挨着个推动他们,可都还是不醒人事,他们一定也是被点了穴道了,奇怪,他们怎么也来到了这里呢?
说不定,连吴楚山人也遭到了蒋老二的毒手呢。
寒生叹了口气,不再去翻动他们,走到石壁上查看,找到了石门的所在。他试了试,用尽了吃奶的气力,石门仍是纹丝不动。
寒生回到了床边,笨笨仍旧酣睡着。
他索性躺下了,抱着脑袋胡思乱想,一会儿是老爹,一会儿是兰儿,最后脑海里出现了青囊经,他回忆着一条条的医经药方,其中有一条专门讲述解穴之法……《青囊经》上记载,世上点穴手法千奇百怪,无非是以强力封闭经络,导致气血阻滞,从而影响相对应的肢体及器官的功能暂时丧失,解穴之法分内外两种。外者,重手点击相生之对应穴位,疏通被封闭的经络。内者,封闭其口鼻,使之不得呼吸,迫使体内元气四处冲撞,临濒死时最后一瞬间的爆发的撞击力,可冲开所有人为封闭的经络穴道。越是内力深厚之人,冲撞力越是强烈,因而人也越发痛苦,惟小儿及年老体弱多病之人不可用此法。
寒生心想,与其在这暗室里坐以待毙,不如试上一试。
他跳下了床,来到吴道明身旁,还是先从这老家伙开始,寒生打心眼儿里厌恶那个朱小队长。
寒生一条腿弯曲跪在了吴道明的脑袋旁,两只手分别用力按住他的嘴和鼻子……不一会儿,感觉到吴道明的面部发胀,口鼻处在翕动,进而颤抖,自己的手掌下面热乎乎的烫人,须臾,吴道明的身子整个的发抖,腰板向上弓起。
寒生手臂竭尽全力压下,最后将自己的身体也全部用力压上去了。
只听得“扑哧”一声,随即一股极臊臭的气味儿扑鼻而来,吴道明的肛门括约肌被体内元气冲开,屎尿俱下……寒生急忙撤回手掌,捂住自己的鼻子,说心里话,从来没有闻过如此恶臭的气味儿。
吴道明是中了“陀萝销魂散”昏睡的,而这销魂散则是起麻痹整条督脉之用,而点穴只是封闭穴道一处,因此寒生使用“青囊经”上的解穴之法并非对症,可以说反而是会要了吴道明的性命。
世上事,原本就是阴差阳错,寒生此番误打误撞,竟也撞对了。那吴道明乃是一个甲子六十年的童子,纯阳之气何等了得,在口鼻被堵住的情况下,体内元气极度膨胀,先天之精窜入仁督二脉,竟一举贯通,多少江湖人士梦寐以求的水火既济就在这一瞬间完成了!
“哈哈哈。”一连串震耳欲聋的笑声自吴道明口中发出,他醒了,慢慢地站立了起来。
吴道明微笑着盯住寒生,亲切地说道:“好小子,真不愧为江湖上的绝顶国医圣手,竟懂得使用如此诡异的手法,不但破解了‘陀萝销魂散’,而且还打通了吴某的仁督二脉,我要如何感谢你才好呢?”
寒生依旧用手捂紧了鼻子,未及说话。
吴道明“咦”了一声,此刻方才发觉自己的裤裆里粘糊糊的,十分不舒服,鼻子一嗅,顿时面红耳赤。
寒生捂着鼻子走到一边角落里,大口的喘着气。
吴道明四处扫视一周,心中已经明白了目前的境遇,包括寒生,大家都被吴楚山人关进这山中的石室之中了,看来三天之内是放不出去了。
守陵人世代守谷至今已逾600年,三天之内会有人持信物前来此卧龙谷,前来的是什么人呢?手持的又是什么信物呢?此谷太多的谜团,处处显示着一种诡异的气氛,吴某纵横岭南数十年,甚至连港督都让自己三分,没想到竟然栽在了卧龙谷中,实在是汗颜啊。今日多亏了寒生,自己反而因祸得福,这小子倒真是自己命中的福星呢。
“寒生,你怎么也被关起来啦?”吴道明走过来问道,身上的臭味儿已没有刚才那么浓烈了。
寒生看了他一眼,说道:“蒋老二点了我和笨笨的穴道。”
吴道明点了点头,又问道:“此地诡异之极,你来做什么,你原来就认识蒋老二和吴楚山人么?”
