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云海玉弓缘(全本)-10
梁羽生《云海玉弓缘》
第十四回难消冤孽肝肠断痛失奇书祸患多
谷之华醒了过来,睁眼一看,只见自己身在一间石室之中,项鸿瞿修二人守在门口,谷
之华挣扎欲起,手脚却是软绵绵的不听指挥。项鸿冷笑道:“到了这里还想逃跑吗?”就在
这时,忽听得有断断续续的咳嗽声,片刻之间,那个人的脚步声已到了门口,瞿修叫道:
“好了,师父来啦!”
谷之华的头顶上有如响了一个焦雷,迷迷茫茫中,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稍微有点驼背的
红面老人走了进来,这个老人正是她从未见过面的生身之父,邙山派的大仇人孟神通!
项鸿垂手问道:“师父,你好了么?”孟神通哼了一声,说道:“金世遗的毒针伤得了
别人,伤不了我,用不着你替我挂心!我交给你的差事怎么样,李沁梅的下落还是没有打听
到么?”说了这一串话,又接连咳了几声,显见他所受的伤,尚未痊愈。
项鸿道:“李沁梅的下落虽未查访得明,却喜擒获了这个女子。她能够抵御修罗阴煞
功,要不是师叔及时赶到,徒儿几乎都要给她打伤。”项鸿这几句话,一来是要表达自己的
功劳,二来是想师父严刑拷问这个女子,他知道师父最忌的就是别人能够克制他的修罗阴煞
功。
孟神通又“哼”了一声,道:“没出息的东西,连一个小丫头都打不过,还敢有面见
我?”话虽如此,他心中却是不无惧意,想道:“项鸿的修罗阴煞功只练到第二重,败在她
手犹自可说,阳师弟已练到了第五重,却也只是仅能将她制服,并不能令她受到内伤,这就
有点奇怪了。她现在年纪还轻,已经抵御得了第五重的修罗阴煞功,将来功力深了,那还了
得?”
孟神通睁大眼睛,同谷之华一望,冷冷说道:“听说吕四娘收了一个关门弟子,就是你
吗?”
谷之华面色灰白,闭口不答。孟神通“咦”了一声,说道:“枉你是吕四娘的弟子,一
点胆量都没有!只要你说实话,我不会杀你。你怕什么?”
谷之华倏的张开眼睛说道:“我不是为自己害怕,我是为你害怕!”孟神通道:“咦,
这更奇了,你竟然这样好心,为我害怕,你为我害怕什么?”谷之华道:“你有这一身武
功,却从来不作好事,你,你……”孟神通一阵大笑,打断她的说话,说道:“你干脆说我
是个无恶不作的大魔头好了,何须这样转弯抹角的说话。”谷之华心痛如绞,接声说道:
“你已知道自己无恶不怍,你,你就不怕将来受到报应吗?我,我是为你害怕,怕你没有好
下场啊!”
孟神通大笑道:“我生平从来不信报应,不必你为我担心。”大笑之后,却忽然感到非
常奇怪,因写在他一生之中,从来没有人用过这样的口气与他说话!明明是他的敌人,却又
似乎对他十分关切。
孟神通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谷之华一番,说道:“你这个小姑娘倒是有点古怪。哼,哼,
你担心我没有好下场,我不妨告诉给你,以我现在的武功,大约还有两三个人可以胜得过
我;待我的修罗阴煞功练到了第九重,那时天下虽大,无人能是我的对手!我怕什么?”谷
之华道:“只靠武功就可以横行一世吗?你有没有听过多行不义必自毙的古话?何况天下之
大,你又焉知没有可以克制你修罗阴煞功的功夫?别的我不知道,我师父就留下了克制你的
法子!”
孟神通冷笑这:“我在太行山隐居了十多年,从来不去犯她,原来她却在暗中算计我:
可是,吕四娘呀吕四根,你却未免小觑我了!你生前不来与我动手,死后却叫一个黄毛丫头
来与我作对,岂能动我分毫!”谷之华冷冷说道:“我现在不是你的对手。但我师父所留下
的克制你的功夫,总有人在五年之内练成,前来找你!你若从现在起改恶从善,在五年之
内,积下若干功德,到时你的仇家或者会饶恕你。”
孟神通纵声大笑:“几十年来,只有人向我求饶,我哪会向别人屈膝?你师父生前尚不
敢找我,我就不信她死后还能留下什么厉害的功夫!你说得那样厉害,你试把口诀背给我
听。”谷之华道:“你既然不怕,又何必要我背它?”孟神通面上一红,咳了一声,说道:
“你这小丫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我岂是为了怕它才要你背?我是要指出你师父荒谬的地
方,让你这井底之蛙开开眼界:叫你知道修罹阴煞功的神奇之处,还非你师父所能料想得
到:”谷之华也冷笑道:“我说你才是井底之蛙。我师父的武功又岂是你能想像到?不过,
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心意,你实在是怕我的师父,也是怕有人能克制你的修罗阴煞功的:
所以你要激我将这种功夫的诀窍告诉你,好让你有所防备!”
孟神通给她戳破,勃然变色,冷笑说道:“你现在在我掌握之中,胆敢胡言妄语,对我
不敬,你当我真的怕了你们邙山派,不敢处罚你吗?你快把口诀背出来,或者我可以对你从
宽处置:”谷之华道:“你就是求我一万遍,我也不会背给你听:”孟神通气得七窍生烟,
大怒喝道:“你要不要性命?”谷之华忽然抬起头来说!“我知道你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
我很替那些枉死在你手中的人愤恨,但你若叫我死在你手中,我却是心甘情愿:”这几句话
确是出自她的内心,它是在想!“由你生我也由你杀我,正好了结我与你父女情份。我本来
就不想有这个父亲,我也不愿你知道我是你的女儿!”
谷之华神情坦然,静待她父亲处死。可是她这一番话在孟神通听来,却不禁又是大感奇
异!
忽然间在孟神通心中起了个极奇异的感觉,他凝视着谷之华,忽地觉得这个女子似曾相
识,尤其是她这副既像对自己关怀,又像对自己愤恨的神情,更好像是一个自己熟识的人,
呀,呀!
她,她是谁呢?
项鸿在客店中与谷之华交手时,曾被她打了一记耳光,对她恨到了极点,此时乘机报
复,上前说道!“师父,这种贱骨头不打是不肯说的。若将她立即处死那是太便宜了她,待
徒儿给你将白龙鞭取来,重重的给她一顿刑罚,看它的骨头能不能硬得过白龙鞭!”
孟神通双眼一翻,忽地喝道!“谁要你多事,快滚出去:”项鸿拍马屁却拍到了马脚
上,碰了一鼻子灰,诺诺连声,急忙退出,心中奇怪之极,这女子对师父如此顶撞,师父反
而好像对她有些怜惜,这实在叫项鸿猜想不透。
项鸿当然猜不到他师父想些什么。原来孟神通在这时侯,竟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妻子,心
中说道!“对啦,对啦,正是这副神气。以前每逢我做了什么坏事,她就是用这样的眼光看
我的。嗯,她死了二十年了,我也几乎忘记了,想不到今日又看到了这样相似的神情:”孟
神通在一生之中从未害怕过什么东西,然而不知怎的。他现在却突然颤栗起来,避开了谷之
华的眼光,急忙问道!“你,你是谁?”谷之华道!“你不是早知这了吗?我是邙山派吕四
娘的弟子。”孟神通道!“我问你姓甚名谁?”谷之华心中酸痛,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压抑下
来,低声说道!“我叫谷之华。”孟神通道!“你的父亲是谁?”谷之华道!“我,我的父
亲就是,就是”孟神通喝道!“快说,就是谁?”谷之华断断续续的说道!“就是,就是,
就是两湖大侠谷正朋。”孟神通如释重负,舒了口气道!“原来你是谷正朋的女儿:咦,你
为什么流出了眼泪?”谷之华再也忍受不住,哽咽说道!“我想起了我的父亲,他,他,
他,他已经死了。他怎知道我今日受的苦楚啊:”不错,在谷之华的心目之中,也早已是将
她的生身之父当做死了。
孟神通皱皱眉头,说道:“别哭,别哭,你不肯说,也就算了,我不杀你,也不打你,
你不用害怕。”说出之后,他自己也感觉奇怪,这是在他一生之中绝无仅有的事情,竟会对
一个“不相识”的女子大发慈悲。谷之华举袖拭泪,道:“你让我走了吧!”孟神通摇摇头
道:“那可不成!”
