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云海玉弓缘(全本)-31


  




梁羽生《云海玉弓缘》
第四十二回神功力斗修罗掌妙药难消往日嫌

这个意外的事情突然发生,众人无不吃惊,俘虏中有一个邙山派的第三代弟子卢道磷,
慌忙跑过来叫道:“掌门师姐,你怎么啦?”
金世遣将曹锦儿气得吐血昏迷,心中也好生内疚,想道:“这老太婆如此骄傲幅强,真
是始料之所不及。’给她把了一把脉,便对卢道磷道:“令师姐是因为一时惊喜交集,歪了
一口气,料想不至于有性命之忧。目下逃生要紧,你将她背起,随我走吧。嗯,这里有一颗
解药,你待她醒转的时候,立即让她服下,要是她不肯服,你就她。”
卢道磷不明其中原故,好生诧异,心想:‘为什么师姐不肯服他的解药呢?’他将那颗
解笔闻了一闻,气味、形状,都和自己刚才所服的那颗丸药一模一样,便将它珍重收藏好
了。这时众人虽然觉得金厉二人来历不明,甚为古怪,但却都相信了他们。卢道磷向金世遗
谢了一声,便依他的吩咐,背起了掌门师姐,跟随他闯出地道。
地道里还有二三十名武士,有一些人听得这边牢门打开的声音,且已赶了到来。这时,
牢狱中原来被囚约二十多个各派弟子,都已恢复了功力,不必金世遗动手,便将那些武士一
个个的收拾了。不过这些正派门下,不愿多伤性命,所以或者是用‘点穴法’点倒他们,或
者是用分筋错骨手法,令他们受一点轻伤,暂时消失了抵抗的能力。
不消片刻,这班人已走到地道的另一端出口之处,出口虚的石门已经锁上,怀真和尚正
要打开,金世遗凝神一听,外面似乎有脚步之声,急道:“且慢!’在地上抓起了两个受伤
的武士。然后倏的打开了石门,立即便将那两个人摔出。
陡然间,只听得雨声撕人心肺、极为凄惨的叫声,随着一股寒飙卷地而来,金世遣将那
两个武士一摔,便立即窜出,恰接了孟神通攻来的一掌!
原来孟神通和他的师弟阳赤符,已把西门牧野那班党羽尽都杀掉,到后望来搜索西门牧
野和金世遗的下落,发现了西门牧野已倒毙在地道进口之处。寇方皋立知不妙,只好恳求孟
神通相助,孟神通正要除去他心目中的唯一劲敌,立即哈哈笑道:“我杀了西门牧野的手
下,也得帮忙你们一下,免得你们受皇上怪责。西门牧野一定是给那小子杀的。好,我就把
那小子杀了。
你们可以把一切罪过都推到他的身上!”
寇方皋喜出望外,心道:“矢了一个西门牧野,却得了一个孟神通相助,他又不会与我
争功,哈,哈,这当真是转祸为福了。’于是,急忙往前带路,带了孟神通这一班人,堵截
另一边地道的出口,恰巧金世遗这一班人,也正是在这时候冲出来。
金世遗接了孟神通的一掌,虽然能够抵御,却也感到遍体生寒。原来要将修罗阴煞功练
到第九重的境界,纵使懂得练功之法,而内功又已到了正邪合一的地步,最少也还得十年,
所以金世遗虽然获得了乔北溟的上半部武功秘笈,深悉其中奥妙,但却未有练过修罗阴煞
功。他只能凭着本身的护体神功抵御,终是稍稍吃亏。
孟神通这时已断定了他就是金世遗,又惊又喜,喜者是自己的功力着来还能够略胜对方
一筹:惊者是金世遗硬接了他的第九重修罗阴煞功的掌力,居然神色不变。心中想道:“若
不在此时将他除去,他终须是我的心腹大患。”
说时迟,那时快,孟神通一占上风,第二招又闪电般的跟着发出,这一次是双掌齐挥,
左掌凝聚了第九重的修罗隐煞功,右掌却是最猛烈的金刚掌法,一掌阴柔,一掌阳刚,而且
都到了最高的境界,普天之下,只怕也只有孟神通一人能够如此而已。
幸而金世遗懂得他的功力奥妙,当下一个盘龙绕步,身躯一例,中指一弹,先化解了他
左掌的第九重修罗阴煞功的掌力,右掌则使出四两拨千斤的上乘内功,碎轻一带,但听得肝
的一声巨响,孟神通一掌拍空,但那刚猛无伦的金刚掌力,却把距离他们较近的一个御林军
军官打死了。
这一下个个大惊,纷纷从他们的身边散开。登时在他们周围方圆五丈之内,成了一片空
地。
金世遗用尽平生所学,使出浑身解数,好不容易了解拆了他这一招,而且还禁不住
‘登、登、登’的连退三步。孟神通一声长啸,大声喝道:“好小子,你还想逃吗?’第三
招又似暴风疾而般攻到,这一招他左掌仍是用修罗隐煞功掌力,右掌则化掌为拿,开出了比
金刚掌法更为很毒的‘阴阳白骨抓’,五指如钧,一弹一抓,在这电光石火之间,通袭金世
遗的十处大穴,以他的功力,若然给他抓着,即使是最上乘的闭穴功夫,亦是难避。金世遗
全身都在他的掌影笼罩之下,用任何身法步法,都难避开,而且他的五指分成五股力道,金
世遗若要再用‘四两拨千斤”的方法,也不能够应付了。
在这危机瞬息之间,金世遗不退反进,大喝一声:‘来得好!’双掌齐挥,迎了上去,
左掌用了个‘卸’字诀,化解了孟神通的修罗阴煞功,右掌却以其人之道,还冶其人之身,
使出金刚掌力,拍向孟神通的脉门!
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孟神通这一抓若然抓实,金世遗的奇经八脉,固然都要给他抓
裂,但孟神通的脉门,若然给金世遗一拍,因为孟神通这只手的力道已分为五股,也断断不
能抵御他的金刚掌力,脉门势必给他震裂,最少也要损失十年功力。虽然对比之下,金世遗
吃亏更大(奇经八脉断裂,武功即要全废。)但孟神通仇家太多,功力一损,只怕要死无葬身
之地,所以明知稍占便宜,却也不敢与他硬拚。
双方的掌势都是快到了极点,孟神通一见金世遗用这种两败俱伤的打法,心中一凛,无
瑕思索,立即五指收拢,将这一抓化为十天星掌力打出,这一来虽然仍是双方以内家买力硬
拚,但孟神通自忖本身的功力要比对方深厚,这样的硬拚对他便有利得多。
哪知金世遗的功力虽然稍有不如,但他却曾经得过唐晓澜传授他的天山派正宗内功心
法,而且他得的那半部武功秘笈,又是偏重于上乘的武学原理的,他在那孤岛三年,已经将
正邪两派最上乘的内功心法融会贯通,所以论到内功的威力虽然尚不及孟神通,但却要比孟
神通精纯得多,双掌一交,孟神通登时感到出乎意外,只觉对方的内力虽然没有猛烈的反
击,但却似无穷无尽似的,任凭自己冲击,却总抵挡得住。就像狂涛猛浪冲击下的坚固堤
防!他接连目了七八次的强力冲击,一次强过一次,金世遗的身子仍然没有挪动分毫!
孟神通这才知道,自己虽然比对方稍胜一筹,但要把对方真个击败,最少只怕也要得在
一干招以上!
孟神通所得的邪下半部武学秘笈,是偏重于实用方面的,有各种歹毒的邪派功夫,孟神
通一见在内力的比拚上不易取胜,立即撤掌换招,准备用层出不穷的各种歹毒功夫,来试探
对方虚实,要试出哪样功夫才能克制对方,同时在试用各种功夫的时候,仍然时不时的发出
一掌带有第九重修罗阴煞功的掌力,因为金世遗虽然能够抵挡第九重的修罗隐煞功,但每接
一掌,却总要稍稍吃一点亏。
金世遗应付孟神通的修罗阴煞功虽然稍稍吃亏。但好在孟神通使到了第九重的修罗阴煞
功也颐为耗损真力,绝不能一掌按着一掌的发出,金世遗还可以支持得住。
金世遗烛力大战孟神通,其他的人插不进手来。但双方亦早已在御河旁边的河岸上,展
开混战!