“吴楚山人?你见到他了?”寒生立刻兴奋起来。
“嗯,见到了,还和他一同饮酒吃老鼠干呢。”吴道明忿然道。
“他知道我被关在了这里吗?”寒生心怀希望的问道。
“我猜他是知道的,因为他就是这卧龙谷的主人,蒋老二是他的属下。”吴道明语气十分确定。
“他为什么会这么对我?我同他可是朋友啊。”寒生痛苦的扯着头发。
“好,寒生,振作起来,让我们出去找他问个明白。”吴道明说罢伸手点向大黄狗,“汪”的一声,笨笨跳了起来。
“好笨笨。”寒生搂住了牠的脑袋,笨笨也亲热地伸出柔软的大舌头舔来舔去。
吴道明走到躺在地上的朱彪身边,一脚踢去,解开了他的穴道。
朱彪打了个哈欠,一骨碌爬了起来,莫名其妙的四处张望着:“奇怪,这儿怎么这么黑呢?”
吴道明敏锐的目光一眼就发现了石壁上的痕迹,上前两步,来到了石门的前面。
试了几下,最后“嘎吱”一声,石门应声而开。
石甬道内漆黑一团,吴道明返身从石壁上取下那盏微弱的油灯,甬道内有了一丝光亮,大家鱼贯而入。
前面洞连洞,天然的石甬道也是纵横交错,别生支岔,究竟是哪一条路才能出得去呢?吴道明也顿时没有了主意。
“让我带路吧,这是每个老表迷路都懂得的方法。”朱彪抢过油灯说道。
石灰岩洞中有着人不太感觉得到的微风,油灯上的火苗会朝向有风有新鲜空气的方向倾斜。吴道明恍然大悟,心想这朱彪也真是应了“愚者千虑,必有一得”的俗话了。
朱彪手举油灯走在了前面,后面跟着吴道明,最后是默默不语的寒生,他始终不明白吴楚山人为什么避而不见,本来自己还想着把兰儿母女的事情告诉他,寒生基本肯定山人就是兰儿的生父。
大黄狗笨笨则一会儿冲到队伍的前面,一会儿又跑回到寒生的脚边,蹭着他的裤腿,轻轻在喉咙里咕噜几声。
约摸走了半个时辰,溶洞越来变得越宽阔。
“慢,好像有些不对头。”吴道明喊停了兴致勃勃的朱彪,大家站住了,四下里打量着。
这是一个长条形状的溶洞,宽约十余丈,长则不见尽头。石壁上的孔隙中渗出来像血液般暗红色的液体,连石笋也被染红。
吴道明伸出手指沾了少许,凑到鼻子下面闻了闻,似乎有一种淡淡的腥气。
“这是什么?”寒生在身旁问道。
“也许是某种矿物质,被含有碳酸的水所溶解,渗出了石隙。”吴道明分析道。
“哎呀,油不多啦。”朱彪站在一边惊呼道。
吴道明低头看去,油壶内果然只剩下一层油底子了。
“抓紧走,不然我们都会困死在这地下迷宫里了。”吴道明手持油灯,率先向头里走。
“龙血……”寒生口中喃喃道。
“你说什么?”吴道明止住了脚步。
“这是龙血,”寒生手指也沾了些红色的液体,凑在鼻下面嗅着,“药引子……”。
“如此说来,我们现在正处于龙脉的腹内,黄山东南而行的阴龙的腹内?”吴道明一下子来了情绪,双目炯炯有神。
“再不走就来不及啦。”朱彪催促道。
“慢,你看那是什么!”吴道明高举油灯,一只手指向了溶洞的顶部。
摇曳不定的油灯光下,溶洞的顶部有好多岩梁,凸起在顶壁上,一条一条的,像极了人的肋骨。
“天地造化啊。”吴道明感叹之极。
第二十七章
寒生抬头望了望,惊诧道:“咦,怎么看起来像猪肉排骨?”