忽然又似想起什么,大声说这:“你今年几岁:”谷之华这:“二十一岁了。”孟神通
身躯摇晃,好像站立不稳的样子,但随即又在心中想道:“天下断没有这样巧合的事情。那
年,我来不及救她,她受了重伤,母女俩遗弃在荒野之中,周岁的婴儿,没人照颧,那能独
活?可是她为什么用这样的眼光看我?她又刚好是二十一岁!”
想到这里,不觉全身颤栗。谷之华道:“你不杀我,又不放我,要我在这里做什么?”
孟神通忽然想起了她是吕四娘的弟子,神智倏的清醒过来,想道:“吕四娘留有克制我的功
夫,她的徒弟,我岂能轻易放走?嗯,也许是因为我太过思念亡妻,见她神情相似,遂触起
了心事,以至事事疑心。其实天下二十一岁的姑娘不知多少,又怎会这样凑巧,恰恰是我的
女儿?”
但是当他一接触到谷之华的眼光,却又不自禁的心弦颤抖。孟神通避开了谷之华的眼
光,沉声说道:“我要留你在我的身边,陪我一辈子!”谷之华心头大震,喃喃说道:“陪
你一辈子,一辈子,我宁愿你杀了我吧!”孟神通道:“要不然你就把你师父的练功口诀都
写出来。”谷之华心头沉重之极,师父留下的“少阳神功”本来就是要克制孟神通的,若是
自己告诉了他,那就等于救了他的性命。孟神通虽然是个大魔头,但他毕竟是自己的父亲,
自己忍心让他将来被人杀吗?可是自己若然告诉了他,又怎对得住死去的师父?又怎对得住
旧日同门?这可是背叛师门,大逆不道的事呀!谷之华在心中说道:“不行,不行,我绝对
不能告诉他。我虽然没有对同门明说出来,可是我早已在我师父的坟前发了誓,不将他当作
父亲了!”心痛如绞,泪珠一颗颗的滴了下来。
孟神通道:“咦,你怎么又哭起来了?我留你陪伴我,正是想把我的绝世武功传给你
呀。你做我的徒弟不好吗?别的人还求之不得呢!”谷之华说不出话,只是摇头。
孟神通见她神情奇怪,不禁又起疑心,正想再问,他的二徒弟吴蒙忽然进来报道:“千
手神偷姬晓风求见你老人家。”孟神神喝道:“叫他滚出去,我今日什么人也不见!”吴蒙
道:“他说有非常紧要的事情。他是受了重伤来见你的。”孟神通道:“他是死是活与我何
干?不论是什么紧要的事情我都不管!”
忽然听得门外有个嘶哑的声音说道:“孟神通,你知道我何以受伤?我是为你受伤的
呀!你今日不放我,他日你定然丧在邙山派弟子之手!”孟神通怔了一怔。叫道:“好呀,
千手神偷,你竟敢擅自闯进来了!我就放你进来,你若有半字谎言,我先把你打个半死。”
说罢,他将谷之华关进厢房,然后开门让姬晓风进来,只见姬晓风身上血迹斑斑,一只
右臂吊了下来,孟神通看了一眼,道:“不错,你是受了曹锦儿的铁琵琶掌之伤。你为什么
与她作对?”姬晓风道:“我从邙山大会得知消息,知道曹锦儿与翼仲牟在五年之后.便将
杀你。我是为了你的原故,才冒了性命的危险去偷它的东西!”孟神通道:“慢着,慢着,
凭你的身份,也配去参加邙山大会吗!”
姬晓风道!“我不会向别人打听吗?蒋鹿樵是我的八拜之交,这次邙山之会,自始至终
他鄱在场。会中所发生的事情,我都从他口中知道得一清二楚!”
谷之华关在厢房里面,对他的话也听得一清二楚,这一惊非同小可!这一来,他、他岂
不是就要知道我是他的女儿:但蒋鹿樵是河南有名的正派剑客,这姬晓风却是武林不齿的偷
儿,他们怎会结成了八拜之交?莫非是他故意向孟神通说谎?”只听得孟神通说道!“哈,
原来蒋鹿樵也参加了邙山之会,这就对啦:喂,你怎么不说下去?”谷之华听孟神通的口
气,这时对姬晓风已是坚信不疑,不禁又是心头大震。
原来蒋鹿樵与姬晓风之间有过一段过命的交情,有一次蒋鹿樵为了替一家镳局讨镳,与
河南的独脚大盗方君雄恶战,结果方召雄被他削去了一条臂膊,而蒋鹿樵也给他用铁沙掌打
得重伤。
是姬晓风从肃王府里给他偷来了一支千年首乌,这才医好了他。所以蒋鹿樵
肯折节下交,与他结为兄弟,这段秘密,江湖上知道的人很少。但孟神通却是早知道
的。
忽听得“咯”的一声,姬晓风摇摇欲坠,急忙扶着墙壁,可是头颅已碰到墙上,发出声
响,孟神通将他一把拉了过来.,伸指将他的璇玑、玉衡、风府、归藏、维道、居谬、凤尾
七处大穴封着,止了了流血,吩附二弟子吴蒙道!“你替我拿两粒小还丹来,再拿续断神胶
来给他驳上断骨。”
孟神通给他看了一下伤势,笑道:“幸而曹锦儿将它的铁琵琶传给了师弟卢道磷,它的
铁掌功夫却还未到火候,要不然你若是受了她的兵器所伤,焉能还有命在?”
过了片刻,吴蒙将小还丹取来,给他服下,孟神通自炼的小还丹.在各家所炼的治伤药
之中,见效最快,兼有培元固本之能,姬晓风服下之后,过了一盏茶的时分,面色便渐见红
润,这时吴蒙又已用续断胶将他的断骨驳好。姬晓风站了起来,却不向孟神通道谢,反而是
孟神通向他道谢道:“好,你果然是舍了性命去给我办事的,你要什么酬谢?”
姬哓风道:“金银财宝我手到拿来,不必你送给我。我只求你老人家将我收做弟子:”
孟神通道:“你为什么要做我的徒弟?”姬晓风道:“我现在所欠的就是上乘武功,若能学
到你几分本领,我再去偷东西时,就保险不会给人打伤了。哈,哈,那时就是皇宫大内的奇
珍重宝,我也可以偷来孝敬师父了!”
孟神通哈哈大笑,说道:“好,你说得够爽直,我就收你做个记名弟子。”姬晓风向他
叩了三个响头,叫了一声:“师尊。”喜孜孜的说道:“我这次替师父去偷东西,虽然给曹
锦儿打了一顿,也总算值得了。”
孟神通道:“你将邙山大会的消息,和偷的什么东西,慢慢说来,不可遗漏。”姬晓风
道:“好,那我就从头说起,吕四娘收有一个关门徒弟,你知道吗?”谷之华心头“砰砰”
乱跳,只听得孟神通的声音也有点颤抖,问道:“唔,她叫什么名字?”姬晓风道:“她叫
谷之华。”孟神通道:“你可知道她父母是谁?”姬晓风道:“听说是两湖大侠谷正朋的女
儿。”孟神通松了口气,“这小姑娘并没有骗我。”
谷之华也松了口气,心道:“姬晓风的拜把兄弟参加了邙山大会,他何以不知道我便是
孟神通的女儿?难道是他有竟替我隐瞒?我与他素不相识,他又何必替我隐瞒?莫非是他要
留到最后才说?”
谷之华提心吊瞻,只听得姬晓风继续说道:“吕四娘其实早已知道了你在太行山隐居,
她之所以不来找你的麻烦人乃是她自问还没有必胜的把握。后来她用十生
的功夫,练成了一种少阳神功,据说正是你修罗阴煞功的克星。”孟神通道:“吕四娘
练功的秘密,你怎么会知道?”姬晓风道:“那是吕四娘的弟子,在邙山大会上亲口向它的
掌门师姐说出来的。”孟神通道:“这种有关本门功夫的秘奥,她又为什么要在大会上当着
那么多的外人说出来?这种事太过不近情理:”姬晓风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的
义兄从来不说谎话,他也没有骗我的理由!”