寇力皋最重视的是耶山派掌门曹锦儿,她在这群俘虏中身份最高,又是皇上有意要亲自
审问的人,万万不能容她逃脱。他一眼瞥去,见曹锦儿被一个汉子背着,似乎是已受了伤,
心中大喜,便不再理其他俘虏,迳向那个汉子扑去。
寇方皋身为大内总管,武功上确有惊人的造诘,被西门牧野俘虏的这一班人,大都是各
正派中的二流脚色,哪里拦阻得住,幸而他的目标只在曹锦儿。无暇伤人,但饶是这样,有
两个华山派的弟子、一个青城派的弟子,因为挡住了他的去路,被他用大摔碑手摔伤。
转瞬之间,寇方皋已追到了那汉子后面,背着曹锦儿的那人是她的师弟卢道磷。在邙山
派的第三代门人之中,是第六名好手,使的是奇门兵器铁琵琶,听得背后风势劲疾。不用回
头。
便知是有敌人追到,左手一按铁琵琶立即向后拍出。
他这铁琵琶内藏暗器,手指一按,三枚透骨钉倏的飞出。寇力皋冷笑道:“米粒之珠,
也放光华!’中指疾弹,嘟哪两声,两枚透骨钉已给他弹开,但距离甚近,暗器射来的力道
又强,寇方皋弹开了两枚,手指亦已感到麻痛,按着再弹那第三枚透骨钉,却只能使那枚透
骨钉略失准头,呼的一声,从他的额角旁边斜飞而过,险险擦伤了他的皮肉。
寇方皋大怒,长臂一伸,将卢道磷的那把铁琵琶夺了过来,另一只手就向曹锦儿背心抓
去,就在这危险万分的时候,忽听得一声喝道:“住手!’竟是佛门的‘狮子吼’功,寇方
皋心头一震,那一抓还未曾抓下,一股极其刚猛的拳风,已从背后袭来。
寇方皋捡起铁琵琶便打,但听得‘当当’之声,有如臣击钟,震耳欲聋。那把铁琵琶径
不起这股大力,给那人一槌便槌扁了。
寇方皋这时也不由得心中一颤,只得暂且放开了曹锦儿,回头着时,槌扁了铁琵琶的乃
是个身材高大的和尚。
原来这个和尚正是少林派十八罗汉之一的怀真,他因中毒被擒,在这班俘虏之中,武功
最高,尚在曹锦儿之上。
这时,他服了金世遗的解药之后,已经完全恢复了功力,一口闷气正自无处发,一槌槌
扁了铁琵琶,第二槌便向寇方皋楼头槌下,寇方皋横眩一台,顺势便抓他小臂的‘曲地
穴’!
寇方皋这一抓有裂石之能,哪知怀真和尚乃是少林方丈痛禅大师的得意弟子,所炼的
‘金刚不坏身法’已有了五成火候,寇方皋抓着他的臂膊,竟然如触铁柱,非但抓不进去,
指头反而隐.隐作痛,说时迟,那时快,怀真和尚一个‘登山跨虎’,‘碎’的一拳又照着
寇方皋的胸口打来,这一拳是少林五行神拳中威力最大的龙拳,寇方皋急忙撒手,一个‘吞
胸吸腹’,上身陡地挪后五寸,怀真和尚的拳头刚刚沾着他的衣里,便给他反手一拂,拂着
脉门,怀真和尚有护体神力,虽然不至受伤,但那股刚猛的劲力,却也给他卸去了七分,剩
下的三分力道,拳头触及他的胸口,只不过使得他的上身微微一晃而已。
两人交手两招,都已知道对方是个劲敌,怀真和尚为了掩护曹锦儿,拚命堵住他。将十
八路神拳展开,每一拳都有雷霆万钧之势,寇方皋只能沉住了气,以刚柔并济的‘拂云手’
和‘天星掌”对付他的罗汉神拳。
华山源的社子祥和腔恫沛的方桐是这班俘虏中仅次于怀真和尚与曹锦儿的高手,他们两
人合力抵敌司空化,也恰恰是打成平手,难分高下。
孟神通这边,还有一个武功极强的陵霄子,论辈份是司空化的师兄,论功力也在司空化
之上,他在邙山之战曾吃过厉胜男的亏,厉胜男此际虽然改了男装,但陵霄子却认出了她所
使的那把宝剑,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登时一展拂尘,便即拦住了厉胜男的去路。
厉胜男中了剧毒,全靠碧灵丹保住真气,功力已是大大减退,本来不是陵霄子的对手,
幸而她这柄裁云宝剑乃是神物利器,舞到急处,化了一道光幢,护着全身,陵霄子急切之
间,却也奈她不何。
在这场大混战中,最高兴的还是孟神通的弟子---神偷姬晓风,他趁浑水摸鱼,又偷了
许多东西,不过,他却不敢去惹金世遗。他一见厉胜男亮出那柄宝剑,心中大喜,立即哈哈
笑道:
‘我偷不到冰魄寒光剑,这柄宝剑也是稀世之宝,哈,哈,我只有不得已而思其次
了。”
姬晓风行动有如鬼魅,厉胜男虽把宝剑舞得泼水难入,但他在旁边乘瑕抵隙,竟然有几
次伸手进来,厉胜男的宝剑险些给他夺去。厉胜男接连撤出了两把毒针,见姬晓风依然窥伺
在旁,待机而动,厉胜男人急智生,喝道:“你这小贼,怎的这样没出息,附近就是皇宫,
皇宫里多少宝物,你不去取,却来觊觎我这把宝剑!”
姬晓风一连伸手几次,都不能得手,而且有一次指头险些被削,何况厉胜男又有许多歹
毒的暗器,他也有点顾忌,得厉胜男一言提醒,他怔了一怔,立即笑道:“你这话也说得有
理,还是拣容易的俭吧!”
姬晓风一溜烟似的,来得快,去得快,说到了末一个字,身形早已不见。寇方皋暗暗吃
惊,但他给怀真和尚缠住,脱身不得,孟神通又正在全力和金世遗搏斗,根本就不管这个徒
弟作些什么。寇方皋把心一横,想道:“给这小城偷去大内宝物,我固然要受罪责,但总比
放走了这批俘虏罪名要轻一些。’这时,他们这一边已占了上风,寇方皋喝道:“别的都不
用管,先把那老太婆擒了!”
金世遗大为焦急,他虽然可以支持,但厉胜男已似渐渐支持不住,剑光的圈子越缩越
小,陵霄子那柄拂尘盘空飞舞,把她的身形都笼罩了。卢道磷背着曹锦儿,被困在核心,靠
着社子祥和方桐等几个好手,替他拚命招架,形势也是岌岌可危!
孟神通大喝一声,又是一掌挟着第九重修罗阴煞功的掌力撑下,金世遗接了这一掌,陡
然心头一震,不由自已的打了一个寒襟,原来高手比斗,最忌分心,两人相差无几,金世遗
牵挂着厉胜男,稍一疏神,孟神通便大大的占了上风。
曹锦儿这边的人,这时都已聚集在卢道磷的周围,缩成了一个圆圈,保护曹锦儿。但孟
神通这边还有一个高手阳赤符,他的修罗阴煞功已练到了第七重的境界,保护曹锦儿的这一
班人,无人能够抵敌,已给他伤了好几个人,眼着就要被他冲入。
就在这危急万分之际,忽听得当当的钟声,越来越急,后面是皇宫,不消说这当然是皇
宫内告警的钟声了。
寇方皋司空化大大吃惊,心想:‘难道是另有刺客偷进宫中!或者是宫中宿卫发现了姬
晓风了?’是姬晓风那还便了,若是另外的刺客,那事情可就严重了。正在奋力进攻的卫士
和御林军官为这钟声所扰,攻势登时缓了下来。寇方皋叫道:“司空大人,你领一部份人回
宫保驾!”
话声末了,忽见后宫的神武门打开,有四骑马冲了出来,随后是一大群的卫士。在宫中
御道上驰马,这可是非同小可的事情,除非是皇帝、皇子和年高位尊的亲王才特准骑马进
宫,现在一出来就是匹骑,卫士们和军官们尽都惊骇,除孟神通还在力拚金世遗之外,其他
的人都停了手。
转眼之间,那几骑马已来到了御河旁边,第一骑的骑士是个衣服丽都的少年皇子!
寇方皋认得是十五皇子颗淡,干隆帝有十七个儿子,这颗淡的头上虽然有十四个阿
哥,但却以他最得父皇的宠爱,亲信的大臣都知道干隆有意叫他将来继承大位的。(按:这
颗瑛便是后来的嘉庆皇帝。)
第二匹马的马背上,却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姬晓风,一个是年约六十左右,两鬓微斑,
但却是精神奕奕、满面红光,没有显出些微老态的人,姬晓风被反剪双手,坐在他的前面,
一望便如姬晓风已变成了这人的俘虏。寇方皋一见这个情状,比第一眼见十五皇子颗瑛更要
吃惊,心中想道:“这是什么人?姬晓风是天下第一神偷,来去无踪,居然也被他捉了!”