吴道明哈哈笑道:“此阴龙腹内洞如重屋,层层叠叠,龙身之上樟树林草茂树高,两谷对峙如孪生,开国建府之葬地啊。”
“吴老是说还要开国建府,岂不是反革命言论……”朱彪吓得赶紧捂住了嘴。
“世事循环,风水轮流转,谁人道得明白?惟有刘基刘伯温啊。”吴道明叹道。
“吴老,此地如果是龙腹,那么有没有龙心、龙肝肺和肠子肚子呢?”朱彪问道。
“理论上说,应该有类似的自然形成物体,不过谁也未曾见过。”吴道明回答道。
寒生并没有理会他们的谈话,自己望着指尖上的龙血,口中自言自语着:“药引子……”
吴道明柔声问寒生道:“这龙血是医治什么病的药引子?”
寒生望了吴道明一下,低下头沉默不语。
“中国易经的精髓之一就是‘万物类像’,自然界创造和进化了人类和动物,世上同时也相应存在有形似或神似的自然现象,这龙腹就是其中之一。”吴道明侃侃阐述道。
一只硕大的白发红眼蝙蝠突然悄无声息的滑翔至面前,轻轻的落在了地上,并当着笨笨的面撒了一泡尿,笨笨傻乎乎的上前用鼻子嗅了嗅,突然喉咙里对其“呜噜”着发出了警告,但那老蝙蝠似乎并不惧怕大黄狗,反而挑衅似的一跳跳的向后退去,最后退进了斜刺里石壁上的一个不起眼的溶洞内。
“笨笨,别乱跑。”寒生急忙叫道,可已经来不及了,笨笨已经恼怒的追进了溶洞内。
寒生正欲冲进洞内,吴道明一把拉住了他,急切说道:“别追了,灯油已经不多了。”
寒生瞪了他一眼,用力甩脱了吴道明的手,紧跟着跑进了那个洞口。
“怎么办?我们要不要跟过去?”朱彪紧张的看着吴老。
“不必了,我们先要出去,然后再相机行事。”吴道明谈叹了口气道。
吴道明和朱彪两人依旧跟着风向,继续前行。
眼瞅着灯油越来越少,吴道明急了,干脆一手持油灯,一只手臂挟起朱彪,运足真气,疾速向前方奔去。
朱彪只听到耳边呼呼风声,这吴老果然厉害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油灯熄灭的时候,前方洞穴透出一丝亮光,终于到达出口了。
“灵古洞!”朱彪被吴老撇在了地上,揉了揉眼睛,大声叫喊起来。
月色迷离,前面黑压压的一片毛竹林,真的来到了灵古洞口,过了竹林就是南山村前的那株老槐树了。
“龙口……”吴道明自言自语道。
寒生未及多想,紧跟着笨笨冲进了那个溶洞之中,里面漆黑一片,惟见一对小小的红眼睛在石甬道内不断地向后退去,耳边是笨笨呼呼的喘息声。
此刻,寒生后悔进入了这个黑漆漆的石洞,现在已经没有办法了,只有盯着那对红色的圆点摸索着前行。
又走了一段时间,其间转来转去的,看来穿过了许多黑暗的通道。前面的那对红点终于停住了,寒生累得气喘吁吁,靠在石壁上松了口气。
耳边仿佛听到了什么,他抬起头向上望去,黑暗之中竟有数百对红色的眼睛在注视着他……蝙蝠洞!寒生的脑中猛地闪过这个念头,脖子上冒出了冷汗,笨笨也吃惊的抬起脑袋盯着那些如同满天星星般的红点,鼻子喷着粗气。
寒生一动也不敢动,黑暗中也不知道那些红眼睛是否能够看清他,会否攻击他。
突然,他想起中学常识课本里曾经讲过,蝙蝠的眼睛视力为零,牠是依靠发出一种超声波,并接受反射回波来辨别周围事物的,如此说来,牠们那些盯着自己的红眼睛,还不一定会发现自己呢,想到这儿,寒生提着的心稍稍放下了。
笨笨忍受不住寂寞,突然冲着那些红眼睛狂吠起来。