孟神通哪里知道,谷之华当日是因为给它的师姐所迫,既揭露她的身世之秘于前,跟着
又要立即将她驱逐出邙山派的门墙之外。谷之华在那样的情况之下,心情激动之极,那容她
考虑过详?而且她奉了师父遗命,要把少阳神功交给师姐,若是当时不交,逐出门墙之外,
只怕更没有机会见到师姐。这时她听得孟神通诘问姬晓风的话,才暗暗后悔,后悔自己的江
湖经验太浅,以至将本门的秘密漏给外人知道。但她又暗暗奇怪:“为什么姬晓风现在还不
将我的本身秘密说出来呢?难道他当真不知?他既知道了我向师姐所说的话,又怎会不知道
我是孟神通的女儿?”
只听得姬晓风继续说道:“师父,你若是不信,徒儿还有真凭实据。谷之华将吕四根所
写的三篇少阳神功交给了曹锦儿,这三篇秘笈,徒儿已偷到手了。”孟神通双眉一竖,道:
“拿给我看。哼,我倒要看吕四娘是否真的有那等神通?”
谷之华暗暗叫苦,心想这三篇少阳神功虽然是在曹锦儿的手中所失,但若不是自己漏了
师门的秘密,在众目睽睽之下交给了曹锦儿,千手神偷又怎会在她手中偷去?追源祸始,全
是自己的过错。心中悔恨不已。
孟神通将那三篇“少阳神功”仔细阅读,最初只听得他不断的发出冷笑,千手神偷姬晓
风心道:“莫非是吕四娘言过其实,这三篇少阳神功其实并不济事,所以孟神通看不起它?
哎,早知如此,我也犯不着舍了性命去偷了。”过了一阵,孟神通没有冷笑了,脸上的神情
也越来越见沉重,姬晓风则反而松了口气了。
原来孟神通的“修罗阴煞功”乃是邪派中的第一等功大,且又失传已久,吕四娘的武学
造诣虽然是当世第一,她也曾探听清楚受害的人死时的症状,但对于修罗阴煞功的精微奥妙
之处,究竟不能深悉,所以她所创的“少阳神功”对“修罗阴煞功”是只能防御,不能破
解,其中当然也有不周全的地方。是以孟神通在翻阅开几页之时,不免轻视它了。
但看完了第三篇“少阳神功”,却不由得孟神通不悚然而惊,“少阳神功”是着重本人
功力的加强,来抵御外邪的侵里,循序渐进.由浅入深,所以起到后面,越见奥妙。孟神通
心中想道:“吕四娘的武学造诣果然远远在我之上,她未练过修罗阴煞功而居然想得出抵御
的法子,确是令人佩服!她的少阳神功虽然尚未能破解我的功夫,可是若然有一个和我功力
相当的人.练了这种少阳神功,那么我的修罗阴煞功便伤不了他了。再不然,若是集合了邙
山派三四个一流高手,都练了这种功夫,也不难制我的死命!”想到此处,还怎能笑出声
来?
姬晓风道:“师尊,你看吕四娘这三篇少阳神功是不是还有点道理?”孟神通想到刚才
怎样逼谷之华都不能令她说出一个字,现在却得来全不费功夫,再度哈哈大笑,说道:“也
还值得你一偷!”这时他已把少阳神功的精义都记在心中,遂把吕四根手写的那三篇练功秘
诀放在掌心,双手一合,轻轻一拍,撒下了满地纸屑,纵声笑道:“吕四根死后还想与我作
对,哼,哼!我现在就教她死不瞑目!”
这几句话似利针一样刺进了谷之华的心,她师父手写的三篇少阳神功被孟神通所毁,这
已足够令她伤心,而更令她伤心的是,她陡然想起,从今之后,知道少阳神功的就只有她一
个人了,将来若要制服孟神通,除非是她再把少阳神功默写出来,交给师姐,或者就要由她
亲自与孟神通动手了。总之,不论是直接还是间接,都要她与生身之父为敌了。哎,她能下
得那样辣手,对忖生身之父冯?
这利那间,谷之华忽然起了自杀的念头,虽然她的宝剑早已被孟神通缴去,但她还可以
运用内功,震断经脉,了结生命。但她究竟是经过吕四娘十多年教诲的人,死志方萌,便立
即想起了她的师父,“师父她只有我一个弟子,她费了十多年的心力,将我教养成人,又把
平生本领都传授给我,希望我继承她的衣钵,纵不能驱除鞑虏,最少也要做一个行侠仗义的
人,我岂可辜负她的期望,便这样轻易的死去。”接着,金世遗的影子也在她的脑海中浮现
出来,金世遗的声音似是在她耳边说道:“莲出污泥而不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他是
他,你是你,他与你有什么相干?你只当本来就没有这个父亲,何必要为他而苦恼一世?”
想到了师父的教诲,想到了金世遗的劝告,谷之华的精神又振作起来,心道:“不错。除非
是他要亲手杀我,那我无可如何,我却绝不能用自已的手来了结自己的生命。”不过,谷之
华自杀的念头虽然打消了,心中的苦恼则仍是不能打消。
孟神通向姬晓风继续问道:“关于邙山大会,还有什么消息吗?”姬晓风道:“还有一
件大事,了因和尚的徒弟灭法和尚又再出现了。”孟神通道:“哦,他销声匿迹了几十年,
又出现了么?想是他知道吕四娘已死,所以敢放心出来了。”姬晓风道:“不错。他到邙山
大闹了一场.听说就是为了与曹锦儿争夺掌门之位.不过终于给金世遗与谷之华赶跑了。”
其实金世遗并未动手,蒋鹿樵对他说得不够清楚,他也就以讹传讹。
孟神通吃了一惊,道:“金世遗居然也到了邙山,还居然能够帮助邙山派打退灭法和
尚?”在他心目中,以为金世遗受了他的修罗阴煞功所伤,不死也得残废,听了这个消息,
怎不令他心中骇异?
谷之华也很奇怪,为什么姬晓风始终没有说出她是孟神通的女儿?她有所不知,原来蒋
鹿樵是一个正派的剑客,他也很同情谷之华的遭遇,虽然他漏了好些有关邙山大会的消息给
姬晓风知道,却不愿揭露别人的阴私,所以隐瞒了谷之华与孟神通的关系这一段不说。
谷之华正在心乱如麻,只听得孟神通又在外面笑道:“晓风,你一入本门,便上了功
劳,我一定不会亏待你,你先去跟你的大师兄练一些本门扎根基的功夫,三日之后,我再亲
自传授你修罗阴煞功。哈!哈!再过几年,待我的修罗阴煞功练到了第九重,那时,我当然
是天下无敌,而你也是天下第一的圣手神偷了。”
姬晓风叩了几个响头,退出石室,孟神通笑声未绝,便打开了厢房的房门,他一眼瞥
去,见谷之华面色灰白如死,禁不住又得意笑道:“你都听见了么?你也知道害怕了么?我
正是要你知道,你师父的什么少阳神功,现在只有你知我知了。”谷之华看他的神色,不由
得心中一凛:“这回他大约要真的下毒手了!”果然听得孟神通继续说道:“你应该得意了
吧?当今之世,除开是你,再也没有什么人能用少阳神功来与我为难了。”
说到这里,眼中突然露出凶光,冷冷说道:“现在只有两条路让你选择,一条是你投入
本门,甘心拜我为师,我在世一天,你就一天不能离开我。若然你还想为邙山派报仇的话,
那么另一条便是死路,我要你受尽折磨,身受阴寒之毒,慢慢死去。你休怪我狠心,谁叫你
是吕四娘的弟子,如今又是除我之外,唯一知道少阳神功的人?好,我现在给你一日期限,
你自己去想,明日此时,定要答覆。咄,你听清楚了么?”
孟神通刚才听了姬晓风的说话,姬晓风也说合之华是两湖大侠谷正朋的女儿,与谷之华
的自述完全符合,这时,他已不再怀疑谷之华是他的女儿,心中打定主意,若然谷之华不肯
屈服,当真便要将她置于死地!
谷之华极力抑制下心中的悲愤,迎着她父亲的目光,傲然说道:“何必明日此时?你现
在便可动手!”孟神通喝道:“怎么?你打的是什么主意?”谷之华道:“我宁愿死也不愿
做你的弟子!”孟神通道:“你年纪还这样轻,就居然不怕死了么?”谷之华道:“不,我
并不是不怕死,但若要我做你的弟子,那却要比死更可怕得多!”