第三、第四匹坐骑并峦而行,一男一女,若来乃是一对少年夫妇。
十五皇子显瑛满面惊惶的神色,待看见了寇方皋,方始呼了口气,急忙嚷道:“寇大总
管,这位唐先生找你!’按着回头问道:“我可以回宫了吧。’那个被他称作‘唐先生’的
人徵笑道:“多谢皇子陪我同来,既然见了寇大总管,这里的事,我可以自己料理了,皇子
你请便吧!’颗瑛如遇大赦,急忙拨转马头,随着他的一大群卫士,有一大半跟着他回去,
另外一小半却似是不愿错过一台好戏似的,留了下来。
寇方皋见十五皇子和这群卫士来去匆匆,莫名其妙,正想上前请问那‘唐先生’是什么
人,忽听得姬晓风也在嚷道:“唐大侠,那位就是我的师父,你也可以让我走了吧?’那人
点点头道:
‘好,你走吧!’放松了手,姬晓风一个肋斗翻下马来,嘻嘻笑道:“这还是我平生第
一次失手被擒,不过,也还值得,普天之下,古往今来,大约未曾有过第二个同行,能够像
我一样,在皇宫内跑过马了!’跟看大声叫道:“师父、师父,你留一点气力,别和那小子
打啦!天山派掌门唐大侠来啦!”
寇方皋这一惊非同小可,这才知道捉了姬晓风的这个老头,乃是武林中公推为天下第一
高手的天山派掌门唐晓澜!
孟神通听得徒弟的叫声,饶是他胆大包天,也不觉心头一震,暗自想道:“一个金世遗
已是劲敌,如今又来了一个比金世遗更厉害的唐晓澜,这封如何是好?’金世遗趁他心慌意
乱之际,双臂一振,冲得孟神通闪过一边,金世遗倏的便跳出了圈子。
原来金世遗一则不愿在唐晓澜面前露出本来面目,二则以唐晓栏的身份,也绝不会要他
帮手来斗孟神通,所以他趁此时机,摆脱了孟神通,拉了厉胜男便跑!
厉胜另在中毒之后,苦战半天,已是精疲力竭,她曾吃过唐晓澜的大亏,在他天山神芒
之下,险些丧生,犹有余悸,如今唐晓澜突然出现,这一惊也是非同小可,幸而金世遗这时
已到了她的面前,才把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扶住,厉胜男抓着了金世遗的手,禁不住‘哇’的
一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陵霄子这时虽然亦已停手,但还在监视着厉胜男,忽见一团白影,风驰电逐般的帐然而
来,还未曾着得真切,那人已拉了厉胜男便跑。凌霄子不知厉害,还想阻拦,拂座方展,只
听得‘啪”的一声,已被打了一记耳光!这还是金世遗急于逃走,无意伤他的性命,这一记
耳光,只用了三分力道,但饶是如此,陵霄子已是满面开花,现了五道指痕!
唐晓澜一眼就看出了厉胜男,也从金世遗的身法,看出了他就是以前曾在冯瑛剑下救了
厉胜男的那个人,但他却不知道这人便是金世遗,心中方是好生诧异,想道:“我隐居了这
几年.想不到后辈中竟是人材辈出!这人居然和孟老怪打成平手,实是不可小视,只不知他
为何一见了我便跑?’若在平时,他一定要查出个水落石出,但现在他来的目的是为了救曹
锦儿和对付孟神通,因此虽然心有所疑,却地无瑕去管金世遗和厉胜男了。
原来唐晓澜已到了少林寺见过痛禅上人,知道曹锦儿被一个不知来历的黄衣人所擒,也
知道了邙山大战,各正派的掌门人,几乎部在孟神通的掌下吃了败仗。以唐晓澜和邙山派前
任掌门吕四娘的交情,不待痛禅上人请托,便毅然以营救曹锦儿为己任,他从徒弟锺展的口
中,知道敌人之中,有一个是御林军的副统领白良骥,因此怀疑到那一群黄衣人多半与朝廷
有关,于是留下了冯瑛、锺展、李沁梅三人在少林寺协助痛禅上人,而他自己则带了唐经天
夫妇,潜入皇宫,查探消息。
唐晓澜在少年时候,曾经和吕四娘入过几次皇宫,自是熟识门路。他本来要迳自去见皇
帝的,到了御书房的门口,已经望见了干隆,干隆是学过武功的人,甚为机警,一见有个陌
生的人影,立即遁入复壁,从暗门逃走,他抓不着皇帝,却抓着了侍立在干隆旁边的十五皇
子颗瑛。
宫中侍卫闻声而来,唐晓澜不愿多伤人命,只得表露身份,并显了一手绵掌击石如粉的
功夫,那班侍卫听说他就是天山派的掌门唐晓澜,早已吓得魂魄不全,何况又见十五皇子落
在他的手中,当然更不敢动手。当下唐晓澜就向十五皇子打听,问他知不知道有大埔武林人
物的这件事情。
唐晓澜是一代大侠的身份,本来无意挟持皇子作为人质,但颗瑛被他一问,却是心惊胆
战,生怕唐晓澜对他不利,急忙慌慌张张、结结巴巴的说道:“这,这不关我和父皇的事,
捉人的事,是、是、是寇总管管的,寇、寇总管今晚,不、不在宫中……。’唐晓澜听说寇
方皋不在宫中,皱了一皱眉头,颗淡连忙说道:“他、他在围城离宫,好在离这里不远,
你、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带你去找他。’唐晓澜一想,这也不错,有皇子同去,不愁寇方皋
避而不见,颗瑛为了急于脱身,显不得宫中禁止骑马的禁例,还叫人给唐晓澜、唐经天和冰
川天女都备了马。
姬晓风恰值也在这个时候潜入皇宫,卫士们无一发现,他在琉璃瓦背听得下面有喧哗之
声,还影影绰绰的见了许多卫士的影子,似乎正在开着什么事情,他一时好奇心起,探头下
望,也想趁混乱的机会,伦些东西,他瞒得过所有的卫士,却逃不了唐晓栏的一双眼睛,唐
晓澜见宫中竟有这等轻功超卓的人物,亦自觉得有些奇怪,当下一记劈空掌,就把他打了下
来。
唐晓澜擒了姬晓风,听他一说,始知孟神通亦在那儿,心中大喜,于是将姬晓风也一并
挠来,来得正是时候。
孟神通有意先试一试唐晓澜的本领,上前迎接,以掌抚拳,施了一礼,说道:
说道‘久仰大名!可惜邙山之会,唐大侠不肯屈驾前来,无缘领教。”
他这一揖,以绝顶的内功,发出了第九重修罗阴煞功的掌力,因为是以绝顶的内功发
出,化猛烈为深沉,丝毫不带风声,但那股寒骐却似暗流汹涌,无声无息的向唐晓澜袭来。
唐晓澜淡淡一笑,回礼说道:“听说孟先生在邙山上大显神通,可惜我没眼福。不过,
现在见到了也是一样,要是孟先生不吝指教的话,唐某现在就可以奉陪,见识见识孟先生修
罗隐煞功之外的功夫。”
孟神通见他神色丝毫不变,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心中想道:“要是我未曾和金世遗
先斗了半天,大约还可以和他打个平手,现在交手,却是必败无疑。’急忙说道:“这里靠
近皇宫,咱们若然在此比试武功,恐防惊世骇俗,甚至震动九重,不如另外选蚌地方,拣个
日子如何?”
唐晓澜受了他的一揖,其实也是暗暗感到寒意,不过他的功力深湛之极,所以连孟神通
也察觉不到异状。
唐晓澜的内功早已到了诸邪不侵的境界,接了孟神通暗地发出的第九重修罗隐煞功,竟
自感到寒意,亦不禁心中徵凛,想道:“这老魔头果然名不虚传,它的修罗阴煞功虽然不能
伤我,但我要取胜,着来也不容易。’当下一笑说道:“对啦,孟先生在久战之后,难显神
通,理该歇息生时。任凭尊意,随你选择时地,我再领教除了修罗阴煞功之外,孟先生的其
他功夫吧!”
孟神通听他再次提起‘其他功夫’,即是在众人面前揭破了他已曾用修罗隐煞功暗袭,
而且揭破了他不敢即时比门的真正原因,孟神通禁不住面上一红,他生平自负之极,从来就
不曾忍过这样的气,但现在碰到的对手是唐晓澜,尽避他面上一红,几乎就要立即决战,但
毕竟还是忍下了。
当下,孟神通想了一想,便即说道:“一月之后,在嵩山少林寺相见如何?据我所知,
各派的掌门人还在那儿,咱们的武功优劣,也可以让他们作个见证!”