看来这个笨笨也真的是蠢笨,这一下子暴露了目标,上面的几百对红眼睛密密麻麻同时扑下来了,黑暗中传来笨笨愤怒的吼叫和翻滚撕打的声音。
此刻寒生一点也帮不上忙,如果冲出去,恐怕自己会被那些红眼睛蝙蝠咬死的,他担心笨笨的安危,心里万分的着急。
黑暗中,已经传出了笨笨痛苦的哀嚎声……突然,撕咬声停止了,黑暗中的那些血红的眼睛“嗖”的全部飞上了石洞顶,一动不动安静得出奇,洞中寂静异常。
黑暗的远处出现了两只如同鹅蛋大小的红点,须臾而至,那是一对血红的眼睛,离地面约有一米多高,这是一只巨大的蝙蝠首领,红灯笼般的眼睛散射着红光,照的周围数尺地面朦朦胧胧,甚至可以视物。
一个白色的物体躺在牠的脚下,身躯在痛苦的颤抖着,寒生发现,那是笨笨,浑身上下的狗毛已经被蝙蝠们拔光,露出一身白花花的狗皮。
笨笨向来很珍惜牠的那一身金黄色的毛发,平时弄脏了一点也要立时舔的干干净净,可如今竟被拔得一根不剩,可想而知牠的心情了。
蝙蝠首领伸出右脚爪踢了踢地上的笨笨,呲出来两排白森森的利齿,作势就要咬下去……寒生一声惊呼,那蝙蝠首领扭回头发现了寒生,嘴里突然发出一声尖利的唿哨,霎时间,洞顶上的蝙蝠群蜂拥而下,径直扑向了寒生。
寒生大惊,急忙挥手摸起东西乱舞,本能的进行着自卫。
急切之中,寒生慌乱的由怀里随便拽出个物件来比划着。耳边突然又听到一声唿哨,“呼啦”一声,蝙蝠群瞬间又返回了洞顶,一动不动的伏在岩壁上。
蝙蝠首领两步一跳,来到了寒生的面前,血红如铜铃般的一双眼睛紧紧地盯在了寒生的手上。未及寒生多想,那蝙蝠首领劈手一爪,硬生生的从他手里夺去了那个物件。
寒生回过神来,那东西正是那条“雷击骑马布”,也就是月经带。
寒生数日前以此物为药引子,包在了兰儿的脸上,治愈了她的泣血症,后来自己随手揣进了怀里,此物来之不易,将来兴许还用得着。
他不曾料到,正是此物救了自己和笨笨。
蝙蝠首领用鼻子嗅了嗅骑马布,然后情绪激动的蹦跳起来,两翼上的小爪将骑马布高高举起,嘴里发出满意的尖叫,洞顶上的蝙蝠们滑翔下来,围着首领绕着圈子飞,无数的红眼睛在黑暗中不停的旋转,寒生直看得眼花缭乱。
一声唿哨,蝙蝠们又归队伏在了洞顶的岩壁上。
蝙蝠首领打量着寒生,晃了晃爪中的骑马布,似乎已经去掉了敌意。寒生紧张的盯着那对血红瘆人的眼睛,心已凉了半截,回想起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他与吴楚山人伏击樟树顶上的白发老蝙蝠,抢来了“雷击骑马布”,结果闪电击毙了那只老蝙蝠,虽不是自己亲手所杀,但毕竟是因他而死的。如今,自己误入蝙蝠老巢,又被发现了手中的骑马布,看来是凶多吉少了。
蝙蝠首领对着寒生眨了眨眼睛,然后向后一跃,寒生不明白牠的用意,依旧是站在原地未动,警惕的目光始终戒备着。
蝙蝠首领又回来,再朝着寒生眨眨眼,重复着刚才的动作,并柔声的打了个唿哨,红红的眼睛望着寒生。
寒生似乎有些明白了牠的意思,可能是让寒生跟着牠走,寒生试探着向前迈出脚步,果然,那蝙蝠首领又继续向后退去。
寒生心想,这家伙要引我去哪儿,嘿,不管了,反正留在这儿也是个死,自己害了白发老蝙蝠,牠们如果要报复自己的话,就随牠去了。他走前几步,借着那对红色眸子发出的微弱红光,轻轻地扶起了笨笨,摸在手里,感觉的笨笨自身的皮肤还是不错的,又柔软又光滑。