孟神通这一气非同小可,冷笑说道:“你自恃是名门正派的弟子,就居然如此蔑视我
么?好吧,你既然要死,我便成全你吧!”举起手掌,暗运修罗阴煞功,霎时间掌心变得黑
如浓墨,缓缓向谷之华顶门拍下。
两人面面相对,孟神通忽见谷之华的泪珠从眼眶中滚出来,孟神通哪里知道,这不是谷
之华怕死,而是爸之华痛心这一幕人伦惨变,她的生身之父在杀她之时,还未知道她便是他
的女儿。
孟神通虽然不再怀疑谷之华是他的女儿,但不知怎的,见她流泪,一竟然心中软了下
来!他平生杀人如草,未尝眨眼,这一次竟会手软,当真是从所未有的事。谷之华闭目待
死,但觉头顶上一片沁凉,好像一大块冰块慢慢压下来一样,但孟神通的手掌却始终未触着
她。谷之华忍不住张开眼睛,尖盘叫道:“你要杀便杀,何故迟疑?”
孟神通咬实牙龈,掌心又按下一寸,但却似有千斤大力托着,掌心离她顶门三寸之时,
却怎样也按不下去了。就在这时,他的二弟子吴蒙忽然又进来报道:“谷口发现一个很奇怪
的老和尚,他指名要你老人家去迎接他。”孟神通趁势收掌,说道:“你口说不怕,心中遗
是害怕,不必再瞒我了。我再发一次慈悲,仍照刚才的话,让你多想一天。”
谷之华叫道!“你何必要我多受一天折磨?明天我的答覆也决不会有半宇更改,你要杀
我便快杀吧。”可是孟神通已走出石室,装作听不见她的话了。但听得“砰”的一声,那两
房厚厚的石门已经关上,室内一片漆黑。
孟神通的脚步声渐渐去得远了,谷之华隐约还听得见他咆哮的声音:“什么人这样大
胆,敢要我出去接他?”
孟神通的弟子诚惶诚恐的答道:“我们本来不敢惊动你老人家,但那怪和尚似乎有点来
头,我们拦他不住。”话犹未了,只听叮、叮、叮、叮的铁杖触地之声,凭着孟神通的耳
力,听得出来尚在一里之外,不过片刻,竟然便像到了门前!孟神通心中一凛,说道:“不
错,果然是有点来头,难怪你们拦他不住。”
他走出去看,月光之下,只见一个身材魁伟的和尚,须眉斑白,脸上却透着红光,落在
孟神通的眼中,一望便如是学过玄门正宗内功,而且根基甚为深厚的高手。孟神通不觉一
怔,心道:“正派中未听过有这么一个人物,难道是少林寺达摩院的什么长老来了?”要知
武林中顶尖儿的角色,孟神通纵算未曾会过,也总听人说过,大略知道他们的武功和形貌,
只有少林寺达摩院的长老,有些已经闭关了几十年的高僧,那就不是江湖上所能知道的了。
可是这个老和尚却不像有道的高僧,但见他面肉横生,眉宇之间隐隐有股煞气,装束也
很古怪,背着一个硕大无朋的布袋,提着的那根禅杖有碗口般粗细。
孟神通打量了那怪和尚一眼,问道:“大师深夜驾临;不知有何见教?”那和尚哈哈笑
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当然是有所为而来。孟老儿,我闻你的大名已久,咱们先亲近亲
近!”将布袋搁在地上,大踏步走上前来,伸出蒲扇般的巨掌.便要与孟神通握手为礼。
孟神通乃是老江湖了,当然知道他是存心较量。心中大怒。想道:“你以为练过玄门的
正宗内功,我就怕你不成?”但却也不敢轻敌,将练到第七重的修罗阴煞功都施展出来,与
他一握,但觉一股大力传来,两人各自退后三步,但那怪和尚退了三步,身形仍然摇晃不
定,而且还禁不住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显见是他输了。孟神通正待发话,只听得那怪和尚
哈哈笑道:“孟老怪果然名不虚传,值得我给你一份享礼!”
孟神通见这怪和尚竟然敢与他硬接一掌,并不受伤,也自好生佩服,当下说道:“天下
能抵御我修罗阴煞功的尚没有几人,你也值得我亲自出来迎接了。请大师赐知法号。”那怪
和尚又哈哈笑道:“你要问我的法号么?我就叫做减法和尚!”孟神通怔一怔,叫道:“原
来你就是减法和尚,怪道我认不出来!咱们当真是闻名已久了。”
原来减法和尚自他师父了因死后,便在江湖销声匿迹,孟神通想找他也找不着。
减法和尚道:“你说得不错,咱们闻名已久,我早就想找你了。今日我先给你送来一份
厚厚的见面礼,包你一见欢喜!”送礼的人自夸厚礼,即算在放荡不羁的江湖人物之中,也
是少有之事。孟神通心道:“且看他送的什么?难道还胜过姬晓风送给我的、吕四娘手写的
少阳神功?”
但见减法和尚提起先前搁在地上的那只大布袋,倏的一下撕开,“卜通”一声,跌了一
个人出来,竟然是个少女.减法和尚骈指一戳,那少女在地上打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
来。破口骂道:“秃驴,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欺侮我?”掣出宝剑,便要与减法和尚
拚命,减法和尚笑道:“你看看你对面的是什么人?”那少女一眼瞥见孟神通,如见鬼魅,
吓得尖叫起来,减法和尚趁她突然受惊之际,伸指一戳。又封闭了这少女的穴道。
孟神通当真是又惊又喜,你道这少女是谁?原来这少女竟就是李沁梅!孟神通派出了他
的师弟,还派了许多门徒,四面八方去捉拿李沁梅,想不到如今却由减法和尚将她当作“见
面礼”,送上门来了。
孟神通哈哈笑道:“果然是我最喜欢的礼物,你怎么知道我要她?”减法和尚道:“我
在邙山附近,碰到你的一位徒弟,他向我打听,问我可曾见过这样的女子?我一听就知你要
找的是冯琳的女儿。”孟神通皱了皱眉,心里颇为恼怒自己的徒弟太过蠢笨,随便向人打
听。“幸亏是遇到减法和尚,若然是另外一位正派门户的高手,消息岂不漏出去?”
减法和尚继续说道:“这小姑娘真是胆大,她前两年独自闯荡江湖,我已知道她了。那
时她未有仇家,独自闯荡江湖还算不了什么,想不到她如今结了你这样厉害的仇家,居然还
想去参加邙山之会。”原来李沁梅正是想到邙山去查访金世遗的,谁料未到邙山,却先碰上
了减法和尚,被他擒了。正是:才离虎穴龙潭地,又遇与波作浪人。
梁羽生《云海玉弓缘》
第十五回一女自伤身世恨双魔会合练神功
孟神通将二弟子唤来,吩咐他道:“吴蒙,把这丫头先关起来。”吴蒙问道:“是不是
也关在那间石室里?”孟神通想了一想,说道:“好吧,就关在那间石室里,让她们两人在
一起。你要严加看守,不可再让她跑了。”吴蒙道:“师父放心,这一回谅她插翼难逃。”
孟神通既得到姬晓风给他偷来了“少阳神功”,如今减法和尚又替他擒获了李沁梅,真
如锦上添花,喜上加喜。蓦然想到:“姬晓风是为了要我传授他的武功,所以才不惜冒了性
命的危险,去偷曹锦儿的东西;减法和尚早已进入一流高手之列,却为何也来巴结我,竟然
不惜与天山派结仇?”