各正大门派的高手云集嵩山少林寺,孟神通竟敢提出要到嵩山少林寺比武,似乎他已胸
有成竹,胜券可操,唐晓澜听了,也不由得吃了一惊。旁人的想法,孟神通这时额已处于劣
势,唐晓澜要是立即迫他动手,纵不能即时将他除掉,最少也可以令他身受重伤,功力大
减。但唐晓澜是何等身份,焉肯占人便宜,当下立即答允。孟神通带了姬晓风等人也便马上
离开。
孟神通一走,寇方皋更是忐忑不安,唐晓澜面色一端,向他问道:“寇大总管,我这班
朋友犯了哪一倏皇法,寇大总管要将他们拘捕?”
寇方皋这时,哪还敢与唐晓澜对敌,连忙将责任都推到西门牧野身上,恭恭敬敬的答
道:
‘唐大侠请释雷霆之怒,这不关我的事。是西门牧野一人所为,现在他亦已死了。”
唐晓澜‘哦’了一声,说道:“原来是西门牧野所干的好事么?他怎么死的?’寇方皋
道:
‘就是刚才走掉的、你那位年轻朋友杀的。’怀真和尚打了半天,昏头昏恼,这时才注
意到金世遗和厉胜男已经不见,失声叫道:“哎呀,我们这两位恩人已经走了,我还没有向
他们道谢呢。
不错,西门牧野是年轻那个姓李的杀了的。”
唐晓澜志在救人,不想再与寇方皋为难,说道:“既然不是寇大总管要将他们拘捕,那
么我可以和他们走了吧。’寇方皋这时宁可掉了官职,也巴不得唐晓澜早走,当然不敢再道
半个‘不”字。
皇宫后面乃是量山,唐晓澜率领众人,退上量山,从容撤走。卢道磷背着曹锦儿,曹锦
儿仍然昏迷末醒。
这时已不用担心会有追兵,唐晓澜道:“曹大姐怎么啦?放下来让我着着。’细察脉
象,但觉六脉不调,心火燥盛,气息却很微弱,唐晓澜诧道:“曹大姐受的似乎不是内伤,
却何以虚弱如此?’怀真和尚道:“她和我们一般,都曾中了阿修罗花的毒。’唐晓澜道:
“察这脉象,似乎在下久之前,她曾动过真气,激怒之下,以至昏迷。不单单是由于中
毒。’卢道磷道:“唐大侠明察帆毫,刚才那位朋友也是如此说的:”唐晓澜道:“这是怎
么回事?你所说的那位朋友是否就是刚才和孟神通对敌的那个人?还有,你们既然都中了阿
修罗花的毒,却怎的叉都恢复了功力?”
怀真和尚道:“不错,就是那个人给我们服了解药的。’唐经天插口问道:“那个人是
否和那个妖女一道来的?你们可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怀真和尚一愕,反问道:“什么妖
女?’华山派的吐子祥最为仔细,他早已看出厉胜男女扮男装的破绽,便道:“哦,你是说
使宝剑的那个军官吗?我也怀疑她是个女子。’怀真和尚道:“不管她是男是女,这两个人
都是救了我们性命的恩人,可不是什么妖女呀!’怀真和尚生性耿直,幸亏说厉胜男是‘妖
女’的人乃是唐经天,他才客气几分,要是换了旁人,他可能就要大声斥骂了。
唐晓澜好生纳罕,想道:“如此说来,敢情那‘妖女’还不是坏人?她怎的又无缘无故
的屡次与经儿为难?’饶是唐晓澜阅世甚深,见闻过不知多少稀奇古怪的事,这时却也想不
出同以万胜男忽正忽邪的道理。
唐晓澜再问道:“那么,曹大姐没有服他的解药么?’虞道磷道:“是呀,我也觉得奇
怪得很。师姐把解药扔了,她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昏迷的。’众人七日八舌,将刚才所经过的
情形都对唐晓澜说了。
唐晓澜沉吟半晌,道:“且先把曹大姐救醒了再问。’手指搭着它的脉门,运用天山派
的正宗内功,指力直透了进去,帮助她血脉流通,曹锦儿陡然一震,‘哇’的一声,一口瘀
血又呼了出来,卢道磷连忙将金世遗留给他的那颗解药,塞进师姐口中。
过了片刻,曹锦儿悠悠醒转,卢道磷道:“好了,好了,师姐,你看看谁在这儿?’曹
锦儿气喘呼呼的问道:“那两个、那两个……。’她‘魔头’二字末曾说得出来,卢道磷便
即接口说道:
‘那两位救我们出狱,赠我们解药的恩人,不知什么原故,都已走了。”
曹锦儿听了,气得几乎再晕过去,要知邙山派与金世遗之间本来并无仇恨,只不过为了
那年扫墓的事情,曹锦儿坚持门户之见,不许金世遗到吕四娘墓前拜祭,因而引起一场冲突
而已。如今她虽然极之不愿接受金世遗的恩惠,但毕竟还是吞下了人家的解药。所以,在师
弟的面前,要是她揭出金世遗的名字,将金世遗大骂一顿,她自己也觉得说不过去,但她又
是个极要强的人,这口气只好哑忍。
唐晓栏扶着她走了几步,说道:“这解药果然甚有灵效,曹大姐,你现在觉得如同?’
曹锦儿只得点点头道:“好、好得多了!多谢唐大侠相救。’唐晓澜笑道:“这全是耶两位
朋友的功劳,与我无关。曹大姐,送你解药的那个人呼什么名字,你一定知道吧?’卢道磷
也道:“那人真是一片好心,他见师姐不肯服他的解药,特别给我留下的。师姐,你起初为
什么不肯服它的解药,是疑心他的路数不正么?”
曹锦儿尴尬之极,把手一挥,斥卢道磷道:“不要你管!’可是,她可以斥骂师弟,却
不能不对唐晓澜交待,她回头一望,见唐晓栏正用着很诧异的眼色看着她,曹锦儿不禁又是
面上一红,咬咬牙恨,沉声说道:“唐大侠,这人的来历,你何须问我。他是你所赏识的
人,我听说你还曾径传授过他的内功心法!”
唐晓澜心头一震,要不是他修养功深,几乎就要失声叫了出来。心中想道:“这怎么
会?
这怎么会!金世遗难道果真还未死么?’他的武学造谙是天下一人,这时仔细一想,从
金世遗刚才所项露的那几手功夫,有两手还可以看出青龙尊者的家数,虽然已经加以复杂奇
奥的变化,但究竟还未曾变化净尽。
这时唐晓澜也是心乱如麻,首先想到的是:‘要是沁梅这小妮子知道他还活着,不知又
会闹出什么事来!”继而想道:“金世遗和那小妖女形影相随,甚至不惜冒险从我的天山神
芒之下,救了邪小妖女的性命,这份交情不比寻常!呀,想不到金世遗竟是个用情不里,见
一个爱一个的人!品格太差,武功再好也不足取了。呀,金世遗本来不应是这样的人,想来
是因为‘近朱者于、近墨者黑”。和那小妖女混在一起,给那小妖女带坏了!’唐晓澜虽然
甚为爱惜金世遗,但他也是个嫉恶如仇的人。对于金世遗他虽然不敢即下断语,观感却是坏
了几分。再一想到李沁梅和钟展近来交情日好,终于下了决心:‘金世遗欢喜那小妖女就由
他去吧,我不必多事再去告诉沁梅丁……”
卢道磷等人做梦也想不到那人是金世遗。他们虽然很想知道那人是谁,但是曹锦儿和唐
晓栏的面色都不大对,谁也没有胆子敢去追问。正是:
来去京华人未识,是仇是友费疑猜。
欲知后事如:请听下回分解。




梁羽生《云海玉弓缘》
第四十三回解困扶危闻恶耗伤情一怀旧上襄阳

暂且按下唐晓栏与曹锦儿等人不表。且说金世遗拖了厉胜男,离开斗伤,向着距离最近
的东门疾跑,街头上虽有巡逻的兵丁,但只见一团白影在他们的面前飞过,休说阻拦,连他
们是什么模样,也未曾看得清楚。
跑了一会,只听得厉胜男娇喘呼呼,金世遗放慢脚步,忽觉厉胜男的身子软绵绵的倚靠
着他,金世遗道:“你怎么了?”厉胜男道:“走不动啦!”金世遗定睛一瞧,只见她双颊
火红,目光呆滞,金世遗道:“你中了剧毒,又和那牛鼻子臭道士恶斗了半天,也实在太累
了。不过,咱们这个模样,可不能找客店歇息,甚至在北京城里也有麻烦,只好到了城外,
再找个合适的地方,给你疗伤。”一面说,一面伸开一条手臂,围着厉胜男的纤腰,几乎是
抱着她跑路,厉胜男充满了喜悦,双眼忽地放出光茫,精神也恢复几分,但她却更放软了身
躯,低下了头,靠着金世遗有力的肩膊,气息琳琳,发香缕缕,弄得金世遣颈项十分痕痒。
前面忽有一个军官骑马而来,喝道:“什么人。给我站住!”原来这是一个派去巡视城
门、刚刚回来的御林军军官,他认得金厉二人,看个清楚,大吃一惊,问道:“怎么,你们
不是随司空统领去赴宴的么?”金世遣道:“不错,司空大人差我出城有事,借你的马一
用。”不待这军官再问,立即将他掀翻,信手点了他的昏哑穴。
金世遗扶着厉胜男跨上马背,两人合乘一骑,赶到东门,天刚蒙亮,城门尚未打开。守
城的军官问他们要出城的令箭,金世遗哪有工夫与他纠缠,拔了厉胜男那把裁云宝剑,一剑
将锁着城门的大铁锁斩开,再一掌将那军官打倒,迳自纵马出城。
厉胜男好像越来越虚弱的样子,在马背上摇摇欲坠,金世遗扶着她,手掌紧贴她的背
心,一面策马疾驰,一面给她推血过宫。到得天色大亮,他们大约已离城二十余里,那匹坐
骑虽然是匹蒙古健马,亦已口吐白沫了。
金世遣将手掌收回,问道:“可觉得好了些么?”厉胜男道:“好是好了一点,只是口
干得要命,”金世遗回头遥望,说道:“这个时候。他们大约会分出胜负来了。”忽地叹了
口气。
厉胜男笑道:“你为着我,宁愿失了眼福,我实在很是感激。”要知瑕若是唐晓澜大战
孟神通的话。那实在是武林中百年亦难一见的好戏,厉胜男最熟悉金世遗的脾气,当然立即
便睛到金世遗叹气的由来。
金世遗听她软语温存,心中所感到的遗憾登时烟消云散,也笑着道:“为着你的原故,
我但愿唐晓澜能杀了孟神通!”