笨笨站了起来,像往常一样抖了抖毛,这回毛没有了,只是扭动了几下身上的肥肉。看来笨笨没有受到多大的伤,只是吓坏了而已。
笨笨伸出热乎乎的大舌头,舔了舔寒生的手,摇了摇光秃秃的尾巴。
“走吧,笨笨,我们跟着这只大蝙蝠走。”寒生拍了拍笨笨的狗头。
那双血红的大眼睛在前面引路,寒生和笨笨在后面尾随,脚底下不平,他俩跌跌撞撞的勉强跟得上。
越走发觉石洞越发窄小了,最后甚至需要匍匐爬行,笨笨倒是满不在乎,没有了毛,好像钻洞子却更加方便了。
又爬行了一段时间,前面逐渐开阔起来,而且前面出现了绿兮兮的荧光并伴有流水的声音。
这里是一个自然形成的大石洞,石洞的地上长着些尖尖的石笋,笋尖上也在渗着红色的液体,正中间的地上有一个巨大的椭圆形像蛋一样的物体,绿光正是由那儿发出来的。
绿色的荧光照得石洞里清晰可辨,蝙蝠首领一下子跃到了石蛋上,对着寒生眨了眨眼,然后手抓着骑马布沿原路飞走了。
牠带我到这儿来做什么?难道说牠不是在报复我?寒生有些迷惑不解,索性沿着石蛋走了一遭,并贴近观察着。
这也是石灰岩被水侵蚀后形成的,成分也应该是碳酸氢钙,寒生用手指敲了敲,里面发出空洞的声音。
这一带属于喀斯特地貌,地下溶洞很多,而且大都从未被探明过,寒生小时跟随父亲进去过不少的溶洞,石钟乳和石笋比较常见,但圆形而且里面有空洞的石蛋就从来没有遇见过。
莫非是龙蛋?寒生想起吴道明讲过的“万物类像”,既然龙腹内有自然形成的石肋骨和龙血,那么有个把龙蛋也就不足为奇了,只要这条龙脉是个女的,也就是阴龙。
靠石壁的一侧是一条暗河,听声音水的流速极快,黄山上的雨水都基本渗到了地下,然后通过暗河输送到四面八方,出地面则以泉水及瀑布的形式汇集到江河中。
看来自己和笨笨已经被困在了这石洞之中,即使父亲带人来寻找,在这地下迷宫里,都不可能找得到。
“笨笨,我们会死在这里的。”寒生叹了口气对着笨笨说道。
笨笨懂事似的依偎在寒生的脚边。
这个石蛋为什么有绿色荧光呢?好奇心驱使寒生来到这个一人多高的石蛋前,凝神仔细观察,笨笨无精打采的跟在身后。
绿色的荧光发自石蛋表面,寒生用指甲划了划,很硬,好像是一种石英类的萤石。
笨笨将鼻子凑到石蛋上嗅嗅,突然低声在喉咙里咆哮起来,然后后退两步,对着石蛋一阵狂吠。
“笨笨,别乱叫了,保存点体力吧。”寒生吆喝了两声。
笨笨不理睬,仍旧对着石蛋叫着。
“难道这里面有东西?”寒生脑袋里寻思着,否则笨笨不会这样叫得反常。
他想了想,四周看了看,地面上也没有石块之类的东西,最后,他来到一根石笋前。据父亲讲,石笋生长的极慢,要靠上面的石钟乳一滴一滴的沉淀凝聚而成,一万年时间也只能生长一米左右的高度。
“咚”的一脚蹬出,“喀吧”一声,脆石笋被寒生硬是踹断了,他上前拾起断掉的那截石笋尖,回到石蛋前。
寒生高高的举起半截石笋,用力的朝石蛋砸去,“嘭”的一声,石蛋被砸破了一道口子,寒生眼睛贴近裂口,凝神朝里面望去……石蛋裂隙处里忽然伸出许多白色细如蛛丝的长须,缠到了寒生的头上!而且里面不断的涌出更多的长须,继续包裹起寒生,寒生拼命的撕扯着,但是根本无济于事,很快身体上便被紧紧地缠绕了厚厚的一层,如同一个大蚕茧。
寒生只来得及喊叫了几声笨笨,便发不出声来了。
笨笨发觉不对,立刻扑了上来,用牙齿奋力的撕咬着寒生身上的茧丝。更多的丝须包围了上来,将笨笨也一同包裹了起来,不一会儿,寒生和笨笨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大的白色的茧子。