减法和尚早已料到他心中的猜疑,不待他说,先自说道:“老衲今日是为了三件事情而
来,想与孟居士作竟夕之谈。”孟神通道:“好极好极,请到里面去说。”
孟神通将灭法和尚延入静室,叫徒儿泡了一壶上好的武夷茶来,宾主坐定,孟神通道:
“请问是哪三件事情?”灭法和尚道:“第一件是给你送个见面礼,这礼物你收下了。”孟
神通道:“承大师厚赐,孟某正不知如何报答?”灭法和尚道:“我知道你的仇家甚多,实
不相瞒,在你的仇家之中也有两个与我有仇,一个是曹锦儿,一个是金世遗。”孟神通刚才
听过姬晓风所说的灭法和尚大闹邙山之事;心中想到:“莫非是他来求我与他联手?”只听
得灭法和尚果然说道:“你我同仇敌忾,正宜彼此相助,报答二字,不必再提。”
孟神通道:“邙山派的曹锦儿、翼仲牟加上那个毒手疯丐金世遗,这三个人的本领只有
金世遗尚可与我一战,其他两人算不了什么。我若与大师联手,要把这三人杀掉,可说容易
得很,只是我还有苦衷,目前尚不想抛头露面,请大师待我五生
,待我将修罗阴煞功练至大功告成之后,再助大师复仇如何?”原来孟神通此时还顾忌
着天山派的唐晓澜夫妇与少林寺的百拙上人等人,而且他的仇家实在太多,诚恐在江湖上露
面之后,引起围攻,自己修罗阴煞功未曾练成,尚无必胜把握。
灭法和尚笑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是我怕你的修罗阴煞功未必练得到第九
重。”孟神通心一凛,这正是他日夜苦思,未得解决的事情。但他却不解灭法和尚何以知悉
他练功的秘密,故意问道:“大师这样说法,莫非是我的修罗阴煞功尚有不足之处么?”灭
法和尚道:“不,你的修罗阴煞功实在已是世上无双的了。我猜想你大约是在不久之前,曾
与高手拚斗,受了一点内伤,要不然,我刚才已经禁受不起了。”
孟神通心道:“这和尚功力虽然稍逊于我,眼光倒是锐利得很!”便也坦白对他说道:
“不错,我正是受了金世遗的毒针之伤,还要两天,方能痊愈。”灭法和尚听说他是受了金
世遗的毒针之伤,亦自有点骇然,暗自想到:“连孟老怪竟然也给金世遗伤了,幸亏我在邙
山之上未曾与他交手。”
孟神通问道:“大师刚才说恐怕我的修罗阴煞功练不到第九重,不知是何所见而云
然?”灭法和尚道:“我虽未练过修罗阴煞功,但我师父生前却曾对我说过这种功夫。师父
说,这种功大虽然厉害之极。但一练到了第八重,却难免要遭受走火入魔之危,据他说古往
今来,只有二百年前的乔北溟曾练到第九重,而他的练功秘法却早已失传了。所以找师父当
年虽然也曾一度动心,想到青海去遍访白教喇嘛,求取修罗阴煞功的练功之诀,但终于也没
有去。不知孟居士现在的修罗阴煞功已练到了第几重?”
孟神通叹口气道:“余生也晚,可惜年青时候没机会得遇尊师,要不然倒可以向他请
教,实不相瞒.我的修罗阴煞功已练到了第七重了。”
灭法和尚笑道:“那么我来得正合时了!实不相瞒,我师父晚年之时,曾对我言道,他
虽然不知乔北溟的练功秘法,但若以他当时的内功修为,料想便是练了修罗阴煞功也不至于
走火入魔了。”说到此处,笑容忽敛,续道:“可惜他这话说了不久,本门便生大变,他老
人家竟然死在吕四娘贱婢之手,这事情想你也早已知道,不必我再说了。”
本来灭法和尚说到他师父的惨死,孟神通应该表示一点哀戚才是,可是他听了他的前半
段话,早已喜不自胜,不待他说完,便跳了起来,拍一拍自己的脑袋道:“你看我岂不是太
糊涂了,令师是独臂神尼的首徒,所学的是正宗的内功,绝对不在天山派唐氏夫妇之下,我
何须舍近就远,早就应该找你才是!”其实那时吕四娘未死,灭法和尚又怎敢露面,纵然孟
神通找到他,他怕吕四娘知道,说不定在他的功夫未练成之前将他诛戮,他又怎敢与孟神通
勾结?
灭法和尚哈哈笑道:“现在是我来找你,不必你来找我了。我把正宗的内功口诀传给
你,你把修罗阴煞功传给我,咱们彼此都大有好处,孟老怪;这桩交易你愿不愿?这便是我
来找你的第二件事情。”孟神通大喜如狂,紧握着灭法和尚双手,得意狂笑,不必他再说
话,灭法和尚已知道他是一千个、一万个愿意了。
孟神通在狂喜之中,忽地心中想到:“他愿意将正宗的内功心法与我交换,这本是对双
方都大有益处,可是如此一来,我的看家本领也要传授给他,他的内功比我纯正,只怕要给
他后来居上,即算我的修罗阴煞功练到了第九重,也未必是天下无敌了!”但随即想道:
“这个机会万万不能错过,修罗阴煞功奥妙神奇,我只要将精华所在。稍稍变动增删,他又
怎能知道?对,就是这个主意!无论如何,不能让他的本领超过我。”
孟神通老奸巨滑,心中盘算,脸上丝毫也不表露出来,笑声未歇,忽听得灭法和尚又
道:“孟老哥,还有第三件事情,包管你听了要大大欢喜!”他对孟神通的称呼,由“孟居
士”而“孟老怪”而“孟老哥”,也是越来越亲热了。
孟神通听了反而一愕,心道:“还有什么更值得高兴的事情?”须知他毕生苦苦思索而
尚未解决的,就是如何将修罗阴煞功练得到第九重,如今忽然得到灭法和尚愿意将正宗的内
功心法,与他交换,这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他怎样也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事情,比这个更
重要的。
灭法和尚道:“孟老哥.我先向你道喜!”孟神通道:“喜从何来?”灭法和尚却不肯
一下说出,慢条斯理的讲道:“我最近曾在邙山上大闹一场,想你亦早已知道?”
孟神通刚才听姬晓风说过,说他是被邙山派与金世遗合力赶下邙山的,心想:“这是他
丢面之事,有什么值得高兴?”便点点头道:“有人向我说过,听说你要与曹锦儿争夺掌门
之位。其实只要你我合心同力,苦练几年,天下尚有何人能与你我抗衡,区区一个掌门何足
道哉?”他是想安慰灭法和尚的,灭法和尚却道:“我不是在乎一个掌门,我在邙山吃了败
仗,心里却高兴得很,你猜我是败在谁人之手?”孟神通故作惊诧,说道:“谁人有这本
领,能够将你打败?是少林寺的百拙上人也到了邙山么?嗯,不是,那我就真猜不到了!”
其实他是不好意思说出金世遗的名字,因为金世遗近十年虽然名满江湖,但究竟是灭法和尚
的后辈。
灭法和尚道:“若是少林寺的百拙上人那就不足为奇了。你怎么也猜想不到,竟然是吕
四娘的弟子!”
孟神通果然大大惊奇,问道:“就是那个谷之华吗?她,她竟有这等本领?”灭法和尚
哈哈笑这:“所以我要向你道喜啦!”
孟神通有如堕入五里雾中,问道:“老兄,此话怎说?”灭法和尚道:“你还不知道
吗?吕四娘的那个关门弟子,正是你的亲生女儿呀……她年纪轻轻,便学成了这般本领,还
不值得你大大高兴吗?”
灭法和尚的说话有如晴空霹雳,饶是孟神通这一生经历无数风浪,也从未这样震动,但
见他身躯颤抖,登时跳起来道:“你话当真?”灭法和尚哈哈笑道:“孟老哥,瞧你高兴得
这个样儿!我岂会哄你欢喜,吕四娘的弟子,确确实实是你的亲生女儿!”孟神通定了定
神,急忙问道:“你怎么知道?”灭法和尚道:“我到邙山之时,正巧碰着曹锦儿处理你们
父女这桩案件!”孟神通道:“她怎样处理?”灭法和尚道:“就因为她是你的女儿,所以
曹锦儿将她躯逐出邙山派的门墙之外了!”孟神通“哦”了一声,心道:“原来她是被曹锦
儿赶下邙山的!”
既然灭法和尚亲耳听到,而且曹锦儿还因此将谷之华逐出门墙,那当然是不会假了,可
是孟神通尚自不敢相信,又问道:“我听说吕四娘这个关门弟子,乃是两湖大侠谷正朋的女
儿,难道那是假的?”灭法和尚道:“谷正朋是收养你女儿的人。我问你,你当年杀了丐帮
的帮主周骥之后,是不是曾被人围攻?”孟神通道:“不错,有这回事。”灭法和尚道:
“后来你们夫妇被他们穷追不舍,因而在青云河附近的荒野中散失了?”孟神通想起往事,
切齿说道:“内人那时受了重伤,我无力照顾她母女,至今引为大恨!那时小女方才周岁,
跟她母亲一起,我以为她们早已死减法尚道:“谷正朋和他的弟子柳行森当时也是参加追击
你们的人?”孟神通道:“不错,我知道有他们师徒,可未曾碰上。”减法和尚道:“那就
一点也不错了,这些事情便是柳行森在邙山上对曹锦儿说的!”