厉胜男道:“不,我却但愿孟神通龙活下来!”金世遣道:“能够亲自手刃仇人固然痛
快,但现在孟神通已是武林公敌,谁都想早日将他除去。你也不必固执着定要自己报仇
了。”厉胜男摇了摇头,说道:“孟神通若是出别人除去,那还罢了,我却最不愿意唐晓澜
将他杀掉。”
金世遗默然不语,两人的意思,彼此都已明白。金世遗希望唐晓澜杀了孟神通,是想藉
此而消除厉胜男对唐晓栏的敌意,但听了她这番话,若来她还是念念不忘祖训,只因为天山
派的始祖和三百年前的张丹枫大侠有一段渊源,而张丹枫却是乔北溟至死不忘的仇人,所以
承继了乔北溟衣钵的厉胜男,技成之后,就非得为师门雪辱不可。
厉胜男道:“你若是怕唐晓澜,你尽可置身事外。”金世遗道:“我不是怕什么人,
只,只……”厉胜男笑道:“只什么?嗯,我知道你的意思啦,你对唐晓澜那位宝贝的甥
女,只怕是到了如今尚未能够忘情,哈,只、只可惜她现在已经有了心上人啦!”
金世遗怒道:“你胡说什么?”厉胜男伸了伸舌头笑道:“一句话就惹得你生气了?
好,我说错了话,向你认错好不好?我应该说,其实你也早已有了心上人啦!”金世遗给她
挑动了心事,谷之华的影子倏地从心头掠过,厉胜男忽地咳了几声,呻吟道:“口干得更要
命了,好像是要冒烟啦:”金世遗笑道:“谁叫你说了一车子的话?口渴活该!”话虽如
此,但见厉胜男忍受痛苦的情状,却不禁暗地生怜,抬头一望,笑道:“那边似乎有一家人
家,咱们过去讨点茶水喝喝。”
厉胜男的目力不及金世遗,远远只见一团黑影,再策马走了一里多路,这才看清楚了,
却原来是路边的一间茶铺。金世遗笑道:“正好,正好,不必向人家讨了。”
北方这种路边的茶铺,多数兼卖酒食,金世遗系好了马,拉了厉胜男进去,管茶铺的是
一对老年夫妇。这时,天亮了才不久,他们的门也刚打开了一会儿,便有顾客进门,这两夫
妻又是高兴,又是惊奇。
金世遗啡道:“有酒吗,给我打一斤酒,不,先例两碗茶来喝喝。”那老婆婆陡地一
惊,似乎是害怕什么似地,吓得说不出话来,那老公公颤声说道:“大人请、请坐,我、我
就去倒茶。”金世遗这才注意到厉胜男衣里上染有血污,心中想道:“这两位老人家兄我们
是军官打扮,身上又有血债,难怪他们着慌。”
金世遗取出一锭银子,笑道:“我知道有些公差,总是白食人家不给钱的,我们却不是
那号人。这锭银子你先拿去,酒钱菜钱,慢慢再算。嗯,你可有什么送酒的菜?”
这老头儿开了几十年的茶铺,还从未见过一个军官像金世遗这么和气的,他望着那锭白
花花的银子,哪里敢接,连连说道:“没有这个规矩:没有这个规矩!你老赏面,肯到我的
小店喝茶,我哪还能收你的银子?而且东西也还未曾端来,要是你老体恤我们,吃过之后,
再随便赏几个小钱吧。”金世遗笑道:“你有你的规矩,我也有我的规矩。别人是先吃东西
后付钱,我却是先付钱后吃东西的。你要是不收,就是把我们与那些鱼肉乡民、白吃白喝的
混账王八蛋官差同样看待了,你先收下吧,待吃过了。冉慢慢算账不迟。”
金世遗再三相强,老头儿只好先收下他这锭银子,说道:“小店可没有什么东西,只有
昨天卖剩的一盘卤牛肉,拿来给你老送酒可成?”金世遗笑道:“成,成,我喜欢吃卤牛
肉。”
经过这么一来,那老婆婆的恐惧也渐渐消除了,金世遗和他们聊天,知道他们本来有一
对儿女,女儿已嫁,儿子在五年之前被拉夫,到现在都没有消息口因此只剩下他们两者管这
家茶铺,茶铺后进有一间小房,用门帘隔开,做他们的卧房。
待那老头儿再去倒酒的时候,厉胜男悄声笑道:“好容易才使得这两个老家伙不怕我
们,可是等下子我们上路,大路上人来人往,我这身染着血污的衣里怎见得人?”金世遗笑
道:“你改了半个多周的装束,想来也是很不舒服的了。”厉胜男道:“正是呢,改扮别的
身份还好,扮成一个军官,乡下人见了都是又憎又怕,那还有什么意思?”金世遗笑道:
“很好,很好!”厉胜男道:“别人正不舒服,你还说什么很好?”金世遗道:“你知道了
叫人害怕对自己也并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那不是很好么!”
正在闲聊之际,忽听得蹄声得得,有两骑马停在路边,骑马的是两个佩有腰刀的壮汉。
一个说道:“好极了,这家茶铺还兼卖酒菜的呢,咱们且进去歇歇喝上两杯。”
金世遣听得声音好熟,定睛一瞧,认得是邙山派第三代的弟子,曹锦儿的师弟白英杰和
路英豪,他们的父亲也就是当年在武林中响当当的角色---江南七侠中的白泰官和路民瞻。
这两个人都是曾经和金世遗交过手的,但现在金世遗已改了容貌,他们却认不出来。
白英杰眼光一瞥,见有两个军官在座;他是个比较谨慎的人,畴曙一下,说道:“路贤
弟,咱们赶路要紧,喝两碗茶算了吧。不要多耽搁了。”
路英豪道:“忙甚么?这里离京城只不过四五十里,索性在这里吃点东西,然后一口气
赶到北京吃午饭。何况,师姐……”说到这里,忽地打住。原来是白英杰狠很的控了他一
把。
路英豪虽然较为鲁莽,经这一捏,也立即会意,心中想道:“师兄也太谨慎了,这两个
鸟军官也用得着怕他们么?”不过,他素来敬服师兄,当下不敢多话,就在茶铺门前讨了两
碗茶喝,付了几文茶钱,便匆匆走了。
厉胜男认不得白路二人,笑道:“这两个人看来武功不弱,却怎的一见咱们便慌慌张张
的走了?莫非他们是背着重案的江洋大盗,避忌公门的人?”
金世遗却是疑云暗起,想道:“听他们的语气,似乎是已经知道了曹锦儿的下落,说不
定唐大侠前往京师营救曹锦儿之事,他们也知道了。不过,既然有了唐大侠去营救,还何须
他们冒险进京?莫非是邙山派另外发生了严重的事情,他们急着要去会见掌门师姐?即算见
不着师姐,也一定要见着唐晓澜?”