石蛋里面封闭了上万年的白陀须终于突破了束缚,遇到空气而疯狂地生长起来。
寒生已经站立不住了,一歪就倒在了地上,随即滚动着掉进了汹涌的暗河里,顺着激流而下。
第二十八章
寒生在茧子里感觉到了落在水里,厚厚的一层白陀须可以透气而且防水,包裹在里面既柔软又温暖,只是完全被束缚住了,手脚俱不能动弹。大白茧在湍急的地下暗河中随波逐流,一路冲将下去。
寒生迷迷糊糊的,在黑暗中也不知道漂流了多久,有好几次都睡了过去,后又被激流颠簸醒了。
突然,茧子中的寒生感觉眼前一亮,身体忽悠一下仿佛飘浮在了空中,紧接着是巨大的下坠重力,心脏似乎猛地提了起来,数秒钟之后,重重的摔在了水面上,一瞬间,寒生失去了知觉。
这是一处瀑布,约十余丈高,飞水如练,下面是一处深潭,四周被翠绿的毛竹林所掩映,一座茅屋坐落于潭边,升起袅袅炊烟。此时正值清晨,潭中雾气霭霭,竹林亦是白茫茫的一片,几只黑色的鹩哥在潭边饮水,叽叽喳喳的吵个不停。
大白茧子从瀑布上坠下,落在了深潭里,溅起了巨大的水花,鹩哥们一哄而散,远远的飞去了竹林深处。
水花声传到了草屋里,一个约有七八岁大,扎着两根小辫子的小姑娘跑出门来,发现了潭水中的大白茧,立刻高兴的叫喊起来:“婆婆,快来看!水里有一条大白鱼。”
草屋门口出现了一位年长的老婆婆,慈眉善目,手持一串佛珠。
“这哪里是大白鱼?”婆婆凝视潭中,感到奇怪。
老婆婆走到墙边,取来一根长竹竿,站在水潭边的一块青石上,慢慢的将大白茧拨了过来,然后用力的拖上了岸,小姑娘高兴得直拍小手。
“婆婆,这真的不是鱼,是什么呢?”小姑娘问。
老婆婆伸手摸了摸,摇摇头,说道:“好像是蚕丝一类的东西,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一砣砣?”
此刻,寒生已经醒了,耳朵里听到了茧子外面有说话声,可是自己动不了,身体虚弱得也说不出话来。
“呜呜”,笨笨这时喉咙里却咕噜起来,而且还扭动起身子。
“婆婆,这东西会说话,还会动呢!”小姑娘兴奋得涨红了脸,拍着小手道。
老婆婆沉吟了片刻,说道:“我回屋拿剪刀来剪开它。”说罢返回草屋里。
“你怎么会动会说话呢?”小姑娘小手拍打着大白茧自语道。
“呜呜。”大白茧里发出声音。
“你在跟我说话吗?”小姑娘又拍拍大白茧。
“汪汪。”笨笨露出了真面目。
小姑娘冷不丁给吓了一跳,退后了两步,莫名其妙的望着大白茧不敢出声了。
老婆婆取来了剪刀,说道:“萍儿,婆婆现在来剪开它好不好。”
萍儿点点头,躲到婆婆的身后,探出小脑袋看着。
老婆婆手持剪刀,从一头小心的刺入,然后“咔哧”一声剪开,划过整个大白茧的表面,露出里面笨笨灰白色的皮肤。
“汪汪!”笨笨赤条条的裸露在了婆婆和小姑娘萍儿的面前。
“牠是狗吗?”萍儿胆怯的小声问。
“看样子是,可是怎么没有狗毛呢?”老婆婆诧异的望着笨笨。
笨笨没有理睬她们,转过头来“呜呜”叫着用牙齿撕扯着里面一层的白丝。
里面还有东西?老婆婆寻思着,手持剪刀蹲下身来开始剪里面的一层。
白丝完全剪开了,露出了躺在里面的寒生……老婆婆和萍儿都怔住了。
“多谢婆婆相救。”寒生慢慢的坐了起来。
半晌,老婆婆才缓过神来,道:“阿弥陀佛,你是谁?怎么会在这蚕衣里面?”