证据确凿,无可置疑,孟神通又惊又喜,但见他长须抖动,好久好久,都说不出话来。
灭法和尚暗暗纳罕,他从孟神通的神色看得出来:孟神通在欢喜之中似是也带有几分恐惧。
灭法和尚尚未知道谷之华也已落在孟神通的手中,这时孟神通正在回亿刚才的情景,他
明白了谷之华为什么用那样的眼光看他了,“原来她果然是我的女儿!”“她宁愿我杀死她
也不愿留在我的身边,呀!你竟然如此憎恨你的生身之父吗?”孟神通思念及此,不禁潸然
泪下,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二次落泪,第一次流泪,便是他在二十年前失散妻子之时。
灭法和尚道:“孟老哥,你怎么啦?”孟神通不想便告诉他,定了定神,勉强笑道:
“我当真喜得流泪,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忽然想起一事,又问道:“曹锦儿有没有将
她难为?”灭法和尚道:“曹锦儿本来要追缴她的剑谱的,听说后来因为念她对邙山派有
功,免予追缴。不过当众将她逐出门墙,这已极够令嫒难受的了!”
孟神通初时一怔,随即省起:“不错,灭法和尚是给她打败的,那当然是对邙山派的大
功了。可是她又怎能打得败灭法和尚呢?”
灭法和尚哈哈笑道:“孟老哥,恭喜你有这样有本领的女儿!现在轮到我求你一件事情
了。”
孟神通道:“什么事情?”灭法和尚道:“为了你,也为了我,我盼望你们父女团圆,
老孟,我请你立即将你的女儿找回来。”
孟神通道:“唔,那当然是要找回来的。但我还不明白你的意思,为什么说是为了你也
为了我呢?”灭法和尚道:“吕四娘留有三篇少阳神功,那是用来对付你的。吕四娘那套玄
女剑法,则是用来对付先师的,先师惨遭诛戮,这套剑法便是我的大患了。好在人算不如天
算,吕四娘的衣钵传人竟是你的女儿!”孟神通恍然大悟,说道:“你是盼我将女儿找回
来,叫她将那三篇少阳神功给我,将那部玄女剑谱给你?”灭法和尚道:“令媛已被邙山派
逐出门墙,你将她找来,动以父女之情,谅她断无不答允之理。那部玄女剑谱只要借给我抄
一个副本使成。”
孟神通心想:“你倒打得如意算盘,看来你这次前来巴结于我,要我传授修罗阴煞功还
在其次;更重要的,是想假我的手,谋夺我女儿这本剑谱!”孟神通猜得一点不错,要知灭
法和尚的师父了因,跟随独臂神尼最久,精通邙山派各种武功,就只这套玄女剑法,因为是
独臂神尼晚年所创,他没得到。灭法和尚既然想做邙山派的掌门,这部剑谱对他就的确要比
修罗阴煞功更重要了。
孟神通心道:“她肯不肯认我做父亲,尚未可知呢!你却要我利用父女之情,给你骗她
的剑谱,那简直是痴心妄想!”其实即算孟神通能够从女儿手中取得剑谱,也断不会交给灭
法和尚。
反正“少阳神功”已到了他的手中,他何必为灭法和尚效劳,让他的本领超过自己?所
以他踌躇再四,终于还是隐瞒了他们父女已经见面的消息。
可是他为了要得到正宗内功的心法,仍然不能不敷衍灭法和尚,一口答允,跟着说道:
“总之咱们二人,今后如同一体,老兄但请放心,我有好处,断不会亏待你的。明日再仔细
谈吧!”
灭法和尚谈了半天,只得到他一个口头保证,自然不大高兴,但想反正时间还长,也就
不便操之过急。
再说谷之华在石室之中,正自睡得蒙蒙胧胧,忽然觉得在自己身边,有生人的气息,蓦
地一惊,急忙跳起身来,伸手一摸,摸着一头柔软的头发,立即察觉是个女子。
谷之华拔下头上的玉簪,玉簪上镶有一颗夜明珠,在漆黑的石室中发出微弱的光充.只
见那个女子比她还更年轻,瘦削的瓜子面儿,甚是动人怜爱。谷之华将她扶起,见她毫无反
应,知她定是被人点了穴道,察看之下,不觉大吃一惊,这少女被点的两处穴道乃是背心的
“缺盆穴”和顶门的“百会穴”,这两处穴道本是“死穴”,只有邙山派独门的点穴手法,
才可以点了这两处“死穴”而不致令对方死亡,而且正因为点的是“死穴”,对方纵有多好
的内功,也不能自行运气冲关,必须用邙山派本门独特的解穴功夫,才能够解救。
察看之下,谷之华惊疑不已,心中想道:“是哪一位本门弟了伤害了她?照点穴者的功
力看来,只有曹锦儿与翼仲年有这等本领。但若是他二人所点,为什么这女子又会落在孟、
孟神通的手中?”
李沁梅也是惊疑不已,穴道一解,立即问道:“嚓,你是孟老贼的什么人?”谷之华心
中酸痛,答道:“我也是像你一样,被他囚禁在这石室的人。”“你是谁?”“你是谁?”
这话同时从两人口中问出。
李沁梅先答道:“我叫做李沁梅,是天山派的。你呢?”谷之华心头大震,失声叫道:
“你怎么又落在他的手中?”李沁梅道:“咦!你怎么知道我曾经披孟老贼囚禁过?”谷之
华道:“我叫做谷之华,是邙山派的。”李沁梅道:“啊,那大约是翼仲牟对你说了。上次
有一个姓厉的女子将我救出来,据她说,孟老贼与你们邙山派结有大仇,就在她救我出来的
那一晚,翼仲牟与谢云真曾在孟家庄大闹一场。可惜我没有见着他们。”其实李沁梅被囚之
事,乃是金世遗告诉谷之华的,不过谷之华不想即便对她说明。
谷之华等她说罢,赶忙问道:“你是被谁擒来的?”李沁梅道:“是一个老和尚,提着
一根碗口大的禅杖,神气很凶,身材很胖!”谷之华这一惊更甚!颤声说道:“原来是灭法
和尚!他,他,他,他来了这里没有?”李沁梅道:“你知道这个恶和尚的来历吗?正是他
将我送来.交给孟老贼的。咦,姐姐,你为什么那样害怕他?他虽然凶恶,但孟老贼不是比
他更可怕吗?咱们现在已落在魔头的手上,一个魔头和两个魔头都是一样,大不了是个
死。”
她怎知道,谷之华所害怕的是比死更为可布的事情!李沁梅的说话她根本就听不进去,
心中只是想道:“灭法和尚来了,灭法和尚来了,哎呀,他定然将我的身世来历对、对、
对、对我所不愿竟相认的爹爹说了!”这时忽觉李沁梅温暖的手掌紧紧的握着她,李沁梅则
觉她的手心冰冷得简直令人难受!
李沁梅道:“咦,姐姐,你怎么啦?”谷之华道:“没什么。我并非害怕,你不必为我
担心。”
李沁梅道:“你的手脚发冷,是不是衣裳穿得少了?这石窟寒气逼人,你要不要多加一
件衣服?”