厉胜男笑道:“你在想些什么?”金世遗忽地也捏了她一下,指头稍稍用力,厉胜男
“哎哟”声叫将起来,金世遗叫道:“不好,不好!你的伤口又发作了么?”
厉胜男何等机灵,知道他定有用意,立即呻吟道:“是啊,我不该喝了半杯酒,伤口又
裂开了,哎呀,痛得好厉害,不能再走啦!这怎么办?这怎么办?”
茶铺这封老夫妇心地甚好,急忙走过来道:“要不要躺一会儿?”金世遗道:“正是不
敢启齿。我们昨晚去捕盗,强盗非常厉害,我这位兄弟反而受了伤。好在不是致命的伤。不
过,现在不能走动,正想借你们的房间躺一躺,我到前面市集抓药,马上回来。”那老头儿
道:“行。前面不过三四里路,就有市集,你赶快抓药回来,我给你煎。”
金世遗扶了厉胜男进那间用门帘隔开的卧房,说道:“你们出去招呼客人吧,我给他先
换敷金创药,不必劳动你们两位老人家。那锭银子,你也不必找了,就当作房钱吧。”
厉胜男待他们走后,立即问道:“世遗,你这是闹什么玄虚?”金世遗笑道:“我给你
去买一套衣里,你也该回复本来的面目了。”厉胜男道:“这敢情好。不过,恐怕你还有别
的事吧?”金世遗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你,我瞧那两个人有点可疑,想看一看他们是什么
路道。反正你也要运功疗伤,这间房正合你用。我去去就回。”其实,他还是瞒了厉胜男,
他是早已知道了白路二人的身份的。
厉胜男徵笑道:“我知道你不会去下我独自跑的,好,你去吧!”听她的语气,她显然
已知道了金世遗有些事情还瞒着她。金世遗不由得感到有点内疚于心,想到她病伤未愈,几
乎要打消了去追踪那路白二人的念头,但另一个人的影子却在吸引着他,再想到厉胜另有宝
剑防身,又有许多歹毒的暗器,虽然功力未曾恢复,但对一般的武林高手,已尽可应付裕
如,这样一想,他好像找到了为自己辩解的理由,终于放心去了。
金世遗那匹马是匹蒙古良驹,快马加鞭,不消一顿饭的功夫,已望见了那两个人。路白
二人这时正走到三岔路口,白英杰幼年随父亲到过京城,勒马一着,说道:“走东边这条
路。”
金世遗正要策马追去,就在这个时候,西边那倏小路,忽地有两匹快马疾驰而来,霎眼
之间,便抄过了路白二人的前头,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路英豪大怒,反手拔剑,白英杰较为慎重,止住了他,叫道:“朋友,请借一借路!”
话犹末了,前面那骑的高个于忽地手掌一抬,路白二人只觉寒飙台面,吃了一惊,他们那两
匹坐骑也忽地一声长嘶,跳了起来,路白二人急急翻身落马,只见那两匹坐骑好像发了狂似
的,跳跃了几下,忽地口吐白沫,倒了下来,哀嘶不已。
金世遗认得这两个人是孟神通的弟子,那个高个子而且是孟神通门下功力最高的大弟子
项鸿,另一个则是孟神通约二弟子郝浩。金世遗见顶鸿一个劈空掌就打翻了路白两人的坐
骑,心中想道:“几年不见,这的修罗阴煞功原来也拣到了第四重了。怪不得这两匹坐骑禁
受不起。”
这时,白英杰也已动了真气,沉声问道:“我与你们何冤同仇?你们阿故将我的坐骑害
了?”
项鸿冷冷说道:“我家小姐呢?”白英杰怔了一怔,道:“什么你家小姐?我根本就不
知道你是何人?”项鸿冷笑道:“姓白的小子,你还装什么傻?你们到襄阳谷正朋家里作什
么?快说,你把我家小姐藏到哪里去了?”
金世遗这时离开他们还有大半里路,但他们的说话却听得清清楚楚,不禁呆了。原来他
之所以要追踪路、白二人,甚至忍心抛下了尚在病中的厉胜男,为的就是想向路白二人打听
谷之华的消息,想不到现在却在项鸿的口里先说了出来。他所说的“我家小姐”,毫无疑
问,指的当然是谷之华。
路英豪大怒骂道:“胡说八道,谷姑娘是我的师妹,你是她的什么人,竟敢冒认地做你
家小姐?”
项鸿冷笑道:“你的师妹?你们的掌门曹锦儿不是早已把她逐出门墙了么?”路英豪怒
道:“这是我们本派的事情,不必你来多管!”白英杰道:“两位有所不知,谷姑娘早已重
归邙山门下了。”路英豪长剑业已出销,“哼”了一声道:“白师兄,何必与他们多说,只
问他们让不让路!”
项鸿笑道:“郝师弟,这浑小子竟敢在咱们面前强横霸道,这不是可笑得紧么?嘿,
嘿!你要是不讲理的话,咱们就是不讲理的祖宗!”路英豪睁大了眼睛,忍着了怒气道:
“听你们这么一说,你们倒像是满有道理似的?不错,我们到襄阳谷家寻找我们的谷师妹来
着,这辟你们什么事?你们有什么道理?快说,快说!”
项鸿有意戏耍他,哈哈大笑,慢条斯理的说道:“就算谷姑娘是件的师妹又怎么样?
天、地、君、亲、师,这是每家人家都供有的牌位,你总该知道吧?师父虽属尊长,但总比
不上亲生的父亲吧?何况那曹锦儿不过是她的师姐,你们也只是她的师兄!我奉了她亲生父
亲之命,要找她回家,她的下落,我怎能不管?快说,你们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自英杰早已猜到他们是孟神通的弟子,正在暗运少阳神功,准备与他们的修罗隐煞功对
抗,所以由得师弟与他们吵嘴。路英豪却是个耿直的人,在他心目中,从未曾把孟神通当作
谷之华的父亲,因此在那两人称谷之华做“我家小姐”的时候,他竟然没有想到孟神通这方
面去。这时如梦初醒,怔了一怔,立即暴跳如雷,人怒骂道:“原来你这两个坏蛋是孟老贼
的奴才,哼,哼,我正要找你们的晦气!”
项鸿喝道:“你这浑小子嘴里放干净一点,你骂我们也罢了,竟敢骂我们的师尊?”路
英豪道:“我偏要骂,孟老贼!孟老贼!”项鸿身形一闪,呼的一掌就向路英豪打去,喝
道:“你骂吧,你骂一句,我就打你一记嘴巴!”
路英豪亦已有了准备,骂声出口,长剑立即换了一朵剑花,喇的剌出;江南七侠之中,
除了吕四娘之外,就要数到路民瞻的剑术最精,路英豪这一招攻守兼备,正是他家传的上乘
剑法。
哪知项鸿这一掌却是用到第四重修罗隐煞功的掌力,而且他从师弟姬晓风那儿也学了几
步轻巧的步法,路英豪陡觉冷气侵肤,寒风透骨,不由得心头一震,剑点落歪,说时运,那
时快,项鸿已移近身前,张开蒲扇般的大手,眼着就要拍到他的面门!
就在危机瞬息之间,忽见刀光一闪,从两人中间直劈下去!要知当年的江南七侠,各得
独臂神尼的一套功夫,路民瞻以剑术见长,白泰官则以快刀驰誉,白英杰幼承家学,青出于
蓝,在这柄单刀上已练得出神入化,这一刀突如其来,当真是势捷如电!