寒生苦笑一下,说道:“我叫寒生,婺源南山村人,说来话长了。”
老婆婆上前扶起寒生,说道:“小伙子,先回屋里再说吧。”她搀扶着寒生朝草屋里走去,笨笨跟在了后面。
小姑娘萍儿惊奇极了,这人怎么能由那个大白蚕里生出来呢?想了想,抱起蚕衣回屋,原来大白蚕衣很轻。
老婆婆沏上了热茶,端给了寒生。
“我家住在南山村,老爹是村里的赤脚医生。我和笨笨在大鄣山的溶洞里迷了路,被一个石头蛋蛋里面长出来的白丝给包住了,掉在了地下暗河里,然后就被冲到了这里。”寒生寥寥几句话说了事情的经过,有些奇遇说了她们也不会明白的。
老婆婆告诉寒生,此地已是婺源的西北,快要到鄱阳湖了,自己姓王,同孙女两人在一起生活,看寒生身体虚弱,就在这儿住几天吧。
寒生算了算,从大鄣山地下到此地,恐怕足有七八十里了,没想到自己在暗河里漂流了这么远。父亲,还有兰儿,自己一天一夜没有音讯,他们在家里一定是等急了。
“饿了吧,我去做点饭。”王婆婆去灶间忙活去了,屋里还剩下了萍儿和笨笨。
“大哥哥,牠叫什么?”萍儿小手轻轻的抚摸着笨笨光滑的皮肤。
“牠叫笨笨。”寒生告诉这个天真的小女孩。
“牠怎么不长毛呢?”萍儿好奇的问道。
笨笨伸出热乎乎的长舌头,友好的舔着萍儿的小手。
“牠的毛都被蝙蝠拔光了。”寒生告诉她。
“蝙蝠?牠们为什么要拔笨笨的毛呢?”小姑娘越发惊奇了。
“吃饭啦。”王婆婆端进来稀饭和一碟腌辣子泡菜,还特意盛了半勺放到地上给笨笨吃。
“阿弥陀佛,这狗儿也是怪可怜的。”她喃喃说道。
饭间,王婆婆说道:“你们遇上了红眼阴蝠了么?”
寒生放下碗筷,说道:“黑暗中看不见长得样子,什么是红眼阴蝠?”
婆婆道:“这种阴蝠从来见不得阳光的,眼睛是血红的,喜欢藏在洞穴中,寿命极长,很邪门的。”
“邪门?”寒生不解的问。
“牠们特别喜欢拔毛,我那老头子活着的时候,有天晚上守陵时,就被一群红眼阴蝠把头发和胡须全部拔去了,回到家时,我都认不出来了。”王婆婆一面回忆着,脸上露出了笑容。
“守陵?婆婆,您丈夫是守的什么陵呀?”寒生问道。
王婆婆感到自己说走了嘴,口中道声“阿弥陀佛”,不肯再往下接着讲下去了,反而问寒生道:“寒生,你说石头蛋蛋里会有蚕丝出来缠住你们,这种事情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呀。”
寒生说道:“是呀,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奇特的事儿,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当时我砸破了那个石蛋,里面还未瞧得清楚,就被那些丝丝给缠起来了。”
“你看清了,那个确实是石蛋么?”王婆婆疑惑的问道。
“是石头的,还发着绿色的荧光呢。”寒生回忆道。
“绿色荧光?”婆婆思索着,随后喃喃自语道,“难道是‘天蚕’。”
“婆婆,您说的是‘天蚕’?”寒生听罢心下暗自吃惊,要知道,《青囊经》中专门记载了‘天蚕’这一味药,他一直认为指的是,产自黑龙江宁安的高山湖畔柞木林中的天蚕蛾卵,是一种极罕见的翠绿色野蚕。
父亲曾经说过,此蚕所吐之丝为天然翠绿色,乃是无价之宝,称为绿色软宝石,当年关东军为日本昭和天皇寻天蚕丝,也只得到一两三钱而已,尽管如此,日本皇室就已如获至宝。
按照婆婆所说的意思,世上莫非还有一种天蚕?《青囊经》上所指的可能正是这另外一种天蚕,寒生顿时莫名的激动起来了。
婆婆望了望寒生,缓缓说道:“孩子,你在石蛋的附近又没有见到类似血一样的红色液体?”
“有啊,是从石头里渗出来的。”寒生回答道。
“那就对了,那石蛋蛋就是‘天蚕’,缠在你身上的就是天蚕丝。”婆婆严肃的说道。
寒生听罢惊讶不已,半晌未说话,后来轻轻的问王婆婆道:“婆婆,您怎么知道这么多东西?”