说着话便想脱一件衣服给合之华。谷之华本来心酸不已,这时也不禁“噗嗤”笑了出
来,止住她道:“多谢你的好意,我不是发冷。”她一笑之后,心情好了许多,手足也渐渐
暖和了,李沁梅这才放心。
谷之华心想:“怪不得金世遗欢喜她,她真是心地善良,纯真可爱。”正自思量要不要
将金世遗的消息告诉她,李沁梅已先问道:“我听过妈妈说,吕姑姑有一个关门弟子,是两
湖大侠谷正朋的女儿,敢情就是姐姐?”谷之华道:“不错,我也曾听师父说过你,很夸赞
你聪明伶俐。”李沁悔喜道:“想不到咱们在此见面,你师父生前和我妈妈非常要好,你便
如同我姐姐一般,你愿意要我做妹妹吗?你今年几岁?”谷之华道:“廿一岁了。”李沁梅
道:“我比你小两岁,正该叫你做姐姐。”谷之华一笑搂着她道:“小妹妹,我也很欢喜
你,咱们今后就做个异姓姐妹吧。”两人当真便在石室里撮土为香,结拜为金兰姐妹。
李沁梅问道:“你是几时被孟老贼捉来的?”谷之华道:“也是今天。”李沁梅道:
“想来孟老贼是要迫你将正宗的内功心法告诉他了。他以前也同样迫过我的。咱们死了也不
能助纣为虐,姐姐,你说是不是?”谷之华道:“你说得很对。”李沁梅道:“你既是今天
才被他捉来的,那么邙山大会你有参加吗?”谷之华心中一动,说道:“你是不是要向我打
听什么人?”
李沁梅跳了起来,叫道:“姐姐,你怎的未卜先知,一下子便猜到了我的心一意?”谷
之华笑道:“你要打听的是什么人?”李沁梅有点不好意思,说道:“这个人在江湖上的名
声不大好他有个很难听的绰号,叫做毒手疯丐,可是他的心地其实却是很好的。他……”谷
之华笑道:“原来你问的是金世遗。”李沁梅忙道:“你见过他了?”谷之华道:“他还和
我谈了好些话呢。”李沁梅道:“他说些什么?”谷之华道:“他说的正是你,他要我帮他
寻找你的踪迹。”李沁梅道:“啊,原来他也知道我在寻找他了。可惜咱们被孟老贼囚禁在
这儿,有什么办法令他知道?”
谷之华道:“你很想念金世遗吗?”李沁梅道:“姐姐,我不想瞒你,我的确很想念
他。我觉得他很可怜,他没有父母,没有亲人,甚至连知心的朋友都没有。所以,我很愿意
陪伴他,尽管别人笑话,我也不怕。”这刹那间,谷之华忽地觉得有点为她难过,心道:
“其实你还未曾懂得金世遗的心啊。”说道:“小妹妹,你放心,只要咱们能够脱险,我一
定能帮助你找到他。”
李沁梅紧握着她的双手,说道:“姐姐,你真好!”随即问道:“听说金世遗为孟老贼
所伤,不知他的伤可痊愈了么?”谷之华诧道:“我见他时,他好端端的完全不像受伤初愈
的样子,他在邙山还曾动手把灭法和尚的两个弟于打得很狼狈呢?你听谁说他受伤的?”
李沁梅道:“那个姓厉的姑娘和小武都是这样说的,难道他们都骗我不成?小武是我的
师侄,年纪则比我大一些,他更说得活灵活现,说是他亲眼瞧见金世遗被孟老贼打了一掌,
受了孟老贼的修罗阴煞功之伤,纵然不死,也得残废。”谷之华心想:“金世遗的内功根底
虽然比我深厚,但若然真是受了修罗阴煞功之伤,也断不会这样快便告痊愈,但那姓厉的女
子和那个姓武的又何必编李沁梅?”觉得其中颇有蹊跷,不过她既不认识李沁梅所说的这两
个人,和李沁梅虽然义结金兰,到底还只是初次见面,不便向李沁梅查根问底。
李沁梅又问道:“金世遗可曾告诉你,他要去什么地方?”谷之华道:“他说要到海外
一个荒岛,去寻访三百年前乔北溟所留下的武功秘笈,据说其中可能有破解修罗阴煞功的法
子。”李沁梅叹口气道:“远水不救近火,唉,他怎知咱们被囚禁在这石室,只怕今生今世
再不能和他见面了。”谷之华劝慰她道:“这怎能说得准?世上往往有竟料不到的事倩,你
上次不是也曾逃脱过一次么?”
李沁梅得到他的劝慰,很快又高兴起来,笑道:“不管怎样,我这一次被囚.总要比上
一次好得多了。上一次我孤零零一个人,这一次却有你和我在一起了。”谷之华搂着她道:
“妹妹,我也很喜欢你。”
李沁梅忽道:“姐姐,你欢喜金世遗么?”谷之华心头一跳,李沁梅道:“他这人虽然
玩世不恭,若起来有点疯癫癞癞,其实只要你对他好,他就会对你好的,你不觉得么?”谷
之华这未明白季沁梅指的并不是男女之情,笑道:“我也觉得他并不是一个坏人。”李沁梅
想了一想,忽又说道:“你喜不喜欢他我不知道,可是我却知道,他一定很喜欢你!”
谷之华的心刚刚平静,听她这么一说,又剧跳起来,强笑说道:“你怎知道?”李沁梅
道:“他这人骄傲得很,不是他信服的人,他绝不会轻易向别人求助。如今他不但告诉你许
多关于他的事情,而且还请你帮他找寻我的踪迹,若非他把你当作知心朋友,他定然不会这
样的。所以找敢说他一定很欢喜、很欢喜你,我很高兴,我欢喜的人他也欢喜。所以找更加
欢喜你了!”谷之华再一次在心中赞叹:“真是一个胸无杂念,又热情又纯洁的姑娘!”把
李沁梅搂得更紧了!
谷之华紧紧的搂着李沁梅,在欢喜之中又感到一份悲哀,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不知是可
怜李沁梅呢?还是可怜金世遗?或者根本就是自己为自己可怜?一颗泪珠从她的眼角滴下
来,滴在李沁梅的面上,李沁梅道:“姐姐,你为什么又哭了?”谷之华道:“我也不知道
为什么,我就是想哭。”李沁梅道:“我只是孤单的时候才想哭。咦,别哭了,你听,好像
有什么声音。”
忽地眼睛一亮,石门倏的打开,灯火透了进来。李沁梅跳了起来,还未曾叫得出声,又
倒下去了。这个突如其来,点了李沁梅穴道的人,正是孟神通!
谷之华但觉地转天旋,摇摇欲坠。失声叫道:“你干什么?”孟神通扶着她道:“你别
害怕,我仅是要她昏睡一个时辰,咱们再谈一谈,我不想有外人打扰。”谷之华用力一挣,
从孟神通的掌握中挣脱出来,眼泪簌簌而下,孟神通道:“好吧,你想哭就哭吧,痛痛快快
的哭一场,哭过了咱们再谈!”
谷之华咬着牙根,心中想道:“我不能在他面前表示软弱!”忍着痛苦,将眼泪咽下,
说道:“要嘛你就杀我,要嘛你就放我,还有什么可谈?”
孟神通叹口气道:“你到如今,还不肯认我是你的父亲么?”谷之华道:“我没有父
亲,我的父亲早已死了,在我周岁的时候死了!”孟神通轻轻抚她的头发,说道:“你竟然
是这样的恨我么?嗯,也难怪你恨我,我没有力量照顾你,让你的母亲惨死,让你流落外
边,受了二十年的苦难!不过,这一切痛苦都过去了,如今多承老天保佑,你到底又回到我
的身边来了,你可以幸福的过活了。”
谷之华道:“不,这二十年来我过得非常美满,一点没有你想像的苦难。我的义父疼
我,我的师父将我教养成人,他们都是正直的人,我敬爱他们。他们虽然死了,却还活在我
的心上。”
孟神通面色苍白,低声说道:“我活在世上,而你却把我当作死了!”
谷之华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你平生有没有做过好事?不过你在我周岁的时候,将我抛
弃,这却真是一件好事。我不能想像有一个为许多人憎恨的父亲,若然要我与你活在一起,
那才是真正的苦难!”
孟神通道:“是非好坏,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在我眼中,那些自命是侠义道的人物都是
傻瓜!不过这个咱们以后再谈。无论如何,我总是你的父亲!”谷之华道:“无论如何,我
不愿意与你同在一起!”孟神通冷笑道:“因为我是你们邙山派的大仇人吗?你觉得曹锦儿
比你的父亲更亲吗?”