项鸿骤见刀光在面前疾闪,也不由得心头一震,这时他哪还来得及去打路英豪的耳光,
饶是位已学得姬晓风的几步步法,刀光闪过,也削去了他的半倏衣袖。
项鸿大怒,铁扇一张,护着前心,右掌一抬,再次发出第四重修罗阴煞功的掌力,这一
次是全力向白英杰打来,而他的师弟郝浩也已向白英杰扑上。郝浩用的是单笔点穴,招数亦
是凌厉非凡,不过他的修罗阴煞功却远远不及师兄,仅只到了第二重的火候。
路英豪虽然冷得牙关打战,但剑术还在,长剑一展,挡住了郝活的判官笔,郝浩刚要让
蔓,白英杰忽地反手一刀,郝浩明明着见刀锋向他削来,却是无法闪避,但觉指头一凉,右
手的尾指已给削断。这还是因为项鸿救得及时,用掌方震歪白英杰刀锋的原故,要不然这一
刀斩下,更是不堪设想。
登时两对师兄弟混战起来,但听得铮铮声响,白英杰一口气斩了十七八刀,第十七刀斩
伤了项鸿的肩膊,第十八刀又削去了郝活的一只手指。但路英豪却适得其反,剑招发出,渐
渐力不从心.按说他们各自秉承家学,武功不应相差如此之远,其中却有一个原故。原来自
从谷之华将吕四娘的遗着---三篇“少阳神功心法”交出之后,曹锦儿就挑选几位师弟来练
“少阳神功”,练少阳神功不但要武功的基础懊,而且还得心性冲和。脾气急躁的人,纵使
武功多强,也是练不好的。(这也就是在抵御孟神通的修罗隐煞功方面,曹锦儿尚不如她的
师弟翼仲年之故。)白英杰是曹锦儿所选中的师弟之一,路英豪却完全没有学过“少阳神
功”。
吕四娘在晚年所妙悟的“少阳神功心法”,本来就是准备对付孟神通的,不过要有她那
样的功力,再学了少阳神功,才可以破解第九重的修罗阴煞功,像翼仲牟等人,则最多可以
应付第七重。至于白英杰自然又差一些,不过,封顶鸿的第四重修罗隐煞功还勉强可以应
付。
但现在是双方混战,他虽然还可以勉强应付,他的师弟路英豪却已应付不来。
金世遗一看,心中想道:“我若还不出去,他们可要吃不消啦!”他当然不会惧怕项鸿
的修罗阴煞功。但却怕马儿禁受不起,于是,先把坐骑系在路旁的一棵柳树上,然后大摇大
摆的走上去,捏着嗓子嚷道:“你们这班家伙是怎么搅的?白日青天,在路上打架,打又打
得不爽快,打了半天,还是没完没了的!当真是混帐之极!老子等得不耐烦啦,赶快给我滚
开!滚开!”
这时,他们正打到最紧要关头,白英杰的快刀已渐渐给项鸿克住,项鸿眼见胜利在望,
焉肯放松?路白两人给他们紧紧迫住,几乎喘不过气来,更不能“让路”了。
其实项鸿也早已瞧见了路上有人走来,但他却不认得这人就是金世遗,根本就不放在心
上。见金世遗先系好了马匹,再大摇大摆的走来,说话又是带讽带骂,分明是有心混扰,登
时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待得金世遗走近,突然一掌向他劈去!
金世遗骂道:“岂有此理,不让路也还罢了,还要打人!”项鸿这一掌正劈中金世遗的
胸膛,见金世遗竟是若无其事的向他冲来,不由得慌了,说时运,那时快,项鸿的第二掌刚
要发出,已给金世遗一把捉着,就像提起一只小鸡似的,直摔出去!
金世遗直插入混战的中心,白英杰的单刀,路英豪的长剑,郝浩的判官笔,三般兵器,
在这刹那之间,纵使想隔开亦已收势不及,三般兵器一齐戳到了金世遗的身上。
白英杰、路英豪失声惊呼,郝浩的判官笔却用力戳下,金世遗不理会白、路二人,先把
郝浩的判官笔劈手夺了过来,拘为两段,一声喝道:“你也跟你的师兄滚吧!”如法炮制,
也像捉小鸡似的把郝浩提了起来,一把摔出,恰恰跌在他师兄的身边。
这两师兄弟被金世遗这么一摔,不但觉得疼痛,而且觉得浑身有如被火烧一般,原来金
世遗已震断了他们三焦经脉,将他们的修罗阴煞功一举破了。幸而他们功力还朱全失,尚能
跑路,这时,他们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哪里还敢回头再望!
白路二人惊魂未定,定眼着时,见金世遗身上非但没有伤痕,连衣里也毫无破损,而刚
才他们的一刀一剑,却分明是已触着了他的身体的,这一惊比刚才更甚!刚才的吃惊是怕误
伤了金世遗,现在的吃惊却是由于金世遗不可思议的武功。其实金世遗也不过只是用了内家
功夫中的一个“滑”字诀而已,但一来因为双方本领差得太远,二来在他们的刀剑触及金世
遗衣里的时候,本能的反应令他们减轻了劲力,所以就连衣棠也没有伤损了。
路英豪名如其人。是个豪爽的汉子,对金世遗又是感激,又是佩服,走过来纳头便拜,
金世遗笑道:“都是自己人,理该患难相助,路兄弟何必客气。”白英杰道:“恕小弟眼
拙,不知在何处见过兄台?敢问兄台高性大名,尊师哪位?”
金世遗胡乱捏了一个假名,说道:“白、路工兄原来已不认得小弟了,小弟是两个月前
往邙山大会上与两位兄台见过面的。小弟是少林派的俗家弟子。”
参加邙山大会的各派弟子总计不下五六百人之多,路英豪和白英杰是耶山派中的头面人
物,易于为人认识,金世遣这么一说,路英豪半点也没有怀疑,心中且有歉意,尴尬笑道:
“邙山会上的人实在太多,我现在想起来了,甘兄不是在会期那一天才来,和邓朝元老英雄
等人在一处的吗?我刚才一见就觉得相貌好熟,只是想不起名字。”那次大会,痛禅上人率
领“十八罗汉”前一日赶到,第二天才是邓朝元率领二十多位俗家弟子前来,路英豪不好意
思说认不得金世遗,因此把这件事提起来。而且在他的心目中,他也确实是把金世遗当作那
次随邓朝元来邙山参加大会的、少林派的俗家弟子之一。
金世遗心中暗笑,却装出赞叹的口吻说道:“路兄的记性真好!那次大会,一共来了五
百六十八个人,难为你还记得我的相貌!”
白英杰道:“怪不得甘兄的武功如此高明,原来是少林派的高弟!甘兄刀枪不入,敢情
是已练成了了贵派的金刚不坏神功么?”
金世遗笑道:“练是练过的,说到“练成”,那还差得远呢!小弟至多不过有三四分火
候。”
白英杰却是个精细的人,听金世遗的话,越听越觉怀疑,原来那次大会,他正是奉命接
待客人的“知客”之一,虽说来人太多,他已记不完全,但对于最重要的少林、武当、峨嵋
几个大门派的弟子,它是特别留心的,却怎样也想不超有金世遗这样的人:而且他又知道少
林沛的金刚不坏神功极少传给俗家弟子,就算是俗家弟子之首的邓朝元,对这门功夫也不过
略懂皮毛,当下心中想道:“若然他真是少林派的俗家弟于,以他的武功而论,早已应该在
江湖上大大有名,却为何我根本就未曾听过这个名字?”不过,他虽有怀疑,却也不会疑心
到金世遗是个坏人。他对金世遗在他最危急的时候出手相助,心中也是感激得很的。
路英豪见师兄态度冷淡,颇为奇怪心中想道:“休说人家救了你的性命,即算仅是武林
同道,你也不应该摆出一副冷面孔对待人家。咦,师兄平素也是个爱结交朋友的人,为何今
日大大失了常态?”路英豪方自纳罕,白英杰却巴站了起来,向金世遗施了一礼,说道:
“大恩不言报,我们还有点小事要赶着上京,就此别过。”路英豪正谈得高兴,被师兄催
促,无可奈何的痛师兄站了起来,忽地嚷道:“糟糕,糟糕,我约两条腿麻木不灵,已经不
听使唤了,这怎么赶路?”原来他因为未练过“少阳神功”,体内受阴寒之气所侵袭,无法
解除,时间一久,手足的关节都给冻得僵硬了。白英杰正要扶他,金世遗笑道:“难得相
聚,多谈片刻何妨,我还有点事情想请问两位兄台呢!”他右手拉着路英豪,左手拉着白英
杰,路白二人休想移动分毫。
路英豪忽地感到似有一股暖流,在身体内流过,直透四肢,登时感到舒服无比。白英杰
本来也有点春寒料峭的感觉的,经金世遗这么一拉,热力从他的掌心直透进去,这点轻微的
寒意也立时消失了。
白英杰是个武学行家,当然知道这是金世遗在用上乘的内功替他驱散阴寒之气,只得停
了下来,同金世遗谢道:“多谢甘兄再次施惠,请问甘兄想知道的是什么事情?”
金世遗道:“请问两位兄台,你们可是到过了襄阳谷家么?”白英杰道:“不错。”金
世遗道:“可见过了令师妹么?”白英杰道:“你问这个干么?”金世遗道:“我与令师妹
也曾相识,那次在邙山会上,他被孟神通点了穴道,后来就不知下落,我也想打听打听她的
消息。”白英杰道:“不劳甘兄挂心,那次她虽然遇险,幸得高人相救,早已平安无事
了。”他怎也没有想到,那次救谷之华出险的人,就是在他对面,和他说话的这个金世遗。
金世遗道:“我是想问她现在的下落,两位不是已经见过了她的吗?”白英杰迟疑片
刻,答道:“见过了。”金世遗道:“那么谷姑娘现在何处?她的身体可完全恢复了么?”