婆婆闭上了眼睛沉默不语,许久,眼角处渗出一滴眼泪。
“阿弥陀佛,孩子,你即与天蚕相遇,必是有缘之人,我也就不再瞒你了。婆婆我是个守陵人。”王婆婆叹道。
“守陵?”寒生疑惑道。
“孩子,你听说过朱元璋吗?”婆婆问道。
寒生点点头。
婆婆接下去说道:“我给你说一段600年前的往事,朱元璋的父亲叫朱五四,娶陈氏为妻,生五男两女,最小的儿子朱重八,就是后来的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了,生于天历元年九月十八。我的先祖婆婆,是朱元璋母亲的贴身丫环,身负峨嵋派绝世武功。
元至正二十年,朱元璋与陈友谅久战鄱阳湖不下,军师刘伯温出了个主意,以黄山余脉的一处名为‘太极晕’的万年吉穴对抗陈友谅‘双凤朝阳’的祖坟,说这是开国改朝换代的速发之地。可是由于元朝末期的连年混战,已经找不到父亲朱五四的遗骨了,无奈之下,朱元璋有意无意的把情况透露给了母亲陈氏,陈氏深明大义,将自己活葬于太极晕,而且为求速发,竟不要棺木,肉身直接入土。果然,不久朱元璋于鄱阳湖大败陈友谅,以后接连战胜张士诚、方国珍,当上了明朝的开国皇帝。
母亲下葬后,朱元璋赐金千两,命我祖先婆婆世代守陵,到我这一辈儿,算下来已有600余年了。祖先婆婆有一封遗书世代相传,其中讲到了刘伯温。当年刘伯温自知他出的这个主意有损于朱元璋孝子的形象,朱元璋立国之后肯定会杀他灭口,因此事先做了安排。洪武八年,等朱元璋派钦差携带御赐鸩酒赶到青田时,刘伯温刚刚自行服毒身亡停柩于家中,钦差开棺验尸后返回金陵报告了朱元璋,从此去了他的一块心病。
可是刘伯温却是诈死,从此不知所踪。曾有人于金陵鸡鸣寺遇见过他,此时他已削发为僧。其实,这些都是捕风捉影的讹传,祖先婆婆打探到了他的踪迹,原来他竟然隐匿在了江西大鄣山中卧龙谷。”
“卧龙谷!”寒生大吃一惊。
“是的。祖先婆婆赶去卧龙谷,准备杀了刘伯温,以泄其逼死主母陈氏之恨。”婆婆说道。
“祖先婆婆杀死了刘伯温么?”寒生问道。
“没有,他俩在卧龙谷中深谈了一次话,祖先婆婆就回来了,从此终生再也没有踏足过卧龙谷了。至于那次会面具体谈些什么,祖先婆婆的遗书中没有说,只是留下了刘伯温的一首偈语,那是一首五言绝句。诗中曰:太极覆太极,青田未有期。天蚕重现日,尸衣伴君行。至于这首偈语的含义,我家世代守陵人历经600余年,仍是参详不透。”婆婆叹气道。
寒生听罢久久沉默不语,世上事,江湖争斗,爱恨情仇,纵有谁又能够说得清楚?想那吴楚山人,半生飘泊,一世孤独,连心中至爱的女人却也咫尺不能够相见,甚至都不曾知道自已还有一个受尽困苦的女儿在世。兰儿娘也是够可怜的,携女踏遍中原,矢志千里寻夫,孤寡一生而无怨无悔。唉,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寒生想着,眼角竟流下了泪水。
婆婆吃惊的望着寒生,关切地问道:“孩子,你怎么哭啦?”
寒生抹去了眼泪,说道:“没什么,婆婆,您接着说。”
“祖先婆婆遗书中还说到了天蚕,书中道‘天蚕,球状,硬而现绿光,内生白陀须,闻气而长’,所以听你说到那石蛋蛋的情况,我已猜到了那就是天蚕。刘伯温诗的后两句‘天蚕重现日,尸衣伴君行’,如今,天蚕已经重现,那尸衣又是什么呢?”婆婆说道。
“尸衣在这儿呢。”萍儿突然跑出去,拖进来那已经剪开的蚕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