谷之华道:“曹锦儿对我好不好,那是另一件事。她纵然脾气不好,也还是个正派的
人。再说,曹锦儿虽然对我不好,我的师父,她老人家对我可是恩重如山!”孟神通冷笑
道:“所以你宁愿要你的死鬼师父,却不要你的生身之父了?可惜,你羽毛未丰,还保护不
了你的邙山派。纵然我不动手,也有人要掘你师父的坟墓,毁你师父的棺材,将曹锦儿从掌
门的位子上拉下来!”谷之华道:“我知道这个人是灭法和尚,他现在就住在你家中,他想
毁我师父的坟墓,那除非是日头从西边出来!”孟神通道:“你以为你当真嬴得了他?”谷
之华道:“我知道我上一次是侥幸嬴他的,但我只是邙山派一个未入流的弟子,他即算再战
胜我,也算不了什么。”孟神通道:“不但是你,你邙山派谁也不是他的敌手,你怎敢说他
要毁你师父的坟墓,那除非是日头从西方出来?”
谷之华道:“世间岂有只恃武功便能横行天下?何况我师父生前领袖群伦,死后亦为武
林钦仰,他若敢动我师父坟头的一草一木,只怕不必邙山派的弟子出手,定然有人出来,要
他死无葬身之地!”
孟神通所顾忌的,正是武林各正派高手群起而攻,所以他还未敢公开露面,他听谷之华
侃侃而谈,虽然说的是灭法和尚,实际亦是说他,禁不住心头一里,但随即冷笑道:“世间
只有强存弱亡,那有是非黑白?若然练到武功无敌,我就不信不能横行天!”
谷之华道:“到你相信的时候已经迟了。好,不说别的,就只说这一件事情,你与灭法
和尚同恶相济,我又岂能跟你一齐?”
孟神通眼珠一转.忽地柔声说道:“你若愿意认我为父。留在我的身边.我便将那灭法
和尚赶了,也不向你邙山派寻仇如何?”要知孟神通现在正要靠灭法和尚,他这样说,实在
已是对女儿忍让到了极点。
谷之华道:“你若真的肯这样做。我会对你好些。但我仍然不能留在你的身边,更不能
认你为父。除非你有事实证明,真的改恶从善.那时你不叫我,我也会回来。”孟神通冷冷
说道:“要怎样证明?”谷之华道:“最少,你先要向武林各派长老.公开忏悔谢罪.然后
才谈得到其他。”
孟神通大笑道:“要我向曹锦儿之类的人谢罪.你真是妙想天开!不过几年.我要他们
都俯首在我脚下,岂能我向他们求饶?”谷之华面色苍白,心知要想父亲悔悟,那实惊在是
难过登天。
孟神通又冷笑道:“看来你虽然是我的女儿,却决心与我为敌。就凭这一点.我便不能
放你出去!”忽听得“叮”的一声,一根玉簪从谷之华头上跌下来,孟神通拾起来一看.认
得旧物,不由得对女儿的怒气,登时消灭,心中酸痛起来。
这支玉簪镶有一颗小小的夜明珠,是谷正朋送她上邙山时交于她的,谷之华并不知道这
是她母亲的遗物,但见她父亲面色忽转柔和,将玉簪拾了起来,插回她的头上,谷之华心中
想道:“不管他硬说软说,我总不依。”
在这片刻之间,孟神通已是转了无数念头,先是想到:“我女儿遗失了二十生
,除她之外,我已没有一个亲人,好徼幸如今父女重逢,我怎能又将她放走?”袄
而想道:“但她始终不肯依我,纵然强迫她留在我的身边,又有甚么意思:何况若给灭
法和尚知道,灭法和尚定然要向我追索她的剑谱,我又如何应付?她若是认我为父,我为她
赶走灭法和尚,这还值得。如今她视我如仇,我若为她与灭法和尚决裂,今生今世,我的修
罗阴煞功就再也别指望练到第九重了!”再又想到:“但吕四娘的少阳神功,世上只有她一
人知道,放她出去,难保她不将练功秘诀再送给她的师姐师兄,这岂非仍是我的隐忧大
患?”
想到利害上头,孟神通不禁踌躇难决。留她怕灭法和尚追索剑谱;放她怕传下少阳神
功。真是留也不是,放也不是!当然若换是别人,最简单是一刀将她杀了,可是她又偏偏是
自己的女儿!
孟神通想了又想,终于说道:“之华,我知道我在你的心目之中是个坏人,但虎毒不食
儿,儿女也绝没有残害父母之理,我若放你出去,你若狠得下心,就继续与我为敌吧!”
谷之华听了他这番言语,有如利箭穿心,极力忍下眼泪,答道:“你若放我出去,我永
远躲避,不再见你便是。”孟神通道:“你所学的少阳神功呢,你会不会将它交还给你邙山
派的掌门师姐?”谷之华道:“我虽然被逐出门墙,我的师父她是邙山派的祖师,少阳神功
是她传下来的,若是曹锦儿向我追讨,我只怕难以拒绝!”孟神通面色一沉,谷之华道:
“你说过你不害怕少阳神功,你如今又害怕了吗?”
孟神通被她一激,傲气勃发,哈哈笑道:“你肯说真话,我也对你说真话吧。少阳神功
的确可以抵御我的修罗阴煞功,但却破解不了。以曹锦儿、翼仲年这几个人的微末本领,纵
使她们练了少阳神功,最少也得在五年之后方有小成,那时我的修罗阴煞功已练到了第九
重,何惧他们?好,你对我虽无父女之情,我对你尚有父女之义:你走吧!”
谷之华望她父亲一眼,眼光已没有刚才那么憎恨了,可是她仍然纹风不动,孟神通挥挥
手道:“我放你走,你为什么还不走,你再不走,给灭法和尚知道,要走便难了,走吧,快
走吧!”
谷之华将李沁梅扶了起来,缓缓说道:“你既然放了我,就将她也一同放吧。”孟神通
的点穴另有一功,是以修罗阴煞功封闭对方穴道的,谷之华无法替她解穴。
孟神通摇摇头道:“不成!”谷之华道:“你现在已经有了灭法和尚,还要她做甚
么?”孟神通冷冷说道:“与我为敌,而能够活着从我这儿走出去的,你还是第一人,你还
想得珑望蜀吗?”谷之华道:“这小姑娘心地善良,从不侵犯他人,她怎会是你的敌人?”
孟神通道:“他被我擒了两次,不是我的敌人也变成我的敌人了。”谷之华道:“那是你的
不是,与她何干?”孟神通冷笑道:“我不是与你论是非,而是与你说利害,俗语说得好:
捉虎容易放虎难,我能够饶她,天山派的首脑人物未必就能饶我。”谷之华道:“你将她放
走,我担保她不漏你的秘密。”孟神通又冷笑道:“人心难测,父母尚且不能担保子女,你
又怎能担保得她?我从来不相信别人,你你要多说!”
谷之华道:“我知道她要与金世遗出海.最少也怕得几年之后方能回来,纵然你不相信
她,但那时你的修罗阴煞功已练至第九重、她就是说给天山派的掌门知道,你也无须担怕
了。”这句话本来甚是投合孟神通的脾性,但谷之华一时不小心说出了金世遗的名宇,却令
他大起疑心,只听得他哈哈笑道:“你说得不错,再过几年,却算唐晓澜夫妇再加上冯
琳.也不会放在我的心上了。但你刚才说到金世遗要出海.而且还要几年之后才回来,他为
什魔要到海外飘流?”谷之华心中一凛,她怎能说出金世遗为的就是要找乔北溟的武功秘笈
来对忖他?只得送他一顶高帽道:“我也不知道金世遗为什么要到海外飘流.或许他是因为
得罪了你,怕你寻仇,所以要走到海外逃避。”
孟神通大笑道:“原来你一点也不知道金世遗的为人,我和他交过手,我知道金世遗正
与我一样,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他到海外.绝不是为了怕我而避开.要嘛就是去自练奇
功,要嘛就是去找人来对付我。当然。我也不会怕他。不过我不想招惹麻烦,这个女子更是
绝对不能放了。”
谷之华大为后悔,正想再说,孟神通已斩钉截铁的说道:“要我放她,万万不能.你再
不走.就连你也不能走了。”谷之华一想,与其与李沁悔同被囚里,不如出外想法救她。便
道:“好,那么我如今走了。我只求你两件事情。”孟神通道:“嘟两件事情?”谷之华
道:“第一件请你不要虐待她;第二件请你不要再做恶事了。”孟神通道:“第一件我答应
你,第二件我与你看法不同,不必多说。这是你的宝剑,你拿了走吧”
正是:天性未泯怜弱女,魔头一念发慈悲。