白英杰又再迟疑,心中想道:“这姓甘的是什么人?为什么也像孟老贼那两个弟子一
股,絮絮不休的盘问谷师妹的事情?”路英豪忍不住答道:“都是自己人,说你听无妨,我
们在襄阳是见过谷师妹,但第二天她就失踪了。我们也正在想知道她的下落呢!”
路英豪此言一出,金世遗禁不住大吃一惊,急忙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之华、之
华、她、她怎样失踪了?”金世遗一直是捏着嗓子说话的,现在一时情急,不知不觉的放开
了嗓子,露出原来的口音。白英杰心头一动,想道:“这人的口音好熟,难道果真是相识的
人?我却怎么想不起来?咦,他为何要用假嗓子说话?”
路英豪没有他师兄那么精细,但听得金世遗连呼雨声“之华”,呼得这样亲密,也有点
儿纳罕,暗自想道:“听他如此称呼,他和谷师妹一定不是泛泛之交。”
不过,路英豪虽然有点怀疑,但他感激金世遗救命之恩,且又佩服金世遗的武功,因此
仍然不加掩饰的,把本门的事情,对金世遗说了。
路英豪道:“实不相瞒,我们是奉了掌门师姐之命,到襄阳去请师妹回出的。师妹的义
父是襄阳谷正朋,谷正朋逝世多年,师妹还未曾到过他的坟前祭扫,所以那次邙山大会之
后,掌门师姐不见她的踪迹,便料到她定是回义父家中去了。
“我们到了谷家,果然见着了师妹,但任凭我们怎样劝说,她都不肯回山。着来她好像
十分颓唐,对什么事情也不惑兴趣。口口声声,但愿侍奉义母终老,不想再入江湖了。”
金世遗听得心里凄酸,想道:“这都是我害了她。”路英豪道:“幸亏掌门师姐也料到
她不愿回山,按着又派了程浩和林笙两位师兄赶来,捧出本门的金牌劝驾,她这才答应
了。”
曹锦儿发出金牌,召见一个本门弟子,这可是非同小可的事情。要知这块金牌,大有来
历,乃是邙山派的创派祖师---前明公主独臂神尼留下来传给历代掌门的。当年吕四娘也是
在得到师傅给她这牌金牌之后,才敢诛杀了因。金世遗听到此处,已经完全明白了曹锦儿的
用意,着来她不仅准许谷之华重列门墙,而且是有意将掌门之位传给她了。
果然路英豪按着就道:“曹师姐实是有意令她接任掌门,不过曹师姐的意思谷师妹末知
道。只道曹师姐是怕她不肯回去,才用金牌召它的。她见了金牌,只好答应了。”
金世遗问道:“既然她已答应了和你们一道回山,怎的又中途失踪了呢?”路英豪道:
“不是中途失踪,乃是当天晚上,在她家里失踪的。她和我们定实了第二天一早起程,哪知
她当天扫墓回来,晚上使出了一件极为古怪的事情。”
金世遗道:“什么怪事?”路英豪道:“因为师妹已答应了明早同行,那一晚我便安心
睡觉,哪知到了午夜时分,我忽被一声凄厉的叫声惊醒,白师兄也同时醒来,他比我精细,
听出那呼声是来自西楼。”金世遗问道:“你们两位是同住一房?”路英豪道:“不错。我
和白师兄同住,距离西楼较远:程、林两位师兄另住一房,距离西楼较近。西楼是谷师妹的
闺房所在,楼上有两间房,另外一间是她的义日韩民夫人住的。”
金世遗道:“嗯,我明白了。那一声叫可是你师妹的声音吗?”路英豪道:“不是,那
是她义母的叫声。后来我和白师兄赶到西楼,在楼梯口先发现了两个人。”金世遗道:“想
必是件那两位师兄---程浩和林笙吧?”路英豪道:“这次你猜得对了,正是他们。程林两
位师兄的武功比我们高得多,可不知怎的,竟然糊里糊涂的受了人家的暗算。两个人倒作一
堆,满脸黑气,验不出什么伤痕,但却是神智昏迷,只“荷荷”的呼,像白痴一股,瞪着两
只大眼睛,却认不得我们,又不会说话。”金世遗想道:“想必是他们碰到极为惊心动魄的
事情,所以吓成这个模样。但这两人都是邙山派中出类拔萃的弟子,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论
理又不应这样。而且他们遇见强敌,又何以不出声呼呼?”
路英豪接续说道:“我们见此情形,知道不妙,急忙上楼去叫师妹,却只见它的房门已
经打开,人早已不在了。这时,韩夫人听得我们的叫声,方始从房中出来。”金世遗道:
“据我所知,谷正朋的妻子也是个武艺高强的女英雄,不在她丈夫之下,她可曾和敌人交过
手么?”路英豪道:“没有。连敌人是什么相貌,她拉瞧不清楚,据她说,她听得谷师妹房
中有响动的声音,起来着时,却只见一倏黑影,似乎是背着一个人,从对面的瓦背飞过,她
还末来得及施展轻巧去追,便给那个人用瓦片打了她一下。我们看见她时,她的额角还青肿
着,血也还末止呢。”
金世遗大为惊疑,心中想道:“谷之华已尽得了吕四娘的真传,武功之高,远在曹锦儿
之上,即那位韩夫人,武功也许比她稍差,但在江湖上亦已可算得是一流高手,怎的会毫无
抵抗,我给敌人将谷之华绑架了去?”
路英豪续道:“我起初以为是孟神通的门人弟子所为,但据白师兄说,程林两位师兄的
症状卸不似是受修罗阴煞功的伤,可惜他伫二人都已神智昏迷,不会讲话,我们请了名医给
他诊冶,过了几天,他们仍是那样,丝毫不见清醒。根本就没有办法从他们的口中探出什么
消息。”
金世遗苦苦思索,但觉这件事情的经过,有许多离奇古怪的地方。谷之华是自行失踪还
是给敌人掳去?若是给人掳去,那么这个人最少也是孟神通一流人物。
白英杰道:“我最初也曾怀疑是孟神通。但一来程林二位师兄并非是受修罗隐煞功之
伤;二来刚才所碰到的孟神通那两个弟子,他们也在追查谷师妹的下落,可见谷师妹不是落
在孟神通或他的党羽手中了。”金世遗心道:“还有第三个理由,你们尚未知道。孟神通现
在正在京中,推算路程和时间,他不可能先到襄阳掳了女儿。”正因如此,金世遗更觉得这
件事情是个难解之谜。
路英豪续道:“按照我们邙山派的规矩,接了掌门人以金牌宣召的弟子,必须带了金牌
回去听令,因此,那面金牌,已是在谷师妹手中。”金世遗:“这么说,那面金牌岂不是随
同谷姑娘失落了?”路英豪道:“就是呀!所以我们要急着去见掌门师姐。现在各派掌门人
还在嵩山少林寺,我们若是得见师姐,也准备先往少林寺一行,届时但愿得与我兄再聚。”
金世遗道:“你们忙着赶路,我不耽搁你们的时间了。那两个家伙遗下的马匹正合你们使
用。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路英豪正在与金世遗拱手道别,白英杰忽然说道:“此次多蒙兄台援手,感激不尽。但
不知兄台的真名实姓,可肯赐告么?”一面说话,一面向金世遗深深一揖。路英豪怔了一
怔,心道:“他的姓名不是早已告诉我们了吗?你怎么怀疑那是假的?”深恐金世遗因此不
悦。
金世遗徵徵一笑,说道:“白兄果然是个精明的人。你们见了师姐,自然明白我是谁
了!”
路英豪不觉愕然,就在这一瞬间,他还末来得及出声再问,金世遣身形一晃,早已过了
三岔路口,跨上他的那匹骏马,绝尘而去了。
金世遣虽然和路白二人开了一个大玩笑,但他的心头可是沉重得很,一路思念着谷之
华,心中想道:“之华碰到了灾难,我岂能不管?那晚曾与敌人朝过相的,只有程林二人,
我要是能令他们清醒过来,或者可以探出一些蛛丝马迹。”想至此处,一幕往事忽然又浮上
心头,那是他和谷之华在邙山童会的晚上,厉胜男忽然出现,不惜自断经脉,身受重伤,阻
止了他去追赶谷之华。“假如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了胜男,她肯放我到襄阳去查访之华的下落
么?她现在也正是毒院末愈,要是她不肯与我同行,我可以丢下她不管吗?”两个少女的影
子在它的心头忽起忽落,令得他心乱如麻!正是:

唯恐眼前人不谅,最难排遣旧时情。
欲知后事如何?请